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战局,仍然朝着有利于朱元璋的方面转变。杀死敌军两千余人,俘获了十几只战船。但朱元璋的座舰仍然几次遭到火炮的轰击,有两次还险些被击中。
整三天的厮杀,陈友谅不但没有占到便宜,而且损兵折将,死伤十多万。一场大火,不但烧毁了三四百只大舰,连将士的斗志也烧去了一大半,眼睁睁地让敌人占了上风。这朱和尚果然小觑不得!再加上他身边那个神机妙算的刘伯温,更成了难以降伏的荸障妖魔。再这样麋战下去,只恐凶多吉少,大汉皇帝陈友谅犯了嘀咕。
捋了半天胡子梢,陈友谅忽然想到擒贼先擒王的古语。不错,少跟他纠缠,集中火力先打掉朱和尚的指挥舰。只要置朱元球和刘伯温于死地,他的队伍不攻自溃。经过三天的观察,陈友谅已断定,朱和尚就在那只有白桅杆的大船上坐镇指挥。于是,他调集起射程最远的火炮,对准白桅大船,连续猛轰。可是,由于距离较远,加之船体摇动,整整轰击了一整天,却始终没有击中目标。陈友谅指天发誓,明日一定要把朱和尚和他的大胡子军师轰成碎片!
不料,第二天一开战,便见对方所有大船的主桅杆都变成了白色。陈友谅不由猛吃一惊,不知从哪儿走露了消息。
原来,昨天收兵之后,朱元璋不解地问刘伯温:“军师,为什么陈友谅的炮火,今天始终追逐着我的船打,莫非有奸细给他打信号?”
“主公,是你自己打的信号。”紧张的厮杀,需要冷静,刘伯温故作轻松状。见朱元璋拧着三角眉不解地瞪着自己,他解释道:“一开始微臣也纳闷,为何火炮尽朝咱这里打呢?后来才注意到,主公座舰的主桅杆是白色的。”刘伯温指指船桅,“这不正是告诉人家,主帅就在这上面吗?”朱元璋狠狠一跺脚:“他娘的,当初只想到让自己的人分辨方便,想不到帮了陈友谅那个王八蛋的忙!今夜将所有大船的桅杆都刷成白色的,看他如何找得到咱家!”
满怀必胜信念的大汉皇帝,整顿好舟师,准备今日打个漂亮仗,打死朱和尚,一举击溃朱家军,一战而捷。不料,面前朱家军的主桅杆,一片白花花,统统成了白色。主攻的目标失去了,如何发布命令?陈友谅急得在舱板上团团转。他一面命令船队展开进攻,一面登上船楼,仔细寻觅朱元璋的踪迹。过了不多时候,陈友谅忽然欢呼起来:
“狗杂种,这一回,看你还往哪里跑!”陈友谅发现了主攻目标。原来,朱家军将帅的头盔都是紫铜红缪。只有朱元璋的头盔是白银制作的,在太阳光的映照卞,紫盔光暗,银盔却是白光灼灼,似阵阵闪电,虽然距离二三里之遥,仍然看得很清晰。
陈友谅立刻下达命令,全力靠近有人戴白盔的那条大船,瞄准猛轰!危险已经逼近,朱元璋却浑然不觉。仍然全神贯注地指挥战斗。
有了昨天的教训,刘伯温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对手的指挥船。很快,刘伯温便发现了对方的动向。忽然,他高声大喊:“主公,快快离开!”朱元璋正在集中精力指挥,并没有听清刘伯温的话。刘伯温上前拉着朱元璋就走。飞快跳上旁边一条小船,急急向一边驶去。
“轰!轰!轰!”没等刘伯温说明原因,炮弹便像雨点般飞来。转眼间,指挥舰被炸得粉碎。
“他娘的,好险呀!”朱元璋倒吸一口冷气,“军师,桅杆都成了白的,你怎么知道,那厮要向我开炮呢?”
“这一回,毛病怕是出在主公的头盔上。”
朱元璋一跺脚:“他娘的,俺明白了!”
