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能有机会倾听阅世极深而精神不颓的老人大讲掌故，那就是有福了。”
1986年，打动我的是著名散文家周涛的长篇散文《哈拉沙尔随笔》中的这句话。当时的我眉发混沌不清——在算命者眼中，这属于“笨人”或“不聪明者”之相——确实，当时的我不谙人情世故的炎凉冷暖，不懂中国传统文化的一草一叶。因此，当目光碰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陷入了沉思。我想：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倾听这样的老人的讲话呢？
十几年过去了，在陆陆续续拜访了几十个耄耋老人之后，终于有了这样的机会——从2001年开始，在离北京东单公园不远的一座宽敞明亮的四合院中，我与一些朋友经常听一位老人讲述儒、释、道、耶、回等照耀人类精神世界的传统文化之精要。每听到心领神会处，我总是想起上面提到的周涛散文中的那句话。
八卦掌第五代门生
这个老人就是中国八卦掌第五代传人铁恩方铁老，他总是谦虚地自称是八卦掌“第五代门生”。
铁老当时89岁，但耳不聋眼不花，到医院检查，周身什么病都没有；他跷起二郎腿，我们之中的身强力壮者两手抱着上面的腿用尽力气也搬不动；解释八卦掌经典论述的伸缩、圆研时，别人按着他的肩、腰、腿等部位，他的身形不动，按着他的人却不知不觉给发了出去——隐藏在经典论述字里行间的秘密，被他用功夫诠释得淋漓尽致；给他一篇古诗文，他看几遍之后就可以结合自己的人生经验进行讲解，讲解的过程中，还能于不经意间把内容给背下来；谈起儒、释、道、耶、回等文化典籍来，他随手拈来，滔滔不绝、神采奕奕，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甚至连水也不喝一口；对于社会人生，对于自己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他不矜不夸、不悔不怨，一切都以超然的态度对待。
从铁老这个人身上，我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健康长寿——尽享天年的同时，身心没有任何疾病；我体认到什么是真正的智慧——洒扫应对的每一个瞬间，尽显传统文化的底蕴；我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功夫——神、意、气弥漫而内外融通的时机奥秘，尽显整体为本的内在修为。
听铁老讲和谐、自然、中和、大我，讲物来则显、物去则空等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我真的感觉自己很无知，好像这辈子没受过任何教育似的。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以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来度化无知。
我说：“铁老，您为什么不把您的一生总结总结，把您给我们讲的内容写出来呢？”铁老笑着说：“咱们这是述而不作呀！如果你想整理就整理吧！”铁老说这番话的时候，我正看着他书架上摆的井上靖的《孔子》、陈鼓应的《老子注译及评介》、朱棣集注的《金刚经集注》等书，心里刚有了自己为什么不把铁老的东西给整理出来的念头，结果铁老就把我正想的事情给说出来了。
由此岸到彼岸的修行
生命是长长的寻找自我的过程，这个自我会使人从此岸跨到彼岸去。
此岸和彼岸是打比喻，实质是讲人的思想境界，在此岸的时候，人还会有私心杂念、有贪欲；而到了彼岸时，人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活着，心灵的世界已变的宁静了，举足动念都正确。
如何到达这种境界？铁老说，读中华经典。老子、孔子、孟子以及所有的传统文化都是直指人心，让人修真养性，让人修心。心怎么修才能正而不邪呢？多读传统文化的经典，经典会教导人，让人的所行所为合情合理，符合人的生命运动规律，符合社会的发展规律，这样的一生，人的身心才能得到正确修养，才能度一切苦难，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看这些经典，多长多短都没关系，老子五千言、孔夫子的《论语》、佛学的《金刚经》，哪怕只记住几句话，哪怕只按照这几句话的要求去修养自己，就一定能使自己快乐起来，就会利己利他，爱己爱人，就会生灭不增减（指杂念）、不垢而净，这样自己就会先踏实起来。而跟人吵架，伤了他人的心也会伤自己的身体。所以不正确的言行，不要去做，这就是正心。总之，人的一生必须要修才能正而不邪，按照现代成功学的语言表述，就是人的一生是不断完善自己的过程。从京师汇文学校毕业后，铁老到了财政专科学校学财政商业，这是青年会主办的一所学校。
