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如何保持最低数量的核武器、防止核扩散这一难题,国际上有一个特别拟定的协议,这就是《核不扩散条约》。它最初是在1970年批准实施的,至今已有187个国家同意接受该条约的条款,包括最先拥有核武器的五个大国。该条约的宗旨是“防止核武器和武器技术的扩散,推动和平利用核能,进一步促进核裁军及普遍彻底的裁军目标的实现”。这是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与没有核武器的国家在核不扩散方面唯一的契约性承诺。
作为建立诚信的手段,该条约奠定了一个由国际原子能机构负责的安全体系,该机构有权检查缔约国的核设施。条约推动和平利用核技术的合作,同时提供保护措施,防止核裂变材料被错误地转移到武器用途上。条约的主要条款之一要求每五年对条约的执行情况进行一次评估。在评估周期到来之前,我们在卡特中心召集会议,为联合国正式的核能审议大会做准备。2005年的筹备会议只有以色列、北朝鲜、印度及巴基斯坦没有参加,其中三个国家拥有核武器,北朝鲜可能有未经试验的核爆装置。
目前,世界上大约有30,000枚核武器,其中美国有12,000枚,俄罗斯16,000枚,中国400枚,法国350枚,以色列200枚,英国185枚,印度和巴基斯坦各有40枚。人们相信北朝鲜有足以制造五六枚核武器的浓缩核燃料。
《核不扩散条约》为世界各国提供了一个努力缩减核威胁的主要平台,但是,由于美国总统和其它少数几个国家的领导人的决定,人们对该条约的未来疑窦丛生。联合国最近的一份报告明确发出警告:“我们正在接近这样一个时期,对核不扩散制度的侵蚀已不可逆转,必将导致核扩散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如今,美国堪称全球核扩散的罪魁祸首,拒绝或逃避过去50年间签订的几乎所有的核武器控制协议。美国前国防部长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在2005年5-6月的《外交政策》杂志上撰文,阐述了他的担忧:“我想这样概述目前的美国目前的核武器政策:不道德,不合法,军事上不必要,极端危险。”
《核不扩散条约》的缔约国,包括不拥有核武器的伊朗都坚称,1970年的条约允许他们建设核设施——只要它们用于和平目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有责任检查那些核设施现场,确保它们没有被用于发展核武器。世界上有一大批“中立国”,它们具有发展核武器的资源和能力,但都选择了克制的态度,不参加排外的核武“俱乐部”。
这些国家包括巴西、埃及、爱尔兰、墨西哥、新西兰、南非、瑞典以及八个北约成员国。在卡特中心为2005年联合国核能大会举办的筹备会议上,这些国家表达了一个主要的目标:“促使核大国采取必要的措施,挽救《核不扩散条约》。”他们认为美国和其它一些核大国背信弃义,没有尽到限制、缩减其核武器库的义务。这种僵局仍在继续,又出现了照顾以色列武器库建设的呼声。当拥有核能力的国家联合提出议案,仅仅呼吁实施《核不扩散条约》时,美国带领英国和法国投票反对这个议案。
国际原子能机构提议,五年以内暂停所有新的铀浓缩和钚加工活动,这是制造核武器的两个常规途径。但是,美国和伊朗一起反对这个议案,因为它“可能损害核电能项目”。
尽管这些问题至关重要,但无论是美国总统,国务卿,还是高层代表,竟没有人参加2005年在纽约召开的联合国核能审议大会。由于高级官员不到会,美国就避免了一场以自己的政府为主题的辩论:美国自己是否遵循《核不扩散条约》,履行了应尽的义务。
我担任总统期间遇到的核扩散挑战之一来自印度。印度在不遵守条约的情况下,为其“民用核能项目”寻求核原料和先进技术。要不是这个问题,两国的关系还是友好的。尽管如此,我拒绝了印度的要求。我离任后,印度逐步实施了他们的计划,于1998年进行了核爆试验。《核不扩散条约》重要的诱惑是,只要遵守条约,缔约国将独享高度敏感的核技术秘密。布什总统进一步削弱了核不扩散的努力,宣布计划,放宽核限制,并把这一特权交给拒绝接受《核不扩散条约》的印度,这显然是诱导其它国家摆脱条约的约束。
