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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陶铸最后的岁月

1966年5月底,中央通知陶铸去北京开会。回来后,我发现他神情有些异样,总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问题,心情显得相当沉重。第二天午饭时,两人都默默地各吃各的饭,我等待着他将要说些什么。

果然,沉思了一会儿后,他终于开口了:“曾志,中央要调我去北京工作。”

我感到很意外,忙问:“让你做什么?”

“中宣部长。”他回答。

我断然否决:“你不合适,宣传部长要由理论、文化和文字水平都很高的同志来担任,你胜任不了。”

陶铸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是呀,紫阳同志也认为这个工作与我不太适合。”

“那你就向中央辞掉。”

“不行,还要我担任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兼文办主任,辞是辞不掉的。为这事,我已经考虑了很久,也想得很多,不过中央既然已做决定,那就去吧!”

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呢。“那你什么时候走?”

“把工作安顿交待一下,6月初就去,不过先要去湖南为韶山渠通水剪彩。”此后,我们再也没说什么,他整天忙忙碌碌,我患甲状腺机能亢进症,精神不好,也无心过问。再说,我们素来谈话简短,只说一些在生活上必须谈的话,谁都难得向对方谈及个人工作上的事情,尤其是他。6月1日,陶铸就一个人匆匆忙忙飞往北京去了。

我没跟去,这是我们的老习惯,无论他去哪里,我都不愿相随,各人有各人的工作嘛!我们的女儿陶斯亮,此时正在上海军医大学等待毕业分配,在广州,就冷冷清清的剩下我一个人。到7月初的一天,我由于身体过于虚弱,突然休克,脉搏每分钟高达二三百次,连续20多天都发烧到摄氏38度。刚退烧,陶铸来电话,要我去北京养病。我想反正病后需要恢复,不如去他那里,虽然指望不上他的照顾,但两人相互间也总有个依靠。于是我向省委请假,省委批准我去北京休养三个月。9月10日那天,我撇下广州的空家,飞往北京。

下了飞机,出乎我的意料,陶铸居然亲自来机场迎接,这是我们结合30多年来破天荒第一次。这桩小小的插曲,仿佛揭开了我和陶铸从此患难与共的序幕。

以往北京的9月份,正是最明媚最舒适的季节,而此刻,一切美景全让红卫兵运动给取代了。他们成群结队地拥在大街上,搞“四大”,破“四旧”,揪“走资派”,斗“反动学术权威”;不仅触及人的皮肉,还要涤荡人的灵魂。我看着车外这种动乱景象,一股不安袭上心头:这场运动,究竟要搞成个什么样子?这是1966年萦绕在许多中国人心中的问号。

陶铸一直在注意地观看着车窗外的情景,很少吭声,一直到驰抵目的地时,他才告诉我他已搬出钓鱼台(即中央文革所在地),住进中南海杨尚昆同志的房子。尚昆同志调广东工作,家已搬走。对他的这次搬动,我当时并未在意,事后才明白,它的含意绝非寻常。

陶铸情绪很好,他说:“我现在在西楼食堂吃饭,一天两元钱标准,太贵了,你来了很好,我们可以自己开伙。”他这个人,只要有辣椒吃就高兴。

车开进中南海,拐进一条两边是高耸红墙的狭巷子里,在一座中式的大门旁停下。我迈进了新家。我颇有兴致地参观了一下房子。这所住宅,不算宽敞,但挺精巧。主房只有三间,中间大的一间被隔成两半,一半做客厅兼餐厅,另一半是书房,两侧各一间卧室。室内陈设简单,但很实用。因为我们没有把广州的家搬来,只随身带了几件行李,因此这个家缺少生活气息,倒像是宾馆。

房门前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栽着两棵海棠和几株桃花。再往前走几步,是一座架在荷花池上的长廊,因为迂曲回旋成“卍”字,因此得名为“卍”字廊。荷花池很大,长满了荷花和睡莲。那些红红白白的花儿开得婀娜多姿,十分可爱;茂密的荷叶,伸展着圆圆的叶片,遮得满池绿油油、碧森森的;挺拔的荷杆顶着一个个肥硕的莲蓬,在风中轻轻摇摆;周围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清香……眼前的秋景美不胜收。我俩并肩观赏着,忘却了墙外那场席卷整个中国的大骚乱,获得了暂时的宁静及平和。陶铸说他正是为了这池荷花,才在偌大个中南海内,独独选中了这处僻静住宅的。

陶铸的办公室设在西楼。那里人来人往,电话铃响此起彼落,四名工作人员忙得不可开交。陶铸分工负责宣传文教和组织口,如:中宣部、组织部、教育部、文化部、卫生部、体委、新华社、人民日报、出版局、广播事业局、哲学社会科学部等部门。当时正是红卫兵闹得最凶的时候,所有的机关都分裂成两派,大学生又插足进来“煽风点火”,因此,几乎各部党委都处于全瘫和半瘫状态。陶铸既要同各部委领导同志商量对策,又要与两派群众对话,还要接见分管系统内的大专院校红卫兵,向他们解释党对“文化大革命”的方针政策,还要当场解答红卫兵的质问。各省市自治区虽不属他分管范围,但那里的负责同志大多与他较熟,有些还是老朋友,他们绕过中央文革,也纷纷来电话反映当地炮轰、火烧“走资派”,揪斗干部群众,抢砸档案材料,以及互相打派仗的情况。此外,还要接见全国各地来京的学生、教师;要参加中央和中央文革召开的各种各样的会议;每隔几天,还要与总理一道向主席汇报(后来才知道,主席是分开听他们和江青、陈伯达的汇报的)。总之,“文化大革命”初期,中国的形势特点就是“天下大乱”,弄得陶铸纵然施展浑身解数也应接不暇。吃饭睡眠等一切正常生活节奏完全打乱了,钟表也变得毫无意义。他的精神状态,此时正处于高度的亢奋之中,好似一张拉到最大限度的满弓。

大约1966年国庆节后,我发现陶铸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每当他坐下歇息的时候,总是用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划来划去,或者背着手,低着头在室内很不安地踱来踱去,眼神阴郁,面色铁青。这种心事重重的神态,引起了我的关注,但是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总是简短地回答:“没什么!”他什么也不肯说。说实在的,我对他这点很有意见,哪怕把我当作一名普通的同志,也应该能交流思想的。我估计他遇到了与个人命运相关的棘手问题,于是开始留心观察周围的事物,发现确实有些异样。例如:陈伯达的老婆也安插到陶铸分管的某个部门中去,这分明是对陶铸职权的干涉,而绝非一般简单的人事安排,但当时,我也仅仅是感觉而已。

有一天,陶铸给中办的一位负责同志打电话,说周扬同志过两天要从天津回来,住中宣部不安全,希望办公厅能找个地方。对方用质问的口气问道:“怎么,你想把周扬保护起来?”

陶铸解释:“周扬同志患癌症在天津开刀才不久,这次回来接受群众批判,但身体还应该照顾,请你设法给他找一个比较安静的住处。王明住过的房子,现在不是空着吗?”