工作之后，年轻的铁恩方为了自己的身心更健康、生活得更美好而不断跳槽。第一份工作，是在中央防疫处做记账员；第二份工作，是在协和医院社会服务部给一位英国小姐做秘书。当时，英国小姐告诉他转正之后协和医院管你一辈子，生老病死都给包了。但是，他又辞职不干了，到一个英国人开的洋行当华人经理（大体相当于现在外资企业的本土经理），同时兼任该洋行经办的商业广播电台台长；后又与他人合资在青年会礼堂办电影院等。年轻的铁恩方意气风发，但他不贪多，经济上独立了之后，他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溜冰、打球、唱京戏、练八卦掌上了。当时，他的身体很好，多热的天也不感觉热，多冷的天也不感觉冷。
“身体就一直这么健壮，为什么？还不就是每天锻炼吗！我从来没放弃过锻炼，八卦掌的走转好像已经成为生活中的一个环节，每天非得转它不可，成了一个习惯。”
过了几年，年轻的铁恩方关了电影院到中央信托局工作。抗日战争期间，他加入当时中美合作的交通部民用航空局直辖空运队（陈纳德航空队），担任西北某地主任，并在银川走进了儒、释、道、耶、回五教合一的西北道院。在那里，他更深入地研究了八卦掌的走转及儒、释、道、耶、回的经典著述，同时进修了“静坐”。
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养生的根本他就是在那个时候体会到的。比如，不要骄傲，不要生气，喜怒哀乐来了，要恰到好处，等等。就这么练了六年。新中国成立之后，他被当地的教育部门聘为万慈学校的校长。做了5年校长之后，他又返回了北京。1956年他重新就业，在一所夜校当教员。此时，他依然每天走转，他对锻炼两个字有了更深入的体会。
所谓的“锻炼”，就是把生活中失去的平衡找回来。如何找是锻炼的方法，找的过程就是锻炼的过程。
划“****”的时候，因铁老说了一句“当‘****’挺好，可以改造思想”的话，于是他就被划为“****”下放到化工厂劳动改造。这一改造，亲友之间的来往就少了。也许是因祸得福，他把所有劳动之余的时间都用在练八卦掌的走转上了。当时，化工厂的工人干一年就上西山休息一个月，排排毒。“我是‘****’不让我去。可是我始终没有染上任何毒，这得益于我练八卦掌的走转，以及把八卦掌与劳动相结合。正是这种归一的‘锻炼’，身体也就‘不养自养’了。”
自古以来文化的发展就是为了谋求人的幸福，就是为了和疾病、和苦难作斗争。有了这样的认识，退休以后的铁老更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研究孔子的学说、老子的五千言、达摩的坐功，以及《金刚经》、《易经》等方面了，有的片段他还摘出来背诵，从而“悟其理、明其义，修我身心”。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健康长寿，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幸福美满，于是，昔有秦始皇派人下海求仙丹以图长生，今有琳琅满目的保健品和养生方法迷人眼；但是，如果不从安身立命的高度来认识养生的根本意义，则会陷入舍本求末的尴尬境地，不仅于养生无益，反而离真正的健康越来越远。
如果能像铁老一样从经典中认识身心修养的根本要义，则什么方法都可以达到养生的目的。
大隐隐于市
大隐隐于市。铁老的四合院坐落于北京东四大街附近，毗邻王府井。居住于此多年的铁老，送往迎来的大都是修道人士和武林人士（铁老是北京南城程式八卦掌最年长的一位传人）。后来，当我们下决心跟随其研修研悟道统文化和八卦掌的时候，他掏心窝子一般，期望我们能全盘体认他“代圣人言”的大智慧渡彼岸之真谛，推了很多应酬，每周都跟我们谈玄论道。
铁老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往往从人生的根本处入手，特别强调修身养性。
“我15岁时，开始习练八卦掌，两年后入门，做程式第五代门生。长期以来，为了身心健康，参研儒、释、道、医、武、周易等诸家经典论述，谋与八卦掌法相融会而进行研修，从而使我获得身体强健，无任何疾病。养生重在保养元精、元气、元神。”
这是铁老少有的一篇形成文字的养生心得的开场白。
铁老认为，使人获得身强体健的效益，“正是我中华民族千百年来传统修身文化的具体体现”。
中国文化往往从人的根本处入手，直接阐述生命的要义，“诸家皆专于‘修真养性’，乃指性命之养端赖本真之修，本真耗散，百病俱生。本真乃人之元精、元气、元神，三者相为倚伏，循环相生。气亏则精竭，精竭则气亦不生而神与之俱衰。神怡而气自畅，气畅而精自足，精足而气与神日旺。修真之要，实为人生之生死关键。”
当然，具体的养生方法，铁老是从八卦掌的走转入手的。所以，铁老在文章中重点对八卦掌编创者董海川的四句留言做了解释——某些人对于董海川的四句留言，理解成是八卦掌门人的传承谱系，而铁老则不这样认为。铁老的解释，直指八卦道统的根本要义。
“人皆关心生命。盖人之成长和存在是生，人之存在作用及价值是命。忆董老祖师四句留言，即达生命之旨。首句‘海福寿山永’，意心胸广阔似海，无所不可容纳；气魄如山，刚健沉着，坚定稳重，永不动摇。是所言‘生’。次句‘强毅定国基’，意忠贞效国，无私奉献。再句‘昌明光大陆’，意见义勇为，维护社会。所指是‘命’。末句‘道德建无极’，意悟道培德，修造化自然之果。”