与此同时,站在远处的陈友谅正在拍手大笑:“朱和尚,你去跟老鱉耍厉害吧。哈哈哈……”
“朱重八死了,朱家军完蛋了!”陈友谅的部众籐山撼湖般地欢呼跳跃。
欣喜若狂的陈友谅,正要挥师冲杀,忽见右侧不远处,又有白光闪烁。定睛一看,在另一条高大的楼船上,朱元璋正手握宝剑,麾师冲杀过来。朱元璋死而复生!
陈汉军一时吓懵了。战机间不容发,没等到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廖永忠和俞通海,趁着顺风顺水,从两面杀了过来。火炮齐发,飞羽如蝗。风浪助势,炮火逞威。惊雷般的轰鸣,震山撼岳般的呼喊,使陈汉军先自畏惧了三分,哪里还抵挡得住朱家军如狼似虎般的砍杀,只得且战且退。兵败如山倒,越发失去了斗志。朱家军却是越杀越勇,猛追穷打不歇。只杀得天昏地暗,鬼泣神惊。陈友谅大败而逃。旗帜甲杖,舰船的碎片,遮蔽了殷红的湖面。
午刻过后,朱元璋便鸣金收兵。
仅仅半天的时间,陈友谅的精锐,损失了三分之二以上。三天前的优势顿时成了劣势。
陈友谅命张定边在前面杀开一条血路,冲出湖口。准备返回江州后,重整旗鼓卷土重来。可是,退路已经被从两面钳住。张定边向外冲了几次,回回都是损兵丢船,无功而返。陈友谅只得将舟船转移到鄱阳湖东岸的柴棚集结,锁舟为营。朱元璋求胜心切,想乘胜出击,全歼敌军。但遣人挑战,陈友谅始终闭阵不出。无奈,只得向刘伯温求计。刘伯温缓缓答道:
“主公,陈友谅虽然遭到重创,但仍有二十万部卒,数百艘战船。困兽犹斗,穷寇勿追。如逼迫太急,他拼死一搏,也不可小觑呀。”
“我觉得,一鼓作气,不给他喘息之机,胜券必然在握。要是迟延不战,不仅士气受损,给养也要紧缺呀。”朱元璋坚持自己的主张。
“主公,缓急不是定数:欲速则不达,迟延,往往正是为了快速。”“哦?这是为什么?”
“兵法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固然节节得利,然而,连续四天血战,损失仍然不小。而全体将士,更是疲惫已极,已经到了再衰、三竭的程度。如接连出击,乃是兵家之大忌。理应稍事休整,等到金木相犯的吉日再决战。我则趁休战之机,抓紧瓦解敌军。”
“怎么个瓦解法呢?”刘伯温俯在朱元璋的耳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朱元璋点头应道:“好,就照军师的谋划办!”
朱元璋命舟船连夜撤到鄱阳外湖左蠡一带集结休息。让刘伯温施展他的离间计。
刘伯温跟其他谋士一起,写了几百份帖子,历数陈友谅弑君篡位,虐待生父,残害将士等不仁不义的罪行。然后,劝他们弃暗投明。只要杀死僭君,携队来归,朱大元帅一律论功行赏,莆才重用。士兵将帖子绑在箭上,趁黑夜靠近敌船,纷纷射了过去。
这一招果然奏效。第四天黑夜,陈友谅的左右金吾将军,便率部来降。
11
3张定边带领舟船向湖口方向突围受阻时,右金吾将军劝陈友谅焚船登岸,从陆地撤退,另觅机会,再来报仇。
但左金吾将军却愤然反对。他挥着拳头嚷道:“我军虽然失利,但人员舟船并不比朱重八少。岂是到了弃舟逃跑的地步!只要上下齐心,奋力拼杀,焉愁杀不出一条生路?舟船是我军的命根子,丢了它,也就丟尽了威风气势。一旦舍舟登岸,对方以逸待劳的步骑,正候在那里。到那时,前无接应,后无退路。要保住眼下的势力都很难,谈什么‘另觅机会’!”
