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大楼竣工了，按惯例，建筑公司该给每一个建筑队结算工程款，大小老板们将这些款吃饱喝足，再把剩下的分给民工。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如今大家大半年没沾钱臭味儿了，就巴望余百眼儿给大家算账。余百眼儿也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似的，天天往建筑公司跑，但说话算数的却十去九不遇。最后一次传来消息，负责财务的毛经理出国了，两个月才能回来。余百眼儿心情沮丧地回到工棚里一宣布，大家义愤填膺。不干活儿，吃饭还得自己掏钱，得白吃白喝多少钱呀？民工的血汗钱，全靠用时间来熬出来，浪费了时间，就失去了收入。大家都懂。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余老板和民工们难得同仇敌忾、休戚与共，大家都聚在一起想对策。
有人说：“给总经理打坨子（送礼），他还不是一句话？”
余百眼儿答：“总经理早就发话了，财务上的事儿毛经理负责。”
有人说：“给毛经理挂个长途，让他给财务部下个指示就中。”
余百眼儿说：“毛经理是你家养的狗呀？一切听你的安排。再说了，毛经理的电话告诉过你吗？”
有人说：“从财务部预支一点儿钱。”
余百眼儿答：“没有毛经理的话儿，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
说了大半天，没有一句话管用。大家总结了一下，这事儿除了毛经理，谁也做不了主。可是，怎么和毛经理联系得上呢？即使联系上了，又怎能让他给财务部下指示呢？总之一个字：难！
有人发现了新情况，就气愤地喊：“老歪呢？平时老歪不是满肚子筛子眼儿吗？余老板是百眼儿，他赶上千眼儿了。这会儿，他怎么躲在裤裆里装起小弟弟来了？”
“对呀，快去请老歪，让老歪也发表高见。”
正说着，老歪进来了。嗬，老歪今天怎么啦？美了发，净了面，穿一身雪白的休闲装，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摇头晃脑地瞧着大家。
“老歪，你唱的哪曲戏？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赶舞会和三陪小姐跳贴面舞吧？”
“真像明星苏有朋。”
老歪不声不响，将随身带来的衣包打开，又换了一身中山装，然后背着手，直愣愣地瞧着大家，好像在等大家打分。
“有点像十年前的乡干部。”
“太寒酸了。现在的干部可不是这身打扮。”
老歪又换了一身西服，打着领带，然后板着面孔，在屋内走了个来回，没正眼瞧大家。
“嗯，这回有点像领导干部来视察工作。”
“再换一身名牌西服，就是电视里讲话的副市长。老歪是当干部的料子。”
这时，余百眼儿发话了：“老歪，你把衣服换来换去的，是想炫耀你的衣服多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和你一起去讨工程款呀！”老歪哈哈大笑。
原来，这两天老歪并没有闲着，也在打着讨款的主意。想来想去，除了冒充领导，恐怕无济于事。他将自己的想法一宣布，大家居然都赞成，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可以这样去试一试。
老歪便换上余百眼儿的名牌西装，戴着变色眼镜，和余百眼儿一起出发了。他们拦了一辆出租汽车，将四上的“出租”牌拔下来，径直开到了建筑公司大院，下车后直奔财务部。
老歪让余百眼儿站在门外等着，自己晃悠悠地走了进去，冷冰冰地看着里面的工作人员。
“同志，您找谁？”一个胖胖的女人盯了半天，然后站起来问。
“你们的毛经理呢？”
“请问您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市建委的。”
“哦，请坐请坐！毛经理出国考察去了。”胖女人连忙迎了过来。
“考察？哼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带着小情妇一起去公费旅游的吧？”
“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毛永秃，胆子也够大的。如今新工程刚刚竣工，收尾工作尚未结束，他去溜到国外享乐去了。他有贪污挪用工程款的重大嫌疑！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我来了。”
“您、您贵姓，怎么称呼？”
“就说我姓王。”
胖女人立即拨通了毛经理的全球通：“毛经理，我是财务部的小郝。市建委姓王的领导来找你……好好，我知道了。”
胖女人按住话筒，笑嘻嘻地问老歪：“毛经理问您是不是市建委新来的王书记？他请您来和他讲话。”
“我不和他通话。你就转告他，问这次工程款结算完没有？”老歪一脸不高兴地问。
胖女人脸一红，又举起话筒低声讲开了：“毛经理，王书记好像生气了，他问这次工程款结算完没有……好，好……我就按你的意思办。”
胖女人抬起头，对老歪说：“王书记，毛经理说，还没有完全结算。他指示我按您的要求结算工程款，请您放心。毛经理还说，等他回国了，再亲自登门向您汇报。”
“这个毛永秃，算他会来事儿。”老歪微微一笑，然后朝门外吼道：“你叫什么来着？你进来。”
余百眼儿哈着腰进来了，朝胖女人一躬到底，像一条夹尾巴狗一样。
老歪指着余百眼儿问胖女人：“认识他吗？”
“认识认识，”胖女人道，“是钢筋班的余什么来着？”
“他的工程款结算了没有？”
“没有，就差他一人没有结。我这就给他开支票。”
胖女人和余百眼儿对了一下账，一分不差，便取出支票夹，抽出一张填上数字，盖上财务章和法人印，双手递到余百眼儿手上。
余百眼儿四肢哆嗦着，头也不敢抬，弯着腰溜出财务部。老歪朝胖女人点了点头，道一声：“打扰了。”也跟了出去。两人相视一笑，然后钻进出租车，直奔银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