美国领导人声称要保护世界免遭伊拉克、利比亚、伊朗及北朝鲜的核扩散威胁,但实际上,他们不仅抛弃了现有的条约,而且坚持试验和开发新武器计划,包括反弹道导弹和能穿透地表的“掩体炸弹”,或许还有一些秘密的新型“小”炸弹。他们背弃过去的承诺,改变了另一个长期坚持的政策,威胁对无核国家首先使用核武器。
美国不顾从前签署的《反弹道导弹条约》的限制,已经在“星球大战”上耗资800多亿美元。这是一个异想天开、徒劳无益的计划,目的是拦截并摧毁来袭的洲际导弹袭击。目前该项目仍在继续,每年花费90亿美元。美国已对三个可能实施的计划进行了评估,在敌人的导弹(假定来自中国、北朝鲜或俄罗斯的导弹)到达美国的某个城市之前,或者说在其飞行过程中摧毁它。我们可以通过太空卫星探测敌方导弹的发射,也可以在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岛或海上的一个巨大的悬浮平台上,大规模装置雷达设施,探测导弹的攻击。此外,通过飞机发射强束激光,或者通过设置在美国重要城市周围的混凝土发射井发射导弹,对来袭的导弹实施后期拦截,还可以在阿拉斯加或其它地点实施中期拦截。拦截技术已经得到认真的测试。
这一颇富鲁布·戈德伯格想象力的导弹防御系统部署计划,得到了代表军方和军工企业的政客和少数几个虔诚的信奉者的大力支持。他们相信,无论代价多高,可行性如何,在冷战期间还是在当今的反恐战斗中,任何防御努力都是合理的。他们宣称,不管怎样,我们公诸于众的努力将对敌人产生威慑作用。科学家和富有责任心、不带偏见的军事专家压倒性的意见是,这些计划的基本假定和重点都是错误的。
美国军方的多次拦截试验均以失败告终,尽管我们的官员事先知道试验用的弹头何时发射,弹道在何处。这是决定拦截是否成功最基本的因素,尽管我们都知道,真正的袭击是突然的,没有预告的,弹头同时伴随多种真假难辨的圈套,以改变我们的拦截。
不管怎样,一个贫穷的国家在全世界毫不觉察的情况下,设计、开发、试验并部署核弹头和洲际导弹,是极不可能的事。最简单的技术是将弹头装在短程火箭上或舰载导弹上,从距海岸数百英里以外发射。国际市场上这样的装置比比皆是,包括众人皆知的伊朗飞毛腿导弹。不管发生什么样的袭击,来袭的导弹最有可能被发现和摧毁。
一个无赖的国家或组织甚至很容易造出一枚小型核“脏弹”、化学或生物“脏弹”,通过集装箱或货轮秘密偷运到纽约港或美国其它主要港口。每周进入这些港口的货轮多达十几艘,并未经过认真的检查。这样的武器也可以装在一辆卡车上,在爆炸前被拖到内陆的一个城市。确定一个爆炸物并非易事,或者说是不可能的。
资源无为浪费,工作重心本末倒置,似乎只是鲁莽的表现,但是,它给全球造成的后果却是极其严重的。2001年,当美国领导人正式通知俄罗斯我们将退出《反弹道导弹条约》时,可想而知,俄罗斯的反应必然是宣布计划,加强自己的核力量,无视现有的军备控制条约的限制。
美国终止“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政策引起了其它国家的反应,这并不出乎意料。2005年7月,中国少将朱成虎声明,中国政府面临国内要求改变“不首先使用”核武器政策的压力。“如果美国人发射导弹和精准制导武器,对付中国领土的目标区,我想我们将一定用核武器回应。”
以前,自艾森豪威尔以来的所有美国总统都努力限制和缩减核武器,尽管力度有所不同。据我所知,当今世界没有一个核大国为缩减核武器制定强制性的目标,并核查执行情况。国际社会要求华盛顿发挥积极的领导作用,有一些重要的措施还是可以采纳的。