据此，铁老认为中华道统“实为养生立命之本，福寿从之而得享”。
我觉得，铁老对于这四句留言的诠释，才真正接近董海川的真意。
从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出铁老有很深的传统文化造诣。铁老说，这是在小时候念私塾打的底子。不过，铁老对西方文化也很了解，英文、日文、俄文都会说一些——私塾之后他上的是京师汇文学校，汇文学校由基督教创办，校长是牧师，教师是信徒，一个礼拜给讲一次《圣经》。当时他许多内容听不懂，但有一句话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就是“有人打你左脸，把右脸也给他打”。
“有人说那怎么行呀，实际呀，你老是这样，兴许呀，连左脸也没人打了，是不是呀？”铁老如是说。
“在公园里锻炼，人家总是问我身体为什么这样强壮？我就学老前辈的样子，把自己研修心得编成八卦走转供大家学练。”“我以前是独善其身，如今，你们这么多人来学，我就可以兼济天下了。”“在走转之中，总自然地觉得，我的身步越走越松舒，我的头脑越来越清静。”久而久之，这样的健康状态就会贯穿于行住坐卧之中，从而“得心平气和，神不妄动，邪不能犯，病无从生。乐寿晚年之福，由之而享矣！”
游走在出世和入世之间
铁老一生从事过多种职业，涉世既深又浅，游走于出世和入世之间。
在银川的那些年（1945～1952）是铁老深入探研中华传统文化的关键期。他进入了世界红万字会宁夏分会所创办的万慈会（此会由《民国日报》总编辑张作舟担任会长），开始了自己的修行之路。该会“对外行慈，对内研道”。
铁老一生“意在先”的修持之经历从这里起步，并以极高的修为，一年年地屹立于风雨飘摇的尘世中，不屈不挠地展示着修行的力量和魅力。
铁老告诉我，他一共入道（万慈会）六年，并成为副道长，送往迎来之间，逐渐地懂得修炼的真意是什么——修炼的是心之力、意之力、神之力。当年，万慈会推崇五教合一（采撷儒、道、释、耶、回五教之长，崇拜关羽、岳飞等英雄人物，不拜塑像，只设牌位）。据说，这个五教合一的创始人是老人（铁老讲，老人即“一个有智慧的人”——亦称“老祖”；有一种说法认为此是传说中道教神人陈抟“老祖”）。
据铁老讲，当时他们不知道“老人”长什么样子，他们诵读“老人”留下的经典文献时，内心特别想知道“老人”的模样，就采取推沙盘的方法，表示想看到“老人”的模样。结果，沙盘暗示他们，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带着照相机来拍照。某天，他们带着照相机，问沙盘，对着什么方向照，沙盘图形又暗示他们对着空中某处拍照。对着空中拍照后，洗出相片，显示出一个白胡子老者的形象——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有一个“老人”的图像凭空照出来？！感觉“老人”太厉害了，跟神仙一般。因此，赶快给白胡子“老人”的照片叩拜。不过，他们再一推沙盘，沙盘提示：吾本无形，汝心造形。这一切已无可印证，可以理解为铁老修炼中的顿悟。
这几个字一悟出来，铁老豁然贯通，懂得一切唯心造。为什么圣贤反复强调我们人要诚心、正意？这是让我们人发挥出人的本具功能，发挥出人的心之力。
从心的深处寻找缘由——所有外在的生老病死苦，都是人心的显现。很多年后，日本的江本胜博士出版《水知道答案》一书，印证了铁老的体认。
从此，铁老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更通达，更逍遥，更无分别心。他散财，帮助内修外慈的万慈会救助穷苦人，并积极参与万慈小学的建设。1951年之后，更被推举为私立万慈学校（1952年之后更名为利群小学。1958年更名为银川市第四小学。“**********”期间更名为东方红小学。1969年恢复为银川市第四小学。2003年依银川市划分区域更名为银川市兴庆区第四小学）的校长；还得到当时宁夏省长的好评，省长还给铁老题词鼓励。公私合营后，铁老返回北京继续从事教育工作。
回北京前，他推沙盘问今后自己的人生道路该如何走，悟得几句箴言：“存志守坚，坚修坚悟”等（还有几句，笔者忘记了）。后来，铁老90多岁回顾自己人生历程的时候，惊觉自己一生的经历，都在这首诗中逐一得到了印证。
改革开放之后，他参与了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的筹办工作，注册、登记、订章程，他都全程参与。成立后，他负责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的财务工作。后因气功界龙蛇混杂，仅仅过了半年，铁老就退出了中国气功科学研究会。
他参与了中国足底反射区保健协会和北京市武协八卦掌研究会的筹备工作。协会、研究会成立后，他功成身退，不担任任何实际的职位，推荐他人做会长，自己只做顾问——有时间就顾一顾，问一问。没有时间，就不顾不问。