“好吧,跟他们商量一下吧!”电话里,传来那位同志冷冰冰的回答。

我心里暗自纳闷,前些日子他每次见到我们都很热情亲切,为什么今天口气突然变得这样生硬呢?

我还观察到,近来,每当中央文革通知陶铸去开会时,他总是面有难色,即使去也极不情愿,这是为什么呢?我还奇怪,为什么他突然脱下军装,改穿便服了呢?

有一天,在人民大会堂观看少年京剧演员汇报演出,陶铸同意让剧团另一派来观看,江青故意冲着陈伯达发牢骚:“放他们进来,两派打起来谁负责?”江青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向陶铸提呢?看演出时,我同蔡大姐坐在一起,江青走过来,热情地向大姐打招呼,但对我却理也不理,仿佛没看见似的。其实江青与我是熟悉的。以往她几乎每年去广州过冬,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因此江青对我一直还算客气。但是,为什么突然间就变得如同陌生人了呢?

11月份,主席下达指示:要谭震林和陶铸去中南及华东地区视察。陶铸的工作那样多,那样忙,为什么也命令他离开北京,下到地方上去呢?

以上种种迹象,都是些不祥之兆啊!

而最为明显的信号,是11月28日文艺界大会上,江青的一段讲话:“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林彪、周恩来、陈伯达、康生……”连陈伯达、康生都成了亲密战友,却唯独没有提陶铸。文艺界是陶铸分管的,在文艺界的大会上,把陶铸排斥于毛主席亲密战友之外,这实际上是向红卫兵、造反派们宣布:“陶铸不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上的人,人们可以任意怀疑并进而打倒他。”果然,心领神会者立即响应。

浙江某中学高中学生陆××,专写批判陶铸两本书的大字报。他来京后,挑选繁华的前门大街,张贴了一张两万多字的大字报,整整用掉了60张大字报纸。有人抄下,我借来看过,完全是胡说八道,荒唐之极。例如陶铸在《革命的坚定性》一文中写道:“我们作为一个无产阶级革命家,一定要像岩石一般坚定,当狂风暴雨之夜,风想把它们彻底掀翻,雨想把它们打进沙滩,浪涛想把它们卷入大海,但是它们屹然不动。当风雨过后,当浪涛退后,它们仍旧矗立在大海边,指向青天,面对大海。”而陆的大字报却胡诌什么:“面对大海,就是面向台湾;指向青天,就是指向国民党的青天白日,就是向往蒋介石。”真让人啼笑皆非。

耳闻目睹这种种异常的现象,我的心真是沉重极了,我估计陶铸被打倒之日即将来临。我做了思想准备,并且让女儿也退出她那一派的勤务站,对她说:“你爸爸在中央工作,弄不好会跌得粉身碎骨,你要有思想准备才好。”她太单纯,怎么也领会不了“粉身碎骨”这几个字的含意,还责怪我言过其实,以为我是故意吓唬她。

转眼到了12月底,1966年只剩下最后几天了。这年的冬天,真是寒冷得很啊!

大约二十六七日,陶铸很晚才回来,面色阴沉,刚在饭桌旁落座,就十分严肃地说:“曾志,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中央开会,江青他们批评我犯了方向路线性错误,很严重。”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反倒显得很平静,“江青他们为什么突然批判你呢?”陶铸愤愤地答道:“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不过这次的事情,要从王任重同志说起。”任重同志原是湖北省委第一书记,有水平,有能力,文化修养也高,人又潇洒,很得主席赏识,因此成立中央文革小组时,他被调来担任副组长,另一副组长是江青,陈伯达任组长,康生、陶铸任顾问。哪知任重同志来中央后,也和陶铸一样,与文革小组其他几个人合不来。江青他们指责任重同志架子大,个人搞一摊子,干什么事都不与文革小组其他人商量,看样子很难再合作下去。任重同志原来就患有肝炎、肝硬化,来北京工作后,由于劳累,心情也不舒畅,身体情况越来越糟糕,天天发低烧,脸色灰暗,一天天消瘦下去,到了10月份,就不得不去广州养病了。正在这个时候,武汉的造反派,从任重同志儿子那里,发现了任重写的一首诗,诗中称毛主席为战友、兄长(大意),这下造反派可就闹起来了,大骂任重胆大包天,竟敢跟伟大领袖称兄道弟!一时间搞得武汉三镇乌烟瘴气。中央文革不失时机地介入和控制了群众运动,把群众握于自己的股掌之中。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造反派和中央文革上下勾结,形成了对任重同志的合围阵势,任重的处境岌岌可危!陶铸见状,很是着急,为了解脱任重的困境,陶铸给主席写了个报告,建议任重辞去中央文革副组长职务,仍然回中南局去工作,而目前最首要的是应该让他治病。主席在报告上批示:王任重同志是文革小组副组长,离开文革小组,请政治局和文革小组开个联席会,对任重提提意见。

会议是由周总理主持的,除了政治局委员以外,中央文革将全体人马都拉来了,甚至连一般工作人员,也在这样一次党的最高级别会议上占得一席之地,会场的气氛是可想而知的。文革小组向任重同志提了一会儿意见后,突然矛头一转,对准陶铸猛烈开火。先由王力、关锋、戚本禹打头阵,然后张春桥、姚文元横扫,最后主将出马——江青、陈伯达和康生重点批判。这样周密的安排,肯定是事先预谋好的。中央文革不管小的还是大的,个个板起面孔,恶声恶语凶得不得了。批评的内容主要是派工作组镇压群众;保“走资派”,是中国最大的保皇派;继续推行刘邓反革命路线,是没有刘邓的刘邓路线代理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那么,政治局的同志提了什么意见没有呢?”我问道。“政治局的同志只是在听,没有什么人发言。先念同志讲了两句,是工作方式方法上的意见,没有提路线错误。”最后富春说了几句,“我看让老陶回中南工作算了。”此时有人说了句:“你写给主席的那份报告,分明是保任重同志的,你保得了他吗?”陶铸一下子冲动起来:“人家在那里怎么还能工作下去呢?身体又那样的不好,我可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能帮总要帮人家一把么,这是做人最起码的一条。”这才是陶铸的本色,他是这样的人,我太了解他了。我见他心情恶劣,便安慰道:“事已至此,就只好正确对待吧。”我估计自己也不会例外,随时都可能被揪斗,被拉走。我望着陶铸,很平静很诚恳地说:“我和你的个性都太强,两人生活在一起,总要为一些事情而争论不休,有时甚至吵得很凶,但是从今天起,我再也不同你争论了。”然后,我去到蔡大姐那里,把事情简单讲了一下,回来后就闭门谢客,听候处置。

