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看着他推着这台鼓风机,看着一个又一个网球从他那里挣命奔逃,我不禁同情起这些网球来。如果“大龙”和鼓风机有生命的话,那么那些网球也有生命。也许它们正在做一件我若能做就一定会做的事情—逃离我的父亲。在把所有网球赶到一个角落后,父亲拿起一把雪铲,把球铲进一排垃圾筒和污水桶里,然后他就会用这些球喂饱“大龙”。
他转过身来,看见我正注视着他,就喊道:“该死的,你到底看什么呢?继续打你的球,继续打你的球!”
我的肩膀疼痛难忍,简直无法再击球了。
我又击中了三个球。
哪怕是一分钟,我都无法坚持下去了。
我又坚持了10分钟。
我有一个办法。偶尔我会故意把球打得很高,这样球就会飞出围栏。当然我会设法使球撞到球拍的木框,这样听到声音,父亲就会认为这只是一次击球失误。当我需要休息时,我就会这样做,而同时脑海中就会反复出现这样一种想法:我肯定已经相当棒了,因为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击球失误。
父亲听到球击中木框的声音后抬头往上看,看到球飞出了球场。他大声叫骂,但是他听到了球和木头相撞的声音,知道这是次意外。此外,球毕竟没有触网。他重重地跑出院子,跑到沙漠里。现在我有四分半的时间稍微休息一下,看看在头顶悠闲盘旋的老鹰。
父亲喜欢用他的来复枪射杀老鹰。我们的房子周围堆满了他的战利品,屋顶上到处都是老鹰的尸体,壮观程度不亚于覆满网球的球场。父亲说他讨厌鹰,因为它们会凶狠地捕食田鼠和其他毫无防御能力的沙漠动物,他不能容忍强者掠食弱者。(这也体现在他钓鱼时,无论钓到什么鱼,他都会亲吻它们满是鱼鳞的头部并将它们放回水中。)当然他不会为“捕食”我而感到内疚,看到我在他的吊钩上大口地喘气也丝毫不会良心不安。他没有发现这种矛盾,也丝毫不在意这种自相矛盾。他没有意识到在这个荒凉的沙漠中,我才是最无助的生物。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否会以不同的方式对待我。
现在他又重重地跑回了球场,只听砰的一声,那只球就被无情地扔进了垃圾筒。此时,他发现我正凝视着老鹰,不禁对我怒目而视:“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不许再想了,他妈的不许再想了!”
球网是最大的敌人,但是思考是最严重的罪过。父亲认为,思考是所有罪恶之源,因为思考是行动的对立面。当他发现我在球场上思考,或者说做白日梦时,他的反应会极其强烈,仿佛我正从他钱包里偷钱一样。我经常想我怎么能不去思考呢。我怀疑父亲之所以声嘶力竭地阻止我去思考,正是因为他知道我天生是一个思想者。或者,正是由于他不停地呵斥,才将我变成了一个思想者,是这样的吗?我不停地思考网球之外的事情,是在进行一种反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