那么，铁老自己做什么——潜心探研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的遗训、师祖程廷华的《八卦掌论》、王宗岳的《太极拳论》等，并在公园和北京太极拳界的代表人物汪永泉的大弟子朱怀元的弟子、儿子，以及某民主党派的一位资深人士唐老等玩推手、教授弟子，享受天年之乐。
每一天都是修行
练八卦掌的走转时，年轻时代的铁老，一转就4个小时，转得真阳之气发动，冬天都能把上衣脱掉，并往外冒热气（这是内气腾然的表现）。
铁老说，八卦掌（八卦走转）的总则（实质是健康长寿的根本原则）就是：
“形不破体，神不外露，气不涌出，意不着相。”
“出手没有手，脚下轻轻走；开合不用意，没有才能有。”“大动不如小动，小动不如不动，不动之动才是真动。
练拳、练功要难中求易，繁中求简，僵中求柔，紧中求松，顺乎自然而行乎当然。”
铁老重点研修八卦掌的三个势子：单、双、顺。
他的师父刘世魁说，其实一个单换掌练一辈子也就够了，不在于式子多少，关键是练得功夫上身。铁老认为，如果光琢磨式子，内心就不能宁静。为了帮助大家尽快掌握八卦走转的要领，铁老85岁时，于戊寅年（1998年）季夏编写了《八卦掌健身研修心得》（亦称“十六句歌诀”）：
身心修养走当先，四正四隅八步圈。
里直外扣舒膝胯，平起轻落中空涵。
凝视前方平落处，双臂环抱踏脐前。
左转右兮右转左，上下与中平三盘。
三盘旋转气为宗，周身环节须放松。
应将有相能无相，阴阳变化自然中。
中正安舒和定意，道悟德培妙峰登。
祛病延年微渺果，明心见性智慧融。
让亲近的人变得有福气
铁老对“我命由己不由天”这句道家的话尤其欣赏。他的一生经历确实也是由“我命由己不由天”构成的。
铁老26岁的时候，有一位算命先生对他说：“你赶快娶第二房吧，不但对你的大夫人好，还可以照顾你的大夫人；要不，你的大夫人性命长不了。”那个时代娶第二房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况且他的夫人身体非常虚弱，他也有经济条件娶二房。但铁老并未照算命先生的话做，而是让夫人放下手头一切家务，每天就做一件事——领着孩子到公园锻炼。年轻的铁恩方相信，通过锻炼可以改变身体弱的命运。果然，他夫人的身体逐渐健康了起来，并与他携手共旅人生几十年，到了80多岁才无病而终。夫人临终的时候，握着铁老的手高兴地说：“此生无憾！”
是的，修养身心的根本目的就是让人生不留下遗憾。如果我们都能从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那么，就会成为一个有福之人了。
一个有福之人，会让亲近他的人也有福气。
2000年，陆陆续续已有100多人跟铁老学八卦掌的走转了。
有人练走转把原来的“坏性情”变成了“好性情”；更多的人练着练着自然就不感冒、不咳嗽，腰不酸、腿不软了。有些受过风寒的，练这个走转，身心完全变样了，由练前夏天穿棉裤，变成冬天也不用穿棉裤了，后来这个人成为铁老的徒弟。许多人讲：“练这个走转舒服，心情愉快。”有一对恋人婚前体检的时候，发现男方有肺结核，不能结婚。这个检查结果如晴天霹雳般毫不留情地拆散了双方。男青年在奔走了数家医院之后找到了铁老，铁老让这个青年天天走转，几个月后，男青年的病好了，并顺利地与女朋友结了婚。
也有不练走转的，只是单单请铁老帮助化解心中的困惑和郁闷。对于这样的人，铁老往往“精钢化作绕指柔”，以自己的情感、学识、机智、人格魅力、智慧之心来解困惑、化郁闷。有一个40多岁的人感觉生活很无聊，准备抛下老婆孩子到五台山出家，结果铁老通过几十分钟的“话疗”——用说话疗治这个人的心病，终于使这个人认识到自己生而为人，对父母有尽孝的责任、对儿女有教育的责任、对爱人有关爱的责任、对社会发展有尽一份力的责任，于是，高高兴兴地打消了出家的念头，重新燃起热爱生活的火苗。
时不时地，会有一些武术爱好者向铁老请教。铁老每次都毫不犹豫地结合武术爱好者所练流派的特点进行指导。一个练陈式太极拳的老者要跟铁老学八卦掌，铁老说：“陈式太极拳也挺好，你还是继续练吧；不过，你练的时候不要难为自己，下式如果下不去就做高一些，手伸不远就近一些。总之，关键是练完了要舒服。”
有一个练八卦掌的小伙子给铁老耍了一套特别好看的八卦掌，铁老看完之后笑着说：“你这套八卦掌像行云流水一般，在一般的人看来，已经是很不错了；但是，你全部练错了。你先把套路放下来——休息休息——先不要练套路了，就练放松。放松才能真正有益于身心健康，才能神宁气顺，才能获得身心的效益。”
铁老15岁的时候拜刘世魁为师学练八卦掌。刘世魁是程式八卦掌第四代传人，引用铁老的话说“是第四代门生”。刘世魁是八卦掌第三代传人刘斌的儿子，刘斌从小就跟着北京武术界人人皆知的“眼镜程”程廷华学练八卦掌。刘斌50多岁时要选传人，他的那些徒弟谁都不干，都推荐刘世魁，刘斌断然否定：“不行，功夫不能家传。”可是大伙都说，这不是家传啊，是他的功夫最好。所以最后还是让刘世魁入门拜师，算第四代传人。程廷华的父亲与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是好朋友，所以程廷华10岁就开始学练八卦掌。他在八国联军进北京时遇难了，是用八卦掌打死打伤4个入侵者后牺牲的。