陈友谅一听有理,急忙组织舟船,再次拼死突围。但始终打不破对方的铁锁钢钥,又一次败退回来。陈友谅预感到前景不妙:鄱阳湖成了绊在脚下的一条铁链,套在头上的一副枷锁。后悔没有听右金吾将军的劝解,从陆地撤退。
“哼,无知的狗才,你坏了我的大事。我的几十万舟师,就要葬送到你的手里!”陈友谅把左金吾将军骂了个狗血喷头。
左金吾将军浑身是嘴不敢辩,想到“双刀赵”的冤死,害怕逍到毒手,思前想后想了一整天,决定来一个“三十六计走为上”,当天晚上便趁着黑夜,带着自己的本部人马投了朱元璋。右金吾将军本来就知道大势已去,也紧跟在左金吾将军的后面,率部投降了朱元璋。
左右金吾将军相继投降朱元璋,使得陈友谅军中一片恐慌。若不是陈友谅派亲兵亲将严加看管,还不知有多少人或投降或逃跑。
兵败离心,树倒猢狲散。朱元璋相信两位金吾将军不是诈降,好言加以抚慰,命他们仍然带领原班人马,随时听用。
刘伯温向喜形于色的朱元璋趁机献策道:“主公,两位金吾将军相继来降,对陈友谅的败局火上加油。此刻,那厮一定是忧心如焚,气急败坏6何不在他的虚火上,再浇上一桶油呢?”
“浇油?浇什么油?”
“烧心油。”
“咳,到哪儿去找‘烧心油’呀?”
“这儿就有。”刘基递给朱元璋一封短信,“这是两位降将归来后,我刚刚写的。主公请看。”
朱元球接过信来,出声地念了起来:“我欲与公相约,合纵以安天下。公自傲,肆毒于我。我是以下池阳,克江州,奄有公龙兴—郡。今犹不悔,复起兵端,一困于洪都,再败于康郎。弟侄殒命,将士枉死。掷数十万之生命,而无尺寸之功,此逆天理、背人心之所致也。公乘尾大不掉之舟,拥乌合之众之兵与吾相持,本应逞狂暴之性,誓死一战。何期徐徐随后,若听我指挥者,大丈夫有如此之为乎?我网罟既张,岂肯轻合?但待鱼来鳌至,一网打尽耳。是战是和,愿公早决之。”
“哈哈,军师写得妙极啦!那厮看了这封信,肯定是火上加油,狂乱得如同困善!”
这封信,直接派人驾小舟,射到了陈友谅的御船上。
陈友谅读罢来信,“哧哧哧”撕了个粉碎,扔到地上,又用脚跺了好一阵子。然后坐到龙椅上,“呼哧呼哧”喘粗气。这封极尽讥讽笑骂的来信,简直就像在他大皇帝的脸上抽耳光、吐唾沬。尤其是“我网罟既张,岂肯轻合?但待鱼来鳌至,一网打尽”等语,不但等于下了最后通牒,而且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实在是欺人太甚!
过了好一阵子,陈友谅方才冒出一句话:“狗娘养的!朱和尚,有你无我,有我无你——你高兴得太早了!”
溢满心头的愤懑无处发泄,陈友谅把气出在俘虏身上。下令将三十多名俘虏,押到朱元璋阵前全部杀掉。每杀死一个,便是一阵吆喝鼓噪,然后将尸体扔进湖里。朱元球的将士们看到这残酷的杀戮场面,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朱元璋心下大喜,聪明的陈友谅果然中了“烧心”之计,无比愚蠢地当众杀起了俘虏。当对方还在大杀自己弟兄的时候,朱元璋却反其道而行之,命令立刻给俘虏包扎疗伤,并演出了一出猫哭老鼠的好戏:在舱顶上搭设祭坛,祭奠陈友谅阵亡的弟弟和众将领,而且还让俘虏的将领一同上坛致祭,然后派船将他们送回去。俘虏们死中得生,个个感动得热泪盈眶,不少人