只隔了一天,陶铸回来,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大声嚷道:“曾志,我的问题没有那样严重,今天主席保了我!”接着,他讲了事情的经过:那天上午,毛主席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陶铸一走进会议室,主席就冲他说:“陶铸,你为什么不说你是犯了很不理解这一条错误呢?”接下去,主席又说:陶铸来中央后,工作是积极负责的,忙得很,做了许多工作。主席还批评江青太任性,说陶铸是政治局常委,未经中央正式讨论,就说他犯了方向路线错误,随便在会议上批判,是违反党的组织原则的。会后,主席把陶铸留下,单独谈了一个来小时,态度十分亲切。主席说:“江青这个人很狭窄,容不得人,对她的言行不必介意。”主席还批评陶铸:“你这个人啊,就是说话不注意,爱放炮,在中央工作不比地方,要处处注意谦虚谨慎。”谈到下去视察的问题时,主席多少有些不满,问:“你为什么还不下去呢?”陶铸解释道:“近来事情太多,总理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说这次下去时间较长,需要把工作安顿一下,打算过几天就下去。”主席说:“赶快下去才好,这次谭震林不去了。你自己去就行了。”然后,主席亲自拟定了一个名单,大约有20多个。主席指示陶铸:“这些同志烧是要烧的,但是千万注意不要烧焦了,你下去要把他们保下来。”主席还意味深长地告诫陶铸:“你这次下去,要多听少说,多走、多看,遇事要谨慎,两个月时间不够,三个月也可以。”最后,主席话题一转:“你的那两本书,曾志寄给我,我都看过了。《松树的风格》好是好,但是也没有多大意思,还是粮食主要。在中南戏剧会演上的讲话,你说现阶段应当把人民内部矛盾提到重要位置上来,这可是个原则性问题。”主席的意思是,现阶段,还是要以阶级斗争为纲。

就这样,陶铸以为既然主席已经亲自出面保了他,江青他们也就奈何不得了。他太天真,事情仅仅是开始呢,对于他的政治生命来说,这一天不过是回光返照。

真是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而陶铸简直连一天都过不去,就又落入江青他们搞的新陷阱中。

就在主席保了陶铸的第二天(即12月30日),已经是晚上10点,为某种特殊目的而专程来京的“武汉赴广州专揪王任重造反队”,突然狂放起来,强迫陶铸立即接见。原本说好是第二天接见的,但是他们下通令,如果当晚不接见,就要全体绝食,不得已,陶铸只好去接见。一进会场,陶铸就发现气氛不对头,对方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挑战姿态。见状,陶铸当即提出三点建议:一是不要搞录音,会后双方合作搞一份谈话纪要;二是让中南局书记李一清同志参加(是被他们从广州揪来北京的);三是派代表提问,集中回答问题。但是造反派偏偏对着干,一是非录音不可;二是坚决不让李一清参加;三是任意提问。他们的一位头头蛮横无理地叫嚷:“今天是我们叫你回答问题,而不是你接见我们,所以对我们提出的所有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陶铸本来就是个燃油般的人,一点就着,此刻他强压怒火,严正地说:“同学们今天对我采取这样的方式是不恰当的,我是政治局常委,我坚持认为今天是接见会。”分明受到挑唆的学生,此时是有恃无恐,他们硬是胁迫陶铸接受质问,陶铸哪里肯依,冲突越来越尖锐,双方僵持不下,最后造反派居然“勒令”陶铸回答问题。陶铸终于被激怒了,盛怒之下他宣布:“你们这样强迫我,我们还有什么商量的余地?我以我个人的身份,向你们这种做法提出抗议!”他哪里知道,激他发火动怒,乃是一个极其阴险的阴谋,他落入了圈套。造反派见激将成功,气焰更为嚣张,他们故意扩大事态,说陶铸压制群众,并强行把双方争论的录音带走,甚至企图把陶铸也揪走。警卫人员怕发生意外,于是进入会场执行任务。他们身上带着枪,造反派又借此制造事端,说陶铸动用武力镇压群众,整个会场一片鼓噪,犹如鸦雀闹林。

此时,在隔壁的一间房子里,坐着陈毅和富春等同志,当听说造反派要揪走陶铸时,陈毅气得一拍沙发:“我要保卫陶铸同志!”这是多么可贵的无产阶级革命情谊啊!直到陶铸勉强承认了有些感情用事,不太冷静,从而结束了这一长达六小时的“接见”后,陈毅和富春同志才放心离去。此时已是凌晨4点钟了。

据李一清同志说:“专揪”造反队一位学生告诉他,他们一到北京就通过《红旗》杂志社的林杰和关锋,与中央文革取得密切联系。这样,他们的所作所为及险恶用心,也就昭然若揭了。

1966年的最后几天,就这样艰难地度过去了,迎来了新的年度。然而对于陶铸来说,1967年意味着终结。对于一个职业革命者来说,失去了工作的权利就等于失去了一切!

1967年1月4日,永远难忘的1月4日啊!像一把利刃深深刻在我的骨骼上,纵使肉体化为齑粉,这个日期也会清晰地留在那里。

那天晚上7点来钟,李一清慌慌张张跑来找陶铸,陶铸不在,于是一清同志告诉我:今天下午5点钟,文革小组在人民大会堂接见了“专揪”王任重造反派,学生们回来后扬言陶铸要揪出来了!对一清同志反映的情况起初我还不相信,我这个1926年入党,有着40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怎么也想象不到党内也会有如此卑鄙的搞阴谋诡计的家伙,我也是太天真了。到晚上9点,中南海西门外的高音喇叭,突然大喊大叫“打倒陶铸!”并且宣读了文革小组接见的讲话内容。与此同时,传单已四处散发,行动真够神速。我请警卫同志要了份传单,通栏大标题是“打倒中国最大的保皇派陶铸”。具体内容如下:陈伯达说陶铸到中央来,并没有执行以毛主席为代表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实际上是刘邓路线的坚决执行者,刘邓路线的推行同他是有关系的。他是文革小组的顾问,但对文化革命问题从来未跟我们商量过,(江青插话:他独断专行。)他独断专行,他不但背着文革小组,而且背着中央。你们到中南局去,你们了解了很多情况,的确是有后台的,这个后台老板就是陶铸。他在中南海小礼堂接见你们那个态度是完全错误的。康生说:同学们把材料整理出来,有材料就胜利了,这是策略。

陶铸仍然未归,我的心情沉重如铅块。拖着两腿走到西门口,只见黑压压的一片,足有三四千人,喧嚣的声浪,可以传出几里地之外。我茫然若失地又来到陈毅家,陈老总热情地接待了我,他说:“大姐,你放心,他们这样搞,老陶也打不倒,前几天主席还保了他。”陈老总亲自送我出门,并一再安慰我放宽心。哪里知道,这一面后就再也未见过陈老总了。

直到深夜12点多,陶铸才回来。我把情况相告,他竟全然不知。他说:“今天下午我与他们一起在工人体育场接见文艺界来京的革命群众,会后总理、我、还有他们几个在休息室还说说笑笑并无异样;总理同我商量一会儿工作后,我去找安徽的张恺帆同志说事情;接着又去接见安徽来京的学生。中央文革就在我隔壁房间接见‘专揪王任重造反队’怎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他立即给总理挂电话,总理说我正在与群众代表谈判,待处理完后再打电话给你。凌晨两点多钟,总理来电话召见陶铸,总理说江青他们的讲话他也是才知道的。总理说我们分手后,我去给陈郁同志(广东省长)打电话,回来他们接见红卫兵,我站下来听了一会儿,陈伯达、江青、康生他们话已讲过了,我没有听到。陶铸问主席是否知道?总理说:“不清楚。不过昨天我去主席那里,主席曾问我,江青说陶铸镇压群众,这是怎么回事?我向主席汇报了那天事情的经过,我说不是镇压群众,是陶铸态度有些不好。主席说:哦,是态度不太好。也就再没讲什么了。”最后,总理关切地嘱咐陶铸:“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去了,在家休息,外面红卫兵正要揪你,不要惹出麻烦。”