“1900年，我程师祖死在乱枪中了，时年59岁。”
铁老在介绍程廷华事迹的时候，言语中充满了敬意和惋惜。我知道，铁老惋惜的是，程廷华那么好的功夫，如果不是因为战乱，一定会得享天年的。
刹那间，我这几年研究太极拳和八卦掌早期历史所遇到的问题有了答案。在太极拳和八卦掌等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中，许多知名人士的寿命并不长，其原因就是战乱的年代，国家的不幸必然会降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中，不管你会多少健身方法也无济于事。当今时代，科学昌明，国家稳定，追求健康长寿的人们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时代才对——这才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把握命运靠自己
“我是个做家政服务的，每天干家务、照顾别人很辛苦，回到家中还要做自己家中的家务，没时间养生。”一个和我们一起去向铁老求教的下岗女工如是说。
铁老回答道：“什么最养生，做家务最养生。为什么呢？因为做家务时如果你能快快乐乐地去做，良好的情绪能使气血更好地流通；此外，如果能把精神和爱贯穿到做家务的动作中，其健身的效果不比体育锻炼的效果差。”
我们说，铁老您给讲一讲《心经》吧。铁老马上说，人的好坏都出于心，所以心有两个境界，也就是一正一邪。《心经》所说的波罗蜜多就是通过智慧到达彼岸——让心去掉邪恶，到良善的境界去。经是佛说的话，记录下来；念经就是通过念释迦牟尼说的话，让心里明白什么是正确的思想。这就是《心经》。
一位练八卦掌的年轻人问铁老：“铁老，什么叫八卦，八卦的精神实质是什么？”
八卦掌是铁老深研了70多年的老本行，所以铁老讲起来更是滔滔不绝。
“八卦要从阴阳变化中来——这动静、刚柔、进退；这眼睛一睁就是阳，一闭就是阴；这肺一吸就是阴，一呼就是阳——这些变化是为了达到一个卦。八八六十四卦共有六十四个结果。其实何止六十四卦，应该有千变万化的万卦呢，这只不过是用六十四来说明问题，所以古人说‘道德建无极’，我这身体是无极体，太极是无极而生，无极是太极之母，太极是阴阳之母，阴阳是变化之母。我这眼、这鼻子、这耳朵、这五脏六腑、周身血脉、吃喝拉撒，身上任何一个小零件都是太极，各有各的功用。我这一动都是八卦，都是阴阳变化。我现在讲话，跟你说个事，这不是一卦吗？我这手拿起来看看书，这不是一卦吗？但是卦有它的规律，这个卦说明人的一生要知道天地之理、天地之道、天人合一。如何行天地之道？要揭示到人身上来，这叫卦。八卦掌也可以说是道，八卦掌之道，我们程师祖说：‘此道修之于身心，可以独善其身而兼济天下，身之所行孝悌忠信，行动不离圣贤之道，心中不离仙佛之门。不知道这个，不足以言练八卦掌，不如此也不能得八卦道之真谛。’所以，练八卦掌就是修道啊！”
“我正在学练太极拳，所以，我想请教有关什么是真正太极拳的问题。”有人问。铁老很谦虚地说：“我没有练过太极拳，但是我可以给你讲一讲王宗岳的《太极拳论》。以拳拳服膺之心去把握太极的运化规律才是太极拳，拳是把握的意思……”
“我为什么在工作中总感觉累？”一位职业女性困惑地问铁老。
“感觉到累就是你有欲望，或者你把工作当成了负担。其实，如果能开开心心地工作，就不会累了；当然，有时候工作中不可避免会有压力。这样，你下班的时候，就更应该抽出时间去锻炼、去舒展、去放松自己的身心。”
“铁老，您给谈谈如何优化每个人的生命。”
“父母生下我们是让我们有所作为的，这就叫命。命是什么，就是要完成我们一生的使命。天覆地载，生育万物，唯独人得天独厚，为万物之灵，这个灵就是人的思想。一切万物的生长存在都只是本能而已，唯独人能认识本能、利用本能、发展本能、超越本能。把本能变成人的正确思想，使人活得充实有意义——有益于自己和他人乃至社会谓之道德。人生之路一定要和道德连上。”
就像修道之人问道，就像学佛居士问心，就像练武术的壮士让老师磨砺躯体，我们去请教的时候，刚刚提出我们的问题，铁老立刻如胸怀韬略的隐士，根据每个人的具体情况，条分缕析地把我们最应该理解的内容说了出来。他的解答不是学院派的逻辑推理，不是看评论套来的，而是裹挟着传统文化的风采，一语中的，让我们醍醐灌顶、如沐春风。
对任何事情都保持新鲜感
2003年8月，铁恩方铁老来到我家。
91岁的铁老看着我的这个二室一厅的房子，很高兴，就像自己乔迁新居一般。他各个房间走了走，然后坐下来与我们聊天，聊什么是“站如松，行如风，卧如弓”。铁老说，行如风，就是放松的状态要像树叶在风中一样，没有一处用力。这个说法与武术教科书上以及民间口耳相传的都不一样。是的，铁老对传统文化的认识，点点滴滴中既有老辈人的代代相传的生命信息和自己智能融通的灵魂感悟，又如春风拂面一样了无痕迹。
一聊就是5个小时。聊到后来，我心不安了，心想：您可90多岁了，别累着您，就催铁老赶快回去。
