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草庵,位于无锡惠山第一峰东南的章家坞,这里山势陡峭,两侧悬崖峭壁令人望而生畏。在峭壁之间,有一处平坡,忍草庵就居于其中。
说起忍草庵的来历,还要提到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的一名僧人。他在这里的乱世间搭建了一间茅屋,他在茅屋下打坐参禅,久而久之,渐渐为他人所知,便纷纷前来拜访。后来,蜀僧道林前来将这简陋的茅屋扩建,建成了一间庵宇,取名“草庵”。这就是忍草庵最初的名字。
时光荏苒,转眼又到了万历末年,无锡僧人德洪募捐了一些钱财,全部用于修建“草庵”。他建了佛殿三间,前往“草庵”的善男信女更多了。到天启年间,僧人洪恩云游四海,弘扬佛法,当他来到“草庵”,见到此情此景,十分赞赏。
可是,他觉得“草庵”之名,有点不妥,便根据唐诗人宋之问的《游法华寺》“晨行踏忍草,夜诵得灵花”之句,为“草庵”又加了一个“忍”字,名“忍草庵”。
从此,忍草庵便在惠山安静地坐落着。
一代一代的僧人在这里供奉佛祖,讲禅布道,随着朝代的更替变迁,这里却始终是一派安静无尘、远离喧嚣的模样。
清康熙年间,因为僧人的一次不小心,忍草庵遭受大火焚烧,房舍皆受到了严重的损毁。顾贞观不忍这间草庵就此湮灭,便集资修葺,重新恢复了忍草庵的初貌。后在康熙二十年(1681年)秋,44岁的顾贞观痛失亲人,他的母亲辞世,未能与他见上最后一面。悲痛之余,顾贞观南归故里,回无锡替母守孝。
在他回归故里第三个年头,也就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秋,他于惠山端文公(顾宪成)祠,构积书岩于芙蓉亭之侧,读书赏景,倒也是别有一番隐居之趣在其中。
当年十月,纳兰随康熙南巡,来到无锡。
南巡的这一路上,纳兰的心思早已飞到了无锡,想到即将要和久未见面的友人相会,内心掩不住的是阵阵的悸动。
见到了梁溪,就知无锡宝地已抵达,环顾四周,江南水乡果真像是倪瓒的山水画一般,浓淡动静,结合得天衣无缝,高傲隐逸的气概,也的确像是再见好友一般亲切。行走此间,见泉石之上所作之诗,题字都是好友的笔迹,纳兰此时,是悲喜交加——故友难遇一回,如今竟以这种方式再聚,还似梦游!
纳兰第一要紧的事便是来到顾贞观家中,拜访这位久不能见面的好友,二人京城一别,自然是有许多知心的话要说。
可在眼下这山水之间,竟一时无从说起。躲避开了城市繁华的热闹喧嚣,二人夜登贯华阁,想做促膝长谈。
贯华阁是忍草庵中一处景色,它耸立于半山之间,和清泉松木相互掩映,别有景趣,远远望去,宛如仙境的亭台楼阁。在这样的地方叙旧闲谈,真的是雅事一桩。
久未能与友人畅谈交心,眼下,却在这样一处美不胜收的名胜之地。对面就坐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好友,这让纳兰有点心神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身处梦境一样。
江南好,真个到梁溪。一幅云林高士画,数行泉石故人题。还似梦游非。
——《忆江南》
纳兰惊道:“真个”到梁溪!故人故乡就如自己的故乡一般,看着如此的亲切,可自己真的是到了梁溪了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纳兰不断地质问自己,他还不敢相信这一切的真实性。
纳兰生于名门,身份显贵,却是个温婉谦和之人。官场中不显棱角,但却是“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连连感叹知己难求,倍感无奈。后来,遇到了顾贞观,令纳兰有了自己的知己。但纳兰与顾贞观二人之间因了地域、地位的关系,总是离多聚少,难以会面。
顾贞观生性风流倜傥,洒脱淡泊,广交朋友,恣意享受人生。而纳兰却要在官场上忙忙碌碌,尽到自己的侍卫之责,少有享受生活闲暇的时间。所以,每每二人道别分离,纳兰都忍不住一阵伤怀,宫中都是为功名利禄追求争斗之人,少有志趣相投的知己,能坐下饮酒填词,好好地谈天说地一阵,也甚是寂寥。而这敏感细腻的词人之心,是那样希望与投缘的友人诉诉衷肠,聊聊心事。
在一定程度上,顾贞观应该是纳兰那痛断柔肠的心事中,一个坚定的支柱。
这般平淡如水却细水长流的君子之交让纳兰如何能不想念。而今,好不容易到了江南,又见梁溪,现在还和好友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纳兰的心中,顿时泛起了无限的感激之情,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够享受到这样幸福的时刻。
对于这次的会面,顾贞观也是格外珍惜的,在《顾梁汾先生诗词集》的第八卷,就收录了顾贞观记录这次会面的一首词:
倚楼清啸,休重问、烟阁云台何物。总似矶头黄鹤影,瞥眼横过石壁。百战孙曹,一篇崔李,数点鸿泥雪。只应沉醉,傲他千古人杰。
谁道兰蕙多情,一般芳草渡,萋萋争发。别有凭栏无限意,不受潮痕磨灭。万里空明,年时曾照取,镜中颜发。等闲孤负,第三层上风月。
——《大江东去》
在这首词后,顾贞观还特别加注了一段跋语,来记录自己和纳兰在这亭台阁楼之上,对月畅谈的事情:“呜呼,容若已矣,余何忍复拈长短句乎?是日狂醉,忆桑榆墅有三层小楼,容若与余昔年乘月去梯,中夜对谈处也。因寓此调,落句及之。”
触及到友人身上带着的水汽,闻到友人指尖流淌的清香。就在这里,那样的水汽那样的清香,在这梁溪边上,如此缭绕全身。
对故友的怀念和深厚情谊,都是让人心里安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