狗的主人是一个山民。
狗与主人住在那四周是山是石是云的山旮旯里。
狗长到一岁的时候，便时常跟着卖草药的主人下山。绳子一样的山路上，那狗逮蚱蜢，撵蝴蝶，一前一后地蹦跳，似一朵飘动的云。
山下有一个小镇。每逢主人跟镇上尖脸的药贩子讨价还价卖掉一些新挖的草药，便捏着钱掖着空囊，走进镇北头一个肮脏的小酒馆，就着半斤赤紫的猪头肉，喝三两烈烈的大麦酒。那狗便有滋有味地在桌子底下穿来钻去。那牙格嘣格嘣地响。
日落西山，雾岚四起。一黑一白的主人和狗便走上了回家的山路。那人眯着眼睛哼哼啊啊，那狗扬起腻嘴不时汪汪。
如此的几次三番，那狗竟留恋小酒馆来了。酒馆有骨头的美味，又不用爬那漫长且陡峭的山路。
一个黄昏，秋雨帘子一样封在了酒馆门前，凛凛透着湿气。该上路了。那狗顺着眼睛，昂昂低呜，不肯回去，任那主人高吼低叱，躲着迷藏，绕着圈子。
主人默然许久，寂寂地独去。
那狗遂在小酒馆安了家。
那狗渐渐长得毛亮膘肥。有时竟冲着昔日的主人汪汪，只是那吠声失却了往日的清亮。
狗的主人在半醉之中朦胧记起一句古语：狗不嫌家贫。他竟迷惑起来。
不久，狗的主人失踪了。在一次大醉之后。在狗抢夺主人手中的骨头咬破了食指之后。在摔碎了粗瓷酒盅之后。
有人说在A城碰见了他，坐进的士，西装革履。有人说他沿街乞讨，衣衫褴褛。有人干脆说他已摔死在山崖下，喂了秃鹫，因为有人在山中拾到了他那条灰色的背囊，里面有几茎干枯的再生草。
那狗还在。愈发地毛亮膘肥。
暖暖的屋檐下，那狗伸出又鲜又红的舌头舔舔店老板的手。
新主人店老板一边打着极响的饱嗝，一边用粗砺油腻的手来回抚摸着狗那一身缎子一样的皮毛，说，狗日的，腊月下酒的狗肉算是不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