坐上朋友的车的时候，天下起了瓢泼大雨。铁老看着车窗外迷迷蒙蒙的大雨，不着急不着慌，甚至像少年一样，左看看、右看看，满眼都是新鲜。
对任何事情都保持新鲜感，这样的人会老吗？
有一天我想听听铁老以前讲解王宗岳《太极拳论》的录音，就打电话给铁老，借他讲《太极拳论》的磁带。铁老说：“我现在对《太极拳论》又有了新的体会，你过来，我给你重新讲讲。”
于是，我和几个朋友相约来到了铁老家。在铁老居住的四合院里，我们各自找好座位后，铁老才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随之，边背诵王宗岳《太极拳论》的原文，边一句句深入浅出地讲解其中的要义。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其重要的特点就是理法不二，理法一如。如果光懂理，并不代表着你真正理解和掌握了这个理，还必须从内在的功夫上去悟觉。因此，讲完《太极拳论》后，铁老就亲自展示了其中“仰之则弥高，俯之则弥深”、“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四两拨千斤”等内涵的实质。几个习武多年的中年人看得目瞪口呆，始知“耄耋能御众”之言不虚。
上海来的庄先生学过多家太极拳，但这次他所体验到的却是真正的《太极拳论》上的功夫。从铁老家归来后的几天，他还沉浸在怎么就被90多岁的人给打得蹦跳起来的情境里。
铁老是程式八卦掌的传人，但他为什么能把《太极拳论》分析得这样透彻呢？
铁老说，天下武功是一家，我们不能做井底之蛙。
对于太极拳和八卦掌的传承历史，铁老的观点很独特。比如，历史上公认的杨式太极拳创始人杨禄禅和八卦掌创始人董海川之间曾进行过一次比武，公认的说法是比了三天三夜后，不分胜败，从此达成了练太极的可学八卦，练八卦的可参研太极的佳话。铁老说，他们不是武夫，而是真正懂得传统文化的大家，他们难道会像街头的小混混一样去打？如果这样，他们还叫有功夫？其实，他们一见面，一施礼，对方的功夫怎么样已经感觉到了，已经一清二楚了。他们是敞开心扉，凝神定气地畅谈了三天三夜。
这才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以武会友，以道求心。
功夫是走出来的
铁老的功夫是从八卦掌中来的。
铁老一生，练出了一些很神奇的功夫，但从不去比武。有一次，他在无意识中拍了拍一位武林同道的肩膀表示亲热，结果这个人回去肩膀肿了十多天。十多天后，铁老从另一位一起练功夫的武友口中才知道无意识中伤人的事情，很是不安，就用功夫把这个人的伤给治好了。从此，铁老时刻注意自己，不要随便和别人动手。他告诫我们，练武第一件事情是学会刹手——刹住手，敛住气，灵敏心在，不要去比高低。
有一次，80多岁的铁老骑着自行车到东单公园练功夫，路上，一个小伙子带着一个孩子骑自行车直撞过来，铁老一闪身，自行车摔倒，而铁老站到了地上，骑自行车的小伙子也跌倒了。小伙子起来后蛮横不讲理，对铁老动粗。拳头打过来，铁老当时什么也没想，一个手臂架住小伙子的手臂，另一手自然地要摁到小伙子的肋部（这应是八卦掌的“叶底藏花”一招），结果心里一动，马上刹住手，微笑着对小伙子说：“小伙子，看看你的孩子摔没摔坏，自行车摔没摔坏。”小伙子这才去扶跌倒的孩子，看看有没有什么大碍。这时围观的人都批评这个小伙子，小伙子惭然离开，铁老则扶着摔坏的自行车，找个修自行车的铺子放下修理，步行到东单公园继续练自己的功夫。
2010年夏天，师兄阿潘去看望铁老，坐在椅子上的铁老依然能用神意的力量，把阿潘打得弹跳起来。此为“凌空劲”。这是一种内功训练的方式，不是比武，而是体会内在无形无相之神意气和形体是否形成整体的“游艺”，对于我们认识有无相生规律、打破思维参照系有莫大的启迪作用。阿潘说：“铁老，您真是佛啊，您神意还像原来那样灵敏。”说完，阿潘就给铁老跪下磕了三个头。
一位香港女士跟随师兄学练八卦走转，专程通过我的介绍去拜访铁老。当天晚上，她见到我，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蓝老师，您知道我今天见到谁了？”未等我回答，她兴奋地跟我说：“我今天见到佛了——人一生中能有几次机缘见到佛呢？我见到了。我感觉特幸福。”
佛不是离我们很远的虚无缥缈的教主，而是我们之中不迷失自我的人，是内求本具了彻生死的人。铁老，无疑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大隐隐于市，不求闻达于世间，而是皈依“灵山”这个家中，不忙乱，不后悔，不预想。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五福临门的人。
确实，年龄越来越大的铁老，经历一生之风风雨雨，不动于心，不着于相，无有颠倒梦想，不分别任何事情。任何人来了，言谈举止之间均是修道，均是传统文化之精要，唯恐来访者不理解、不了解中华文化的精髓。
因此，很多人来拜访铁老，不仅仅是看他，而是来感受前辈的智慧和道统（一脉相传的大道传统）的魅力。
铁老，他是一个意发即空，物来则现的人，是我们这个时代稀缺的、能让心灵获得安定的春风化雨之人。