人们应该记住,美国和俄罗斯庞大的核武器库依然存在,双方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减少这些不必要的核武器,也没有对协议的执行和拆除、销毁未使用的武器结果进行强制性的核查。大规模的库存核武器一触即发,正像冷战最激烈的时候那样,错误或错误的判断可能给全球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俄罗斯储备了大量的核武器和为其它国家建设核能用的提纯材料,无赖的国家或恐怖分子可能会想方设法得到这些护卫并不严密的重要材料。1991年,在参议员萨姆·纳恩和理查德·卢格的倡议下,国会通过立法,决定拨款资助美国和俄罗斯合作,兑现承诺,妥善处理这些核储备。但是,这项明智有效的项目近来濒临危险,一是经费不足;二是两国政府在如何进入俄罗斯核储备现场,发生意外谁来承担责任这样的问题上未能达成一致意见。
北约内部也有一个重要的机会,可以推动核武器的削减。北约应该认识到自己的核武器不再那么重要了,应考虑拆除部署在西欧的核武器。北约已经东扩,却仍然拥有与铁幕时期相同的核储备和对策。那时,欧洲大陆被分割,北约现在的新成员曾经是我们核导弹的潜在目标。
另一个被遗弃的历史性的国际承诺是限制重新试验现有的核武器和新的核武器开发。1957年8月,艾森豪威尔总统提议,禁止一切新的核爆试验。从那时起,这方面的进展举步维艰。我担任总统期间,全世界对试验15万吨以上的核炸弹有严格的限制。这是当时能够监测的最小的核炸弹。后来,探测非常小的爆炸物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随之出台,俄罗斯、法国和英国签字并批准实施,中国和美国签了字,但没有批准执行。尽管克林顿总统签字并发誓不违反条约,但最近的美国预算第一次提到了美国可能进行的核试验清单,这将违反《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另一个政策上的彻底转变甚至引起我们的盟国的担忧:美国正朝着向太空部署杀伤性武器的目标迈进。《反弹道导弹条约》禁止以太空为基地的武器部署,但美国于2002年废弃了这个条约,为这一特别令人不安的项目敞开了大门。国防部新的战略思想把我们在太空的目标界定为“收发自如:自由攻击,自由脱身”,期望在45分钟以内攻击地面上的任何目标。正如美国空军描述的那样,有一个方法,即所谓“上帝之棒”,可以投下重金属柱体,以每小时7,200英里的速度攻击目标,毁坏力相当于一枚小型核武器。尽管正式的总统指令尚未解密,五角大楼已经花费数十亿美元研制并计划部署这种武器。2005年6月,政府宣布开始生产钚-238,这是仅用于宇宙飞船动力来源的高度放射性材料。
毫无疑问,全球性的禁止太空武器,比美国单边决定在太空部署第一个(肯定不是唯一的)武器,会使美国更加安全。
如何处置我们核武器清单上那些日渐老化的部分武器,就连我们的政府内部也出现了严重的分歧。我们国家的武器库存有5,000枚可以使用的核弹头,目前海军潜艇上装备的主要武器是W76型弹头,我当总统时就得到了这方面的详细通报。这种弹头是冷战时期设计的,体积极小而威力巨大,装在单薄易损的外壳里。目前的辩论是,应该维修这些老化的弹头还是用新型弹头取而代之。解决这一问题将面临巨大的压力,美国可能彻底背弃全球禁止核试验的规定,参与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其它国家必然采取同样的行动。
核扩散是造成中东和亚洲不稳定局面日益严重的因素。伊朗宣称他们的核项目仅仅用于民用,暗地里却坚持不懈地实现浓缩铀的目标。印度、巴基斯坦及北朝鲜也曾这么解释,但这种解释均导致这三个国家开发核武器项目。随着伊朗在同样的路上越走越远,美国直接的外交努力仅仅是宣布它为“邪恶轴心国”成员,这简直不可思议。美国领导人应该以欧洲为中介,用军事行动相威胁,并暗示如果以色列打击伊朗的核设施,美国将给予支持。
此外,伊朗失去控制和监测的武器现状,吸引其邻国叙利亚、埃和其它阿拉伯国家纷纷加入核武器社会的行列。
核扩散全球化的威胁依然存在,这是事实。几个没有核武器的国家,甚至包括一些恐怖组织铤而走险的毁灭性行动,取决于那些拥有强大的核武器库而又不愿意限制其发展的领导人的决策;领导的缺失将酿成大灾。无论喜欢与否,美国始终处于这一重大的道德抉择的前沿。我们似乎没有为其它国家做出榜样,反而选择了核扩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