陶铸1926年在黄埔军官学校加入了共产党,1927年参加了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在福建从事秘密工作期间,组织和指挥了闻名全国的厦门劫狱斗争。1933年被国民党逮捕,判无期徒刑,在南京中央监狱里,领导难友进行了绝食斗争。被党营救出狱后,赴湖北开辟了鄂中抗日游击区。以后到延安,参加党的“七大”。解放战争期间,一直转战于白山黑水之间,并受中央委托,化装进入北平与傅作义将军谈判,以后又担负起了部队的改编。他还组织并领导了南下工作团。全国解放后,先后担任过各种党的领导职务。40年火热而辉煌的革命生涯,突然在瞬间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突然断电,是会导致灾难性后果的。1967年1月4日以后,直到1969年11月30日去世,陶铸再没有呼吸过一口自由的空气。对于他这么个生龙活虎的人来说,是何等痛苦和难耐的事啊!

囚徒的生活,最富有的就是时间,陶铸这下总算能坐下来了。最初没有派看守人员,我们还能在荷花池边散散步,自由地交谈。从陶铸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我总算搞清楚了他与中央文革关系的始末,了解了他被打倒的真正原因。

陶铸调来北京,确实是小平同志提名,并得到主席肯定的。我们是从小字报上才得知这件事的。当时,几个“秀才”得势便猖狂,在中央高层领导中颐指气使,目空一切,大有抢班夺权之势。在这种形势下,小平同志推荐擅长于实际工作的陶铸来京,用意是很深的。

中央文革对陶铸起初也还是持欢迎态度,因为陶铸与少奇和小平同志仅仅是一般工作关系,没有源远流长的历史关系。再说陶铸敢放炮这一直率的特点,可以日后借用来炮打所谓的“刘邓资产阶级司令部”。所以最初一段时期,中央文革对陶铸是采取拉拢的策略。然而文革小组很快就对陶铸失望了。最早的分歧发生在派工作组的问题上。陶铸刚赴北京上任没几天,6月9日就飞杭州去参加主席召开的一个会议。会议着重讨论了“文化大革命”派不派工作组的问题。陈伯达提出不要派,少奇、小平等大多数同志主张派,主席最后表态:可以派工作组,也可以不派,不要急急忙忙派工作组。陶铸说:“我是积极主张派工作组的。因为派驻工作组,这是我们党多年来的成功经验之一。”7月18日主席从外地回到北京,江青立即利用北大大字报事件向主席进谗言。北京大学聂元梓等人,于6月1日贴出了全国第一张大字报后,北大的师生立即张贴出500多张大字报,其中400多张是反对聂元梓的,后来又发展到有几千人围住他们辩论。江青不失时机地利用了这一事件,她对主席说什么“坚持派工作组的人把革命事件说成是反革命事件,并且通报全国,以此镇压全国的革命师生,企图把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

8月5日,主席发表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这份大字报,再明显不过是针对少奇和小平同志的,公然提出了中央存在两个司令部的错误观点。

陶铸刚调中央没几天,就在派工作组问题上站到了刘邓一边。但是真正令“四人帮”失望和不快的,还是在1966年8月份召开的十一中全会上。这次会议通过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调整了政治局常委的名次。原先陶铸排在较后面,主席亲自用红笔把陶铸勾到周总理之后、陈伯达的前面,这就是所谓“第四号人物”的来历。陶铸说:“我是新上来的,排太前不好,我认为应把我放到富春同志后面。我去见了主席,要求把陈伯达调到第四位来,我说陈伯达长期在你身边工作,对主席思想领会比我快。主席说已经定了,不变了,伯达那里我找他谈谈。”

十一中全会上,主席主持召开了好几次政治局的生活会,目的是批判少奇和小平同志。会前,江青私下找到陶铸进行布置。陶铸说:“江青要我在会上打头阵,要我向刘、邓放炮。我没有照她的意思做,我对她说我刚来中央,对情况一点不了解。结果打头阵的是谢富治。开了几次生活会,最后只有我和总理没发言。我没有遵照他们的意图打头阵,甚至从头到尾没有发言,江青他们肯定不会高兴。”看样子,中央文革本来意图是想拉拢陶铸,给他们当炮弹,去打少奇和小平同志。陶铸不仅没有打头炮,甚至连谢富治的发言都没准印简报(简报是发给大会各小组的)。

十一中全会,实际是以党的会议的形式,组织对刘少奇和邓小平同志的全面围攻。尽管保留一些名义上的职务,但明眼人都看得清楚,刘邓实际上是被“拉下马”了。但陶铸依然真诚地认为,刘邓即便有错误也是认识问题。况且刘少奇还仍然是国家主席,而邓小平也还是政治局常委。因此在他主管的新闻宣传口,一如既往地把刘邓作为国家领导人来对待。例如新华社将要发一组国庆检阅的新闻照片,按规定,要有毛主席和刘主席两人在一起的一张,这次依然循章办事。审稿时,陶铸发现没有邓小平的镜头,当即指示一定要有小平同志的照片,并询问新华社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新华社同志说可作技术性处理。后来他们将一帧照片上的一个同志隐去,将小平同志的照片移补过来。这就是后来轰动一时的,被“四人帮”大肆渲染的所谓“换头术”事件。而主席与少奇的那张,江青也子虚乌有地指责是陶铸拼接成的。

陶铸长期搞地方工作,对中央内部的情况很不了解。一般地说,他对中央负责同志都是很尊敬的,对少奇同志就更是如此。陶铸说:“1942年,我在军委工作期间,刘少奇从华中回到延安,彼此才认识,我对他的印象不错。后来,我觉得少奇在某些问题上有些偏,因此一直到1953年,我对少奇都是敬而远之的。在中央财经会议上,我向少奇开了一炮,差点被高岗利用。直到解决‘高饶事件’的七届四中全会结束后,少奇找我谈了一次话,我承认了自己在‘高饶’问题上犯有错误,同时也谈了对刘的意见。少奇听后,非但没有批评我,相反向我做了耐心的解释,并且承认了他看人可能有些偏。经过这次谈话,我对少奇的观感有所改变,以后少奇去广州,以及我来北京开会,接触就比较多起来,对少奇的好感也就更加增加了。我觉得刘少奇这个人,有意见可以提,尽管我在财经会议上放了炮,但是他不计前嫌,还是找我谈心,待我不错。对中南的工作也很重视和支持。尤其1959年三年困难时期以后,在社会主义建设的领导方针政策上,我都是赞成少奇的观点的。”至于陶铸与小平同志的关系,那就更好了。陶铸说:“1949年,二野进军西南,路经武汉时我才第一次见到邓小平。小平调中央后,也仅是公事来往,交往不深。1956年‘八大’后,小平担任总书记,之后接触就多了,关系也密切了。我对小平的观感确实是好的,在1954年的党代会上,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党内允许拜师的话,当主席的学生我不够格,但我愿拜林彪、邓小平为师。”

陶铸与少奇和小平同志,虽然没有更深的历史和个人关系,但是在思想上是接近的,感情上是好的。这就是为什么陶铸调中央后,始终不能遵照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意图,站到反刘邓立场上去的原因之一。相反地,作为中央文革顾问,他却总是与“文革”格格不入,以至最后“刘、邓”变成了“刘、邓、陶”。在将近十年的时间里,中国的妇孺老幼,谁人不知“打倒刘邓陶”的口号啊!