大道至简，久转功成
我后来把主要精力放在传播文武双修的智勇文化上，主张练功夫和读研悟国学经典不能偏废。这主要得益于铁老系统传授八卦走转和《心经》、《论语》、《太极拳论》、《医道还元》、《太乙北极真经》等的启迪。
我应邀到首都图书馆讲经典诵读，头一天晚上，去向铁老请教。铁老对我说，对于国学经典，孩子要背诵下来最重要的几部；而成人并不一定背诵很多，国学经典中，有一两句让内心有所触动、有所领悟后马上践行才成。关键是要内化到身心性命之中。
铁老90岁的时候，深有感慨地对我说：“我现在觉得，姿势越简单越容易出功夫，也有益于祛病延年、开发智慧。现在看来，只一个八卦走转就够了，就能把功夫练上身。甚至连单、双、顺都不需要。”
因此，他对每个来请教功夫的人只提一个要求：“回去好好走转，久转功自成。”
八卦走转，真的很简单，以致许多人刚学的时候很轻视它。
我父亲罹患心肌梗死住院两次，心跳每分钟46下，就诊的医院动员做搭桥手术，我让他千万不要答应，并请父亲到北京。到北京后，我开出的治疗方案是练八卦走转。父亲不相信八卦走转可以治病——自己从小就走路，却得了这么重的病。我就请他拜访铁老。当时90多岁的铁老，身心健康，行动自如，妙语横生，精神安详，父亲亲眼见到一个练了近80年八卦掌的老前辈的风采后，开始相信八卦走转能治愈自己的疾病，因此坚持练习。开始阶段，每天练八卦走转5个小时（当时走5分钟，就要休息10～15分钟）。一两年之后，父亲心肌梗死的所有症状全部消除，而且身体特别健康，很少感冒；头发大都变黑了；眼睛也变得像婴儿的眼睛一般，由浑浊变为清澈（母亲说，像两个探照灯一样，很亮）；走路由缓慢变为快捷，由无精打采变得精力充沛。一次，外地来亲戚，父亲陪着逛了北京3个公园，回来后亲戚累得躺在床上，而父亲张罗做饭，忙得不亦乐乎，一点也不累。从中可以看出，八卦走转对于人体的改变是多么的巨大。特别神奇的是，当时父亲住在北京南城珠江骏景社区中，同社区的一个浙江人患了很严重的糖尿病，眼睛和手脚均有糖尿病并发症，跟父亲学练八卦走转仅仅7个月，所有的指标都转为正常。父亲现在每天练八卦走转两个小时，疾病已经好了10年多了。
正是有了父亲的实际效果，我才大力推广八卦走转，结果，真帮了很多人获得了健康。
山东的李秀英老师一开始没有把走转放在心上，一直把它当成一种散步，只在有空时才走几分钟，没空就不走了。后来，有机缘听铁老作了一番讲解后就特别重视它，结果3天后高血压就降了下来。
一位曾经的专业武术运动员看到八卦走转时说：“这是什么呀，一点运动量也没有，能不能让我学些流汗的动作。”但是，练了两个月之后，她的便秘问题就不知不觉地解决了。她一高兴，就每天走转4个小时，结果变化更大了，连以前练套路时留下的胸闷后遗症都走好了，甚至走着走着就感觉自己空了，和空气的空融为一体，和大自然的气息融为一体。至此，她才对八卦走转的丰富内涵有了感性的认知。
我在北京开办混元文化馆（现在是智勇文化学院国学太极馆）时，有11位退休人士跟我学练八卦走转和国学，3年之后，大多数人的疾病都痊愈了，收获“超过想象”（学练八卦走转后这些退休人士的总结语）。
道统有规矩
铁老，一个通达儒、道、佛、耶、回智慧的大德，已抵达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了。当年，我们准备拜师的时候，他说：我年龄大了，你们年轻（当时我们三四十岁），收你们不合适，我以前徒弟的徒弟很多人年龄都比你们大，他们将来如何称呼你们？你们拜我大徒弟为师吧。他拒绝了我们，但是，给予我们的却是真正的道统规矩。
无规矩无以成方圆。铁老是真正做到外圆内方的人，有坚持，有圆融。我们当下的某些专家学者或某些研修国学的人，认为拯救世道人心的唯有中华文化，因此对西方文化往往嗤之以鼻。然而铁老则拿得起、放得下。
他的一个孙子辈的人是基督徒，回来让他受洗礼，他欣然从之。我问铁老为什么，铁老说，为什么要拒绝呢？其一，别让后辈们为难；其二，基督耶稣也是圣贤——洗礼的意义不在于教义，而是清洗杂念和不正确的思维，这和东方圣贤的教诲是一致的。
铁老给予我们的是儒、道、佛、中医、武学中的真知灼见，不偏于某一派、某一门、某一法。他是八卦掌第五代门生，我们去他家，他讲经说法的第一课，是详解王宗岳的《太极拳论》。我们很纳闷。他说，太极八卦本一家，太极之外无八卦，八卦之外无太极。
铁老是武林高手，却不赞同散打、比武。他说，研修武学，乃为了修养身心。他说这是他师父刘世魁在他17岁拜师的时候说的。他用功夫和言语“话疗”解开很多人的心结，却从不宣扬。他1957年被打成“****”，却不以为苦，也不去害别人，而是从内心里认为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来改造自己的思想。到北京化工三厂，被发配到八达岭种树，他趁机欣赏了当时美妙的风景，并抓紧时间偷着练八卦掌。他看到某些同事被疾病痛苦所折磨，知道只要练八卦病就能治好，但怕同事受牵连，就偷偷传授他们八卦掌的走圈（即后来的八卦走转）。他的一个同事以前罹患类风湿关节炎，练此后30多年，再也未受这个疾病的折磨。
