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以史为鉴,此才能非彼才能
鲁迅先生在《名人与名言》一文中谈道:“社会上崇敬名人,于是以为名人的话就是名言,却忘记了他之所以得名是那一种学问和事业。”“既是名人,也就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其实,这种流弊古已有之,直到现在仍然驱之不去。我们来看一下古代几位名人的所作所为,或许能够给人们留下一点思考。
(一)诗词名家——李璟、李煜父子
五代十国时期,中国长江中下游地区出了两个酷爱文学的皇帝,因成就卓越不凡,成了中国历史上不可多得的文艺名家,这就是南唐的第二代和第三代国君——李璟、李煜父子。李璟身为皇帝,其主要精力不是用在国家的治理上,而是过度地消耗在了文学事业上,对自己的后代也是铁了心的栽培,很有诗家风范。上有所好,下必仿效。在李璟的影响下,朝中官员几乎人人能诗,且不乏有众多的名句流传下来,使南唐的金陵成为继唐王朝国都长安之后的中国文学发展中心。然而李璟在治理国家方面却非常蹩脚。李璟不做皇帝,无论如何酷爱文学都不过分,成名成家,光宗耀祖,乃人生之一大乐趣。然而作为一国之君,他首先要对国家负责,对民众负责,况且当时是处在一个“梁唐晋汉周,播乱五十秋”的动荡年代。可是李璟本末倒置,将国家的生存与发展抛在脑后,把本来属于业余爱好的消遣当成了头等大事,把一国之君的本职工作却当成了业余消遣。所以,当他北面的后周逐渐强盛起来之时,一流的文学才能却不能代替一流的军事才能和政治才能,诗词名句也不能填补沙场名将的空缺。于是败军失地,割地求和,北面称臣,一个富饶的国家遂变成了半壁江山。
与李璟相比,李煜在文学上取得了更大的成就,成了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名家。著名文艺评论家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写道:“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正式将词搬上了文学舞台,被胡应麟称之为宋词的开山鼻祖。其实,李煜的成就远不止这些,他还是著名的书法家、画家、音乐家和收藏家。书法有独成一体的“金错刀”,绘画有“铁钩锁”画法传世,书法理论著有《书述》、《书评》,艺术造诣极深,堪称文艺全才。然而他治理国家的才能就更加低层次了。就在南唐与后周兵戎相见,国家危在旦夕之时,李煜还做着“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日闲”的“笙歌醉梦”,并被推到一国之君的位置上。“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李煜,只会填曲做词,过度地将精力消耗在文学与玩乐上,不懂得一点儿政治和军事,而且不分忠奸,不辨贤愚,幼稚到通过诗歌比赛来影响外交和武力,之后又将国家的安稳寄托在军事强国的宽宏大度和网开一面上。除了把国库的钥匙送给赵匡胤之外,没有一点儿应变招数。可以讲李煜在文学上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南唐政权的丧失也就成为必然。由于李煜的在岗不作为,导致了整个国家机器的衰亡和毁灭,真正是“一人成名,全国遭殃”。正如赵匡胤所言:“李煜如果把他用于做诗的功夫用到治理国家上,他也不会成为阶下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在赵匡胤的大军兵临城下之时,他就只能求助于佛祖了。城破之后,李煜被俘至汴京,“一江春水向东流”,每日抒写的只是对过去生活的追恋和悔恨,最终被宋太宗赵匡义的毒酒剥夺了填词作曲的爱好。
(二)绘画大师——宋徽宗
历史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以武力统一了大半个中国的北宋王朝,后期也出了一个书画奇才。2002年4月,在北京昆仑饭店拍卖宋徽宗的“写生珍禽图”,报出了2530万元人民币的天价,创造了当时中国画有史以来售出的最高价的纪录。当今的评论家认为,宋徽宗的飞禽绘画已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登峰造极境界。除了是一位绘画大师之外,宋徽宗的书法也堪称一流,其中“瘦金体”就是他的创造,另外在诗词创作上也很有造诣。《大宋宣和遗事》说宋徽宗“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画墨君竹,能挥薛稷书,能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水浒传》讲他“琴棋书画、儒释道教、品竹调丝、吹弹歌舞,无所不通”。不可否认,作为文人的宋徽宗是诗词一流,绘画一流,书法一流,是真正的文坛奇才。但他的政治才能却极端低下,是末流中的末流,几乎与白痴等同。中国有一句古语,叫做“物以类聚”,李璟身边有“五鬼”,宋徽宗身边有“六贼”。整个朝廷在昏君和“六贼”的统治下,奸臣当道、小人得势、劣币驱良、正不压邪、天怨民愤、臭若狗屎。四次罢免状元宰相蔡京,又四次起用,直至蔡京年近八旬,耳目失聪,几乎成了老年痴呆症,宋徽宗还全方位相信他,把国家全权交给他治理。起用一个小流氓高俅做太尉,硬是将“一百零八位好汉”赶到梁山与政府作对。起用一个投机商朱勔,以奇花异石逼方腊等人铤而走险,聚众江南起义。史实证明,赵佶(徽宗)只能当端王,不可当皇帝。