如果说在对待刘邓的问题上,陶铸与中央文革已经陷入很深的危机中的话,那么他们直接冲突的导火线则是在卢××和吴××的问题上。卢××是教育部写第一张大字报的造反派,吴××是哲学社会科学部写第一张大字报的造反派。陶铸掌握了很多事实和材料,证明他们有重大的历史问题。但是江青极为赏识他们,一再催促陶铸去教育部和哲学社会科学部,封他们二人为“革命左派”。陶铸不同意这样做,再三向江青说明真实情况,但是江青哪里肯听?最后,在卢××问题上陶铸作了些让步,他去教育部讲了一次话。但在吴××的问题上,双方则完全搞翻了。那天,陶铸去中央文革开会,一进屋江青就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质问陶铸:“你为什么迟迟不去宣布吴××为革命左派?”陶铸说:“吴××的的确确是有问题的,他的材料你已看过,我怎么能去支持这样一个人呢?”江青蛮横地说:“只要是写第一张大字报的,就必须承认他是革命左派,就必须支持他们!至于什么历史问题,那有什么了不起!”江青又傲慢地补了一句:“你不也是国民党吗?”陶铸火了,他立即反唇相讥:“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的国民党党员吗?我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的国民党员,是在国民党军队集体参加国民党的。那时毛主席也是国民党,周总理也是国民党,还是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国民党第一军的党代表。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只是国民党的一个小兵。而吴××是什么性质的国民党员?他的国民党员能够与我们的国民党员混为一谈吗?”一席话说得江青恼羞成怒,她竟然命令似的非让陶铸去支持吴××不可。陶铸此时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霍地站了起来,直视着江青,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也干涉得太多了!管得太宽了!你什么事情都要干涉!”仅说了这么一句,江青就大哭大闹起来,说什么她这一辈子还没有受过如此大的气,说陶铸欺负她,镇压她。陶铸对我说:“你不知道,江青对我们,经常像训孙子那样地训斥,总是用命令的口吻,真是让人受不了!有一次,我与总理商量:江青在党政机关没有正式职务,不如建议让她担任文化部副部长,以便于有个名义联系工作。谁知道江青听了气得要命,竟然说什么你们碰到鬼了,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可能她认为自己是主席夫人,又是文革副组长,很了不起了,应该列入国家领导人的行列了。国庆节,天安门检阅台的排列名次,历来是按传统安排的,我们党的传统,主席夫人是不能与主席并列检阅的。按着名次的排列,江青的位置在比较远的地方,她心里很不满意就是了,为此又迁怪于我。”他指了指茶几上的报纸,轻蔑地说:“你看,这几天报纸,照片上居然将江青与总理平列了,像什么样子!”陶铸从来没有像这样推心置腹地向我谈他工作范畴内的事情,他实在压抑不住了,在这间孤寂的、与世隔绝的小屋内,他的一切痛苦、委屈、愤怒、迷惘只能向我倾诉。他说:“曾志,你不知道,自从同江青吵了那次以后,我的日子好艰难哟。每次去中央文革开会,戚本禹、姚文元、王力等那帮人,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故意找碴儿,出难题,穿小鞋,想方设法地打击我,连我穿军装他们也要说风凉话,江青他们挖苦我:陶铸,你又不是解放军,你有什么资格穿军装?我说:我是广州军区第一政委,为什么没资格?你们也穿军装,你们又是什么解放军?如果我穿便装去开会,他们又会讥笑道:怎么?不敢当解放军了?真是盛气凌人!又如纪念鲁迅诞辰85周年的活动,张春桥说召开100人的纪念会就可以了,我照此办理,他们又指责我贬低鲁迅的革命影响,结果由他们自己主持召开了一个千人的纪念大会,他们这是故意刁难我。唉,谁个会相信,我陶铸今天会受到如此的凌辱!现在我不得不顾全大局,若是过去,说什么也容不得他们如此猖狂。”

陶铸说:“自从吵了那次以后,我跟江青就彻底闹翻了。”

从陶铸断断续续、有时甚至是不太情愿的倾吐中,我渐渐地明白了:他与中央文革的决裂,并非是单纯的人事不和,或历史宿怨,而主要是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所产生的观点与思想上的深刻分歧。我搜索我的记忆,将这些分歧大致归纳如下:

一、关于派工作组和暂停各级党组织领导,改由各级“文革小组”行使权力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陶铸几乎一进京就本能地站到少奇和小平同志一边。他对共产党的天下却不让共产党当家的怪现象,百思不解,异常痛苦。

二、在农村和城市企业“文化革命”的搞法上,陶铸与中央文革小组也是大相径庭的。中央文革小组唯恐中国不乱,他们在平谷县搞“大民主试点”,并写了一份调查报告,江青在报告上批示:“此材料很好。”但陶铸看后认为,这一套绝不能推广,因此扣压下来未予转发。

三、陶铸长期从事实际和具体工作,对革命和生产二者之间的关系,有着切身的体会。经历过1957—1959年期间一系列诸如“反右”、“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放卫星”、“三面红旗”、“反右倾”等频繁的运动后,谁人不深感其害?用他自己的话说:真是搞怕了,全省的粮库竟到了粒米不存的地步。他怕重蹈覆辙,因此一直强调“抓革命,促生产”,《人民日报》也发表了一论和再论“抓革命,促生产”,但是却遭到中央文革的非难。

四、在对待两派群众和对待造反派的态度上,是陶铸与中央文革分歧的一个很直接的触发点。陶铸的观点,认为两派组织都是革命群众,只是在思想认识上有程度的不同,因此他一直热心地做两派群众的团结工作,极力促成两派组织的联合。但是中央文革却绝对地支一派,压一派,挑动群众斗群众,以致酿成大规模武斗,造成群众无谓的伤亡。当时的造反派,是中央文革的宠儿,江青称红卫兵为“小太阳”,他们还武断地说造反天然是合理的。王力则说得更加露骨:“外交部的一个收发员都可以当外交部长,只要是造反派。”而陶铸与大多数老同志一样,对所谓的“革命造反”是不赞成的。

五、陶铸被称为“中国最大的保皇派”,我认为这真是一种荣誉。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几乎所有党政负责同志都受到冲击——批斗,游街,戴高帽子,坐“喷气式”……受尽了折磨和凌辱,他们跟陶铸都比较熟,更主要的是息息相关。对这些被揪来北京的负责同志,陶铸的做法是:第一步向造反派交涉,把他们先弄出来,安排到招待所住。也就是先保下来,然后再进一步“解放”、任用。可惜,这不过仅仅是他的一个愿望,当他自己倒下以后,凡受过他不同程度保护的同志,均受到变本加厉的迫害。他难过地说:“虽我不曾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陶铸曾说:“我同全国各省市部委负责同志一样,对于这场运动,的的确确很不理解。”直到此时(即他被打倒后),我才搞清楚,原来这场运动是对着刘邓来的。他是多么天真啊!然而陶铸顽强地按照自己对这场运动的理解去办理。他执拗地表白:“江青、陈伯达的那些观点,那些做法,我认为并不对,我不能跟着他们转,我按照我的理解和我的原则去干。”当中央文革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围攻他时,他凛然地宣布:“咎由自取,我对我所做的一切负责。”

1967年1月4日以后,开初几天除了丧失自由之外,其他一切如常。1月20日左右,停止了送文件,并派驻了四个警卫。又过了一个来月,将红电话机拆掉了,电灯线也改为36伏的低电压。陶铸每天在警卫押送下去西门看大字报。除了中南海内的造反派可随时批斗外,其他单位的造反派是派代表进中南海批斗,有时在家里,有时拉到小礼堂去。最初的半年就这样过去了。武汉“七·二〇事件”的第二天,中南海墙外的高音喇叭,突然又高喊打倒陶铸,说陶铸是“七·二〇事件”的总后台。这正是那个时代造反派的特征——指鹿为马,极尽造谣污蔑之能事,真让人啼笑皆非。晚饭后,我与陶铸正在猜疑何谓“七·二〇事件”,突然拥来了一批人,把陶铸双手往背后一扭就带走了,连外套都没有让他穿。同来的几位女同志,稍后一些也将我拉走。深夜,我和陶铸陆续回来,见到家已被抄过,文件、笔记本、书信和相片等物统统被抄走,箱子被撬开,柜门被砸开,房子里乱得一塌糊涂。陶铸似乎已精疲力尽,冷漠地看着家里的情景,一句话也不说。

我们房子的隔壁是“春藕斋”,主席经常在那儿活动。陶铸厕所的窗子,正对着春藕斋的墙。一天晚上,三点来钟的样子,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声,是警卫在报告,说发现有什么人往墙上爬。第二天又有几个警卫队的负责人来察看。我问陶铸的警卫秘书曾云,究竟是怎么回事?曾云说:“晓得他们搞什么名堂,哪来的人爬墙。”我太天真了,我说是猫,我好几次看见猫在墙上来回走。我还让曾云将此情况反映上去。后来我才恍然大悟,什么有人爬墙!完全是在制造事端,借口这件事,将警卫由四人增加到十几个。把陶铸厕所的窗子钉死,玻璃上涂满墨汁。又在陶铸的卧室里,对准他的枕头,安装了一个耀眼的灯泡,白炽的光线直射到他的脸上,使他彻夜不得安眠。并将一直暗中关心和照顾我们的曾云也调走了。连去西门看大字报的一点点呼吸自由空气的机会也取消了,“卍字廊”完全变成了一座牢房。

警卫人员对陶铸的态度也越来越坏,动辄瞋目裂眦,恶声呵斥。每天三餐饭,他们列队从我们房门走过,故意放声唱辱骂陶铸的歌,什么“反革命,狗陶铸,砸烂他,打倒他……”有时,站在床头的警卫,整夜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成心搅得陶铸无法入睡。陶铸苦恼极了,实在忍无可忍时,也会同他们吵起来。他们骂陶铸是混蛋、毒蛇,是叛徒和特务,陶铸轻蔑地说:“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我干革命的时候,你们还没有生下呢。如果我是国民党,你们岂不成了国民党的儿子孙子了吗?”当然,这种争吵是不会有好结局的。“播罢‘红灯’、‘海港’时,窗灯射目壁如灰。梦魂欲觅终难觉,怕听钟声鹊噪枝。”从这首小诗中,我们可以想象出他当时所处的情境。

到了1968年3月底,对陶铸的看管又第三次升级。警卫人员增加到两个班,在屋子里设了三个岗位,一个在房门口,一个在房后门,第三个像影子似的紧紧盯在陶铸身边——写字时站在椅后,睡觉时站在床头,吃饭时站在桌边,上厕所时站在面前,我俩说话时也是贴身而站。这是江青一伙设计的一种精神酷刑,它使你分分秒秒都处在一种充满敌意的、冷冰冰的盯视之下,真如芒刺在背、鬼魅缠身,比五花大绑更使人感到紧束、沉重和痛苦。你会觉得周围的一切,空间、时间,阳光、空气、饭菜、睡眠……全都变得毫无意义,神经稍微脆弱的人,非精神失常或自杀不可。然而,陶铸对这种精神折磨却处之泰然,他以超人的意志和坚强的信念,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宁静坦然的心境。在看守的眼皮底下,他竟然能够旁若无人般地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的事情。他在精神上已升华到一种超然度外的境界。为明心志,他用毛笔写了一纸,端端正正地摆在桌上。

自杀,就是有见不得人的事,不想把自己的问题弄清楚。当然也有这样的可能,就是你去见了马克思,问题还是弄不清楚。那也不要紧,事实终究是事实,最后还是可以弄清楚的。我相信我自己的四句话:“性质”纵已定,还将心肝掏。苌弘血化碧,哀痛总能消。

陶铸每天都用大量的时间,拼命地读书。除了马列主义著作外,对历史书籍和唐诗宋词也很有兴趣,但是最心爱的还是那部《名臣录》,他每每以那些古代的直节忠臣自比。在一首诗里,他写道:

卍字廊前花木森,风送芬芳入杳冥。

静坐偶欣唯蝶舞,夜眠深苦是蚊鸣。

汉家狱辱周何怨,宋室廷刑岳慨承。

人世烦冤终不免,求仁奚用为身名!

陶铸还酷爱写字。书看累了,就提起毛笔练字,以陶冶和安抚性情。没有宣纸,就用旧报纸。两年多的时间,他将家里的新旧报纸都写光了,摞起来足有两米高。1969年他被遣送到合肥后,我打扫房间,望着这堆报纸,一阵辛酸袭上心头,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陶铸了!我随便从中抽出几张来,留作永久的纪念,其余的付之一炬。1970年,陶铸去世后,有一天女儿整理他的遗物,顺便翻了翻我留下的这几张报纸,意外地发现,在许多旧诗词当中,竟夹着他自己的诗和词,我没能把绝大多数报纸带出来,真是痛悔莫及。

正是凭着这样的机智,他才得以在看守的紧盯之下,用诗词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悲愤、刚直的气节和磊落的襟怀。除了以上引用过的几首外,还有一些寓意很深的诗,如:

料峭风寒花独开,孤芳心事费疑猜。

成尘我爱香如故,妒忌无端究可哀。

独自沉吟独自宽,熬膏煎血又年年。

每忆莫愁湖畔月,头颅惨白不成妍。

1968年8月份,在天安门召开百万人的“批斗刘邓陶大会”。为了相呼应,在中南海分三个场子,分别斗刘少奇、邓小平和陶铸。斗陶铸的有300多人,我被拉去陪斗。我看见有几个人把陶铸的脑袋使劲往下按,把他的双手反剪着,陶铸则进行着反抗,拼命把头昂起来,于是几个人围上去对准他一阵拳打脚踢,额头上顿时鼓起鸡蛋大的血肿。为了拍实况纪录片,这场残忍的闹剧足足持续了三个小时。我俩心碎神疲地回到家中。正在家中养病的女儿,两眼红肿,颊上还挂着泪痕,端着盆热水走过来,想让我们泡泡那双站得浮肿酸痛的脚。单纯的女儿啊,她哪里想到我们此刻最疼痛的莫过于心,假如此时有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割破我们的皮肉,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女儿发现了父亲额上的血肿,扑上去想给揉揉。陶铸一把推开她,脸色惨白,双眼喷火,高声说道:“如果不是相信共产主义,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我那时病痛交加,瘦得只剩下60多斤,经过这场野蛮批斗以后,更显得虚弱不堪。陶铸悲愤交集,指着我对看守说:“你们为什么斗她?难道这个样子斗我还不够吗?她是个病人呀!”说到这里,两行老泪,顺着他憔悴的面颊缓缓流下。相识40多年,我不记得他哭过,他是个硬汉子,然而……但是从此以后,无论是病痛、分别还是死亡,再也没见到他流过一滴泪。哀莫大于心死,难道是心凉的缘故?不,他不是这般脆弱的人,我了解他,我相信一直到死,他的一颗心都是火热火热的。

1968年国庆节前后,陶铸突然说头晕、眼花,想呕吐,但无人过问。拖到1969年元月,又出现胃部不适和恶心呕吐,全身酸胀,毫无食欲。请来医生看看,也只是随便给点胃药和去痛片,病情仍然不见好转。到了3月份,陶铸的眼睛和皮肤变黄,我央告医生,仍然不予理睬。直到3月中旬,才来了位医生,检查腹部,发现右上腹有一个馒头大的包块。他草草诊断为“肝炎”,便将陶铸送进三〇二传染病院。入院检查后,才搞清不是“肝炎”,而是胰腺部位的癌症,需要立即动手术。病情上报给总理后,总理批示要积极治疗,并指定上海第一医学院的董芳宗主任担任术者,三〇一医院的陆维善主任做第一助手,阜外医院的麻醉科主任负责麻醉,北京医院内科主任吴杰也参加了医疗小组。这个阵容,确实是国内第一流的,体现了总理对陶铸的关怀。

陶铸又被从三〇二转到三〇一医院的外科。他们将陶铸病房的窗户用木条钉死,下面的两块玻璃用报纸糊上,四个警卫轮流在门口监视着,哪里还像什么病房,十足的牢笼!动手术需经家属和本人签字,他们怕陶铸不同意,动员我去做说服工作。哪知医生刚说明意图,他二话没说就签字了。我们当时没敢告诉他是癌症,只说是胆管堵塞,需要做胆囊切除术。但是陶铸心里很清楚,只是没有道破罢了。一直到死,他都没有去追究自己的病。只有一次,他实在痛得太厉害了,才脱口说了一句:“没想到癌这么痛!”这个时候的他,对死已置之度外,所以才能够有如此的气概。

我给中办的负责同志写了封信,要求允许我每天去医院看护,但是直到手术后第三天的下午,才让我去探视。董主任向我介绍了手术的情况,他说给陶铸做的是“胰腺癌根治术”,是普通外科最大的手术,手术进行了八个多小时,除了切掉癌瘤外,还切除了胆囊和十二指肠,胃切掉三分之二,大网膜去掉了四分之一。

在白罩单的映照下,陶铸显得格外瘦削萎黄,两侧鼻孔、伤口及手臂上,全都插着管子。但是他很平静,脑子也很清楚,见了我,用眼神和手势向我示意:一切都顺利,请放心。但是术后第四天,病情却急转直下。由于严重的肠胀气,将手术切口撑裂,大量的腹水向外流淌。医生用吸引器不停地抽吸胃肠液及胆汁,每天要抽出4000毫升又黑又腥的液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陶铸又并发了可怕的“肺炎”和“胸膜炎”,持续高烧,神志模糊,生命垂危。我去看他时,见他正处于昏睡状态;我连声呼唤,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见到是我,便喃喃地说:“曾志,看来我过不去了。亮亮,你要好好照顾亮亮……”还想再说什么,一阵膈肌痉挛,打嗝不止,随即寒战高烧,又昏迷过去。谢天谢地,危险期总算度了过去。在医院住了两个来月,他恢复得很快,回到家来,能在走廊散步一个小时,看书习字一坐就是两小时。他顽强地进行着体力、脑力和意志力的锻炼,尽管他很清楚自己患的是绝症,尽管我们彼此互不说破,但是一个共同的信念在支撑着我们——不能就这样地死去,一定要力争活下去!

1969年9月下旬,陶铸又感到腹内阵阵疼痛,发低烧,脉搏微弱,医生诊断是癌肿扩散,已无好的治疗,只有用止痛剂和麻醉药来减轻痛苦。至今想起他那副痛苦的样子,仍觉心中酸楚。那是言语难以形容、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加肉体的双重疼痛。他常常痛得在床上东倒西歪,前趴后仰,大汗淋漓,不能进食,每天只能吃点流食,虚弱得连大便的气力都没有,需要我用手去抠。陶铸以惊人的毅力向病魔挑战,任凭痛得死去活来,也咬紧牙关绝不哼一声。我劝他:忍不住就哼几声吧,也许会好一些。他说:你已经够苦了,听到我哼,会更难受……此时的他,与其说凭肉体活着,不如说是凭信念活着。他并不怕死,但是一生清白,岂能蒙垢赴黄泉?“不,我不能死,特别是这个时候,不应该死!”在冥冥中他无声地呐喊。

对陶铸悲惨命运的最后一击,终于降临了。1969年10月15日早上7点钟,中办的负责同志派人来叫我去,他说:北京要紧急疏散,可能爆发战争,陶铸要疏散到安徽合肥,你怎么办自己决定,随陶铸去也可以,但是去了以后不准与外界通信,不准与任何人来往。不随他去就去广东插队劳动,但必须与陶铸断绝联系。我如同五雷轰顶,勉强自持,问道:“什么时候走?”“明天。”“明天不行,陶铸病得很重,至多也只能活两三个月,我要为他准备一下。”“那就18日走,陶铸到那里后,每月给他100元生活费,生活自理。”

我回去后,将中办的负责同志的话如实相告,陶铸沉思良久,然后毅然决然地说:你千万不要陪我去,我活不了多久了,你去也帮不上忙,何苦再牺牲你?还是争取和亮亮在一起,你们能在一起,我也就放心了,我们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第二天,中直政治部主任来谈话。陶铸躺在床上平静地说:“好吧,我同意离开北京。”对方又说:“审查你的历史,你有变节自首的政治问题。”陶铸冷冷地说:我已经是油尽灯残的人,你们尽可随意给我做结论。但是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有权利保留自己的意见。我相信历史会对一切做出说明。

此生此世,我们在一起只有三天的时间了。我强压悲痛,为他收拾行装。他考虑得很周到,请我帮他装了一箱子的书;要我买一双雨鞋和一把伞,因为很可能要到室外上厕所;还要再准备一床薄被里,以便自己洗涤。我还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替他洗个澡。我估计去合肥后,是不会有人为他洗澡的。我把水放好,再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躺在澡盆里,慢慢地为他擦洗。我望着他骨瘦如柴的身躯,灰暗的面容,心中无限地凄凉。我问他还有什么话交代?他说:我怕是难见到亮亮了,你看到她,要告诉她,爸爸对不起她,让她跟我受委屈了。但是爸爸在政治历史上是清白的,是对得起她的,希望她要坚强,要好好做人,好好生活,把小亮带大。他要了亮亮、外孙小亮和我的照片,包好后放在内衣口袋里。他说相片在我怀里,就好似你们时刻都在我身边。我说你一定要力争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生离死别的三天,我们就这样互相勉励和安慰着,没有说一句凄切的话,更没有掉一滴泪。

18日无情地到了,我炖了一碗鸡汤,烤了一片面包为他送行。由于他肠道已经梗阻,所以吃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他说若不是为了你,我是什么也吃不下的。上路的时间到了,护士替他打了一针杜冷丁,顿时就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他将毛衣、棉衣、大衣都穿在身上,但仍然感到冷。我曾要求送他去机场,没有获准,只好在家门口送行。他拄着手杖,镇定自若,庄严凝重地、一步步地走出来,踏上了他生命的最后一段路途。我们微笑着握手,郑重地道再见。我为他打开车门,两人再次握手。车开走了,我们依然互相挥手,向对方致以最后的敬意。车远去了,消失了,永别了,陶铸——我40年来的战友和伴侣!

一周后,我也搬出了这所留给我无限思念、无限苦痛和无限空虚的家。

11月30日,陶铸在合肥病故,假借烈性传染病,深更半夜以白单裹尸一烧了之。死前不许我们去,死后也不准去料理后事。从我们分别到他逝世,只有43天的时间。他满含冤愤悲怆,连同他未竟的事业,以及弥留之际未能与亲人诀别的遗憾,孤单单、凄凉凉地去了。

陶铸从1966年6月走马上任,到1969年10月抱病离京,我俩相依为命地在“卍字廊”生活了三年多。我补偿了以往由于工作繁忙,或者说是个性好强,而被忽略了的妻子的义务。作为报答,陶铸赠我一首诗,是用钢笔写在一片小纸片上的。我将它卷起,用塑料纸包紧,缝在棉衣里。直到九年后,“四人帮”被粉碎了,我才把它拆出来,公之于世,立即受到群众的喜爱,并被广为传诵。

赠曾志

重上战场我亦难,感君情厚逼云端。

无情白发催寒暑,蒙垢余生抑苦酸。

病马也知嘶枥晚,枯葵更觉怯霜残。

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

如今,陶铸去世已经18个春秋,我也变成一个耄耋老者,然而这些如烟的往事,却一直不曾散去,它们在我眼前飘着,在我心里飘着。透过蒙蒙的烟云,我永远能见到一张面容,他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生动,那样的亲切。我突然觉得,陶铸根本没有死,他活着,活在一切爱他敬他的人们心中!

(曾志回忆,陶斯亮撰文,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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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畏途

    梁伯奎离奇失踪,此事引起了村里震动,有人借此大做文章,设下圈套,暗中算计梁伯奎的妻子吴碧青及儿子剑峰和云峰,母子三人中计,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后兄弟二人下山寻父,揭开一个个谜团,也深陷一个个险境之中,故事从地上写到天界,主人公饱受人间冷暖,最终为了人类的光明走上与天神对抗之路。但区区一个凡人怎么能战胜天神?绝对不是靠什么绝世武功,异能方数,随着故事的进展,答案会一一解开。
  • 此情深处是秘密

    此情深处是秘密

    [花雨授权]他冷酷无情,却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她清冷惑人,却总是在他面前展露她最脆弱迷惘的一面。是他救赎了她还是她温暖了他?
  • 爱,无法说出口

    爱,无法说出口

    血雨腥风洗礼下的爱情:《爱,无法说出口》原名:《红色的天鹅》一场经历了抗日战争和国共战争的《生死恋》她——如天鹅般美丽、高傲的外交官之女,为了抗日加入军统的出色的女特工。在残暴的日本法西斯面前,她的勇敢、坚强、不屈令她的敌人肃然起敬。她用她的生命表达了对爱情的执著。他——以冷血而著称的军统职业杀手。长期封闭的心灵在遇到一个集美丽、智慧、温柔、热情、坚韧、倔强于一身的奇特女子时,不由自主地沦陷了。然而肩负着国家利益、民族荣辱之责任的他,爱,却无法说出口。秀丽绝伦的军统女特工楚云在特训班的考场上“睡着了”!这一壮举激怒了被戴笠特调来临时授课的以冷血杀手著称的军统特工欧阳复。欧阳复严厉的惩罚导至楚云身体受到了险些不可弥补的损害,也使楚云恨透了这个冷酷的魔鬼般的教官。然而在楚云第一次执行刺杀任务时却意外地成为了这个魔鬼的搭档,以情侣的身份配合欧阳复的刺杀行动。于是,在日本铁蹄践踏下的天津、北平,在一次次除奸抗日的战斗中,冷酷和倔强的两颗心撞击出了一朵又一朵耀眼的火花。读者朋友:如果您觉得满意,请收藏.如果您喜欢文中的人物,请一路支持.《爱,无法说出口》是我最初写文时起的书名,它概括了这部小说全部的内涵。但临上传时忽然觉得这个名字太过直白了,因此改成了《红色的天鹅》。现在,听取朋友们的建议再次把它改回来的目的,是想让读者朋友们了解:这是一部锥心泣血的爱的长篇。
  • 调皮ET撞地球

    调皮ET撞地球

    是一篇关于都敏俊的妹妹和二千的弟弟的一篇同人文,当然还会补充教授和二千的故事,是一片轻松的偏喜剧的文章。
  • 清歌漫

    清歌漫

    簌簌杨柳一行曲,悠悠箫声几多情。初识相遇天意弄,几经辗转遇良人。红尘初妆冰消融,举世无双同归。济世医德,青灯为伴,朝堂弄权,功过几许?一曲清歌歌不尽,多情总为无情伤。
  • 中国历代文学名家成才故事

    中国历代文学名家成才故事

    本书分为六编,精选了中国历代文学名家成才故事近八十篇,从不同的角度讲述了他们从小立志立德、刻苦学习的过程和坚持正义、报销祖国的事迹。
  • 朱元璋人生布局的九九加一突破

    朱元璋人生布局的九九加一突破

    本书对朱元璋的政治谋略进行研究,包括出身布衣篇、霸王出世篇、建功立业篇、建立明朝篇、巩固江山篇、政体改革篇、依法治国篇、教化德治篇、反腐倡廉篇、安居乐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