当年各类气功大师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时候，他从不去争当什么气功大师的名头，而是以自我修行为本，悄然度化有缘人为乐。
八卦走转姿势动作很简单，但简单并不代表着低级，而是姿势简捷，一学就会，一练就舒适，越练越有效果，越练越觉得内涵丰富、韵味无穷。
为此，铁老用一生的时光来参研它。我看过铁老60岁至75岁之间演练单、双、顺这三个掌势的照片，可谓神意气形灵觉无碍，混元一体，上下一如。然而，铁老却用了更多的精力从道的层次上来研究八卦掌。姿势是人编的，而功夫却是觉悟出来的。
董海川先师“十数勇士围攻，手到皆疲”的功夫值得研究；而“性情退让，不欲见异于人”的修为更值得学习。第二代“眼镜程”程廷华所传的本来就是一个转掌，为什么到后来八卦掌的套路越来越繁杂了呢？程师所说的“伸缩、旋转、圆研之理”怎样才能更好地让年青一代接受和理解呢？于是，他在85岁时把自己的悟觉编成了几个口诀。这些口诀古人称之为内功谱文，在“法不传六耳”的时代中，往往被渲染得很神秘；但是在铁老这里，只是简简单单地用“体会”、“养生”等词汇来命名它们。
铁老已度过了孔子所说的“心所欲不逾矩”之年，进入了王宗岳所指“耄耋能御众”的境界了；已度过了冯友兰先生所说“何止于米”，开始了“相期以茶”；并在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的状态中生活得很久了。
作为一个颐养天年的老人，他每天或接待来访者；或打打电话；或阅读中国经典；或安安静静在院子里走走；或坐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有的时候，铁老独自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间就与天地融为一体。也许，转瞬间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也许，曾濡养过自己身心的某个经典中的句子会飘溢出来，这时候那种温馨的气息和美妙的境界就会再一次弥漫周身。
他没有烦恼，没有忧愁，只有生命的宁静与祥和。
他活得潇洒、愉悦、自在、无拘无束、虚灵明镜。
祛病延年只是八卦走转所产生的微渺果实。走转的过程，是让自己知道为什么活着以及活着的价值是什么的过程。
冬？藏
2008年，我远赴香港工作。临行前，我去向铁老告别，他赠我以《化劫经》，握着我的手说：“不要管我，尽管去传播中华文化吧。我老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开你们，你们也不要悲伤，生老病死，乃人之所必然。我无从来无从去，我来去自由。”
当时，我鼻子一酸，感知到这是铁老在交代后事。后来，我委托学中医的朋友照看铁老，反馈的信息是，铁老五脏六腑没有病，只是老了，气衰了。
这个时候，铁老无私无语，无相无思，每天直腿坐着，坐看云起云落，花开花谢，淡然。
我想，我离开北京，越来越老的铁老一定会忘记我的。却不知，思维深处，铁老始终惦记着我们一两个不成器也不在身边的学生，一有人去探望他，他就问我的讯息。我很惭愧，在香港忙于生计，未曾再专门回去看望他老人家。
2011年，农历立冬这天，在家中，跟儿子交代了几句话后，铁老侧卧着进入了冬眠，告别了我们。
我赶回去，看他最后一眼，却觉得更多的责任是宣传和传播铁老的智慧，让更多人受益，这是对铁老最好的纪念。
铁老，研修研悟圣贤之道，并已抵达圣贤境界的人，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然而，他念念于斯的中华文化复兴的愿望，不知可有期？
铁老，一生修炼八卦掌，是北京八卦掌界当代迄今为止寿命最长的传承人，他的离开，八卦掌的道统真谛，不知还有多少人能领悟，能修之于身。
********。大相虚无。大道至简。大我践行。
人活着的价值
铁老说，人活着的价值其实就四个字：身心性命。
身是指人的躯体。人的躯体不能被疾病折磨，所以通过锻炼使自己的骨骼健壮，气血流畅，血液循环正常，神经灵敏度提高。
心指的人的精神状态，要经常涵养它。如何涵养呢？抓住“恬淡虚无”这个关键就可以了。恬者，内无思谋；淡者，不受外界干扰；虚无，就是把自己的一切都归还自然。能做到还虚了，则“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性指本质，是一个人的质量、人格，生命的质量。能做到这一点，就达到了性。
命就是人一生的使命。使命是人所想象的为什么活着的终极目标。那么，铁老一生的使命完成得如何呢？
程廷华说：“将此道得之于身心，可以独善其身，亦可以兼善天下，身之所行，是孝悌忠信。”
按这个标准来看，铁老已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使命。“觉来普度恩予何有向，悟到圆明大道自无方。”
或许，几十年前这副融进自己名字的楹联，就是铁老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