他一当上皇帝,朝廷立刻成为觅食趋饵的鼠类天下。史载北宋末年“岁岁灾蝗,年年饥馑,百姓树皮而食,易子而飧”。而宋徽宗却在宫中上演秘戏,令宫女卖茶卖酒,自己装扮成乞丐,以行乞为乐,通宵达旦,号“长夜之饮”。宋徽宗的这种嗜好,历史并没有辜负他。金兵南下,宋军不堪一击,徽钦二帝被俘至黑龙江依兰,实现了他的乞丐加囚犯的理想。靖康耻,终难雪!这个原本极具才能的艺术家皇帝,在享受了君临天下的愉悦后,却用生命中的最后八年在异国的冰天雪地里咀嚼着自己酿造的苦果,宋徽宗有诗《在北题壁》为证:“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九业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诗写得不错,很有意境。
(三)能工巧匠——明熹宗
皇帝中除了文艺精英之外,还出了一个能工巧匠,这就是明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是一个“木匠天才”,喜欢舞弄刀锯斧凿油漆的工作。同李璟、李煜和赵佶一样,明熹宗也没有执政兴趣,却非常迷恋木工、漆艺、砚床、梳匣等精巧器具,整天与斧子、锯子、刨子打交道,尤在雕刻上见功夫。作品施以五彩,精致妙丽,出人意表,史称其“自操斧锯凿削,即巧工也不能及也”。在做工上,他对自己要求极为苛刻,制成一件作品之后,先是欣喜,后又不满意,弃之,再做,毫不厌倦。史载明熹宗的木匠活做得十分投入,以至于“朝夕营造”,“每营造得意,即膳饮可忘,寒暑罔觉”,是木工中最敬业的。然而他在处理国家大事时却糊里糊涂,在明朝后期,内有山东徐鸿儒起义和陕西王二的起义,外有金兵侵扰,努尔哈赤则起兵于白山黑水之间,国家可谓内忧外患,支离破碎。明熹宗却不问这些国政大事,置官员奏章而不顾,成天手握一把小斧头或者小锥子,东劈西戳,埋头制作他的精美家具,生平最大的成就是尝试建设小宫殿,研制和加工木推车、木桌子等木器。吴宝崖在《旷园杂志》中写道:熹宗“尝于庭院中盖小宫殿,高四尺许,玲珑巧妙”。由于经常沉迷其中,技巧娴熟,巧夺天工。据《先拨志》载:“斧斤之属,皆躬自操之。”大太监魏忠贤总是在他木工活做得全神贯注时,才拿着重要的奏章去请他批阅。你想,这时候的明熹宗正沉浸在他的创作巅峰,得意地在木刨花中如痴如醉,岂能让烦人的政事打断他的“心爱工作”?于是便令识字女官朗诵奏疏上的官职、姓名和大学士所拟的批语,然后对送奏疏来的秉笔太监王体乾说:“我都知道了,你们用心去处理吧!”结果把朝政拱手让给内侍魏忠贤,导致阉党横行。历史就是喜欢这样捉弄人,明熹宗在成就他辉煌精湛的小宫殿同时,却葬送了明朝的“大宫殿”建设,抓了一个芝麻丢了一车西瓜!明熹宗的乳母客氏和魏忠贤之辈,为了窃取皇权,在旁边竭力讴歌皇帝的才能,意在转移熹宗的兴趣,并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至此,皇帝裁决政事的大权完全旁落到了热爱弄权的小人手中。可以讲明朝最黑暗的时代,就是朱由校默许,并由内侍魏忠贤亲自导演的。有了皇帝的纵容,掌握大权的魏忠贤忘乎所以,于是拉党结派、剪除异己、矫改诏令、专断国政、为所欲为、不可一世。魏忠贤每次出宫都是穷奢极欲、声势浩大,官绅士人都要跪在道路两旁顶礼膜拜,高呼九千岁。一批无赖投机人士都纷纷投身其门下,争着抢着当干儿干孙,唯恐挨不上。礼部尚书顾秉谦,年龄远长于魏忠贤,带着儿子去叩见魏忠贤,连称自己的胡子都白了,直接做魏忠贤的干儿子不合适,但魏忠贤可以把他的儿子收为义孙。大学士、礼部尚书魏广微,因为同姓魏,自认是魏忠贤的侄儿,得到了魏忠贤的信任,后来想提拔或罢黜哪位官吏,魏忠贤都一律照准。在魏忠贤的干儿义孙中,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儿、四十孙等,不可胜数。至此,羞耻之心全面蒸发,公正人士惨遭迫害。明熹宗专心致志地营建着他的“小宫殿”,而奸佞小人却在明目张胆地挖着他的“大宫殿”墙脚,明熹宗到死都没有发觉。就这样,由朱元璋一刀一枪建造起来的明朝“大宫殿”历经200多年之后,终于被这群奸佞小人给挖空了。明朝再无回天之力,明熹宗死后仅十多年,明朝就灭亡了。
(四)姑妄听之:此长彼消的才能
历史上有许多末代皇帝,政权衰败,才能低下,政治昏庸,在面临强大的对手时,弱肉强食退出历史舞台,是无可奈何的。如东汉的献帝,后蜀的阿斗。但是李家父子和宋徽宗这样的人却是有才能之人,并被称做“才华横溢”的文艺名家;明熹宗朱由校也是一位勤奋的技术人才。依他们的天分,如果将投入文艺和木工上的精力用在治理国家上,虽不敢说能成为一代中兴名君,但也不至于丧权辱国,成为亡国奴。但是,历史错误地将他们推上政治的舞台,既害国又害己,臭名远扬,国将不国。历史证明,才能是泾渭分明的,它不像货币那样,依照价值规律,可以实现等价交换。以此才能去兑换彼才能,在许多情况下可能等于零,甚至是负数。因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方面的投入多了,其他方面则必定会减少。“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如果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还会造成个人价值观的错位,人才评判标准的偏颇,形成自己喜爱的就是最好的偏见,并会在复杂的社会活动中迷失方向,以至于害人害己。这应当成为一条历史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