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
你好!
暑假过得愉快吗?常去伊吉蜜河畔吗?真羡慕你自由自在的。有时我想,如果父亲不是下乡青年,如果我原本就属于哈尔滨,如果我从来都没离开过伊吉蜜,我就不会受这种夹缝里的痛苦了。我的户口迁回了城,可我是这里的陌生人。上那种毫无考大学希望的高中,城市的天空一片灰暗,17岁,我第一次感到前途迷茫。
暑假前,父亲打电话对我说:“暑假打份工吧,挣你下学期的学费。”我咬着牙同意了。可是米粒,你知道我多想伊吉蜜波光粼粼的小河吗?但我得留下来打一份工,我知道父亲想锻炼我,想让我和这座曾经属于他的城市亲近。
我做的第一份工是在餐馆。米粒,你知道我不是个漂亮的女孩。不,不对,应该说我是个不漂亮的女孩才对。我长得挺拔健硕,像山里的小红松,但城里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城里的女孩子像柔柔的水柳。我黑,我妈说我掉到地上就找不着。我的额头宽,下巴翘。从前在伊吉蜜时,我不会在乎这些,漂亮又不当大米吃。可是米粒,在老板娘挑剔的目光下,我的自信轰然倒塌。不过是个端盘子的服务员,手脚麻利就可以了,干吗非要脸蛋长得像花儿啊?我把这话说给脸雕琢得彩鸡蛋一样的老板娘听时,她笑了:“傻丫头,长得不好看会影响客人的食欲呀!”我一声不吭,转身就走。老板娘喊住了我:“要不你去帮厨吧,八块钱一天!”
八块就八块,我留了下来。帮厨的大多是四十多岁的下岗妇女。帮厨总有干不完的活。择菜、洗菜、洗碗,一样挨着一样,好在在家时,这些活我也干惯了,阿姨们也还照顾我。那一天,客人要吃炒土豆条。我想:土豆条哪有土豆丝好吃啊,在家里妈妈都是炒土豆丝的,于是我就切丝。结果一不小心切到手了,血把土豆弄得鲜红,大师傅走过来,抓把土豆丝一下子扔到我的脸上,吼着:“你傻呀,跟你说了是土豆条、土豆条,你还切丝……”我的泪刷地就下来了,有什么了不起,我还不干了呢?我脱了白工作服。和我一起干活的吴阿姨拉着我的手,说:“青草,没事的,你还小,这点事算哈呀?走,姨陪你去包一包。”我说:“我不包,我要回伊吉蜜,那没人嫌我丑,那的人吃土豆丝土豆条都行。”阿姨们都笑了。冷静下来,我想我不走,我不能让人觉得“丑丫头”什么事也干不成。我很快就做得像模像样了。尤其是土豆条,切得像用了模子。阿姨们都夸我能干,说从农村出来的小姑娘就是能吃苦。
可这份工我只做了半个月,每晚十一二点下班,大伯后找的老伴嫌我影响她休息,没办法,我只好辞工。从餐馆里出来,有些留恋,也有快乐。兜里揣着150块钱(老板娘多给了一些),我走在中央大街上,左看右看,什么都舍不得买,这是我第一次挣钱啊!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不再寻找那些要年轻女孩做的工作了,导购小姐、化妆品推销员,都不去看。米粒,你说得对,丑也有丑的好处,没人会骚扰,也不给自己变坏的机会,脚踏实地挣钱,挺好。知道我的第二份工是什么吗?你可别张大青蛙嘴哦!送货公司,送米、送面、送煤气罐的公司!
大概是从没女孩子应聘这种工作吧,当我站在经理面前时,他足足瞅了我一分钟,然后说:“开什么玩笑!”我说:“让我试试,你就知道不是开玩笑了!”经理没吭声,旁边的一个大哥挺能逗的,说:“就让这小丫头试试,看她这身板不赖,兴许能行呢。再说啦,男女搭配,干活还不累呢!”经理说:“如果干不了,趁早说,别硬撑着!”
第一次是给一户人家送40斤米。我骑着自行车在哈尔滨30度的太阳地里跑了20分钟,汗像流水般地爬上六楼时,迎接我的是铁将军把门。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汗如雨下。那时我真想买张车票就逃回伊吉蜜,这破城市有什么好的。我等了一个钟头还不见人回来,扛着那袋米下楼。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个老太太,她问我是不是来送米的,我点头。她说了她的名字,是这家。点真背,如果晚上十分钟,唉,哈也别说了,接着背吧。我先是背着,再是抱着,最后成了拖着了。“怎么来个丫头?”老太太嘟嘟囔囔的。出门时,她多给了我一些钱,我没要。老太太说:“你不大吧?”我点头。“乡下的?”我又点头。“想做保姆吗?”“我是来上学的,快开学了。”这回点头的是老太太了。她说:“要有空来陪陪我吧,我付给你钱!”我睁大眼睛:“奶奶,你真的要我陪吗?你不找个漂亮女孩来陪您吗?”老太太笑了:“又不是找对象,要漂亮干哈?”
就这样,我找到了第三份工。
开学了,我晒得更黑了,同学笑话我说:“你去非洲了吗?叫哈青草啊,干脆叫黑草得了!”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说呢,我就是丑小鸭,但我挣钱养自己了呀,你们行吗——城里的少爷小姐?
放学我就去陪那个奶奶,帮她做做家务,念念报,她儿女都忙,没时间陪她,挺孤单的。
米粒,我现在更努力学习了,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学,多学点知识总是好的。前几天看报说人造美女的事,我想她们可真傻,好看当大米吃吗?我不好看,也有米吃了呀!
梦里我还会梦到伊吉蜜河,在河边,我说:“青草长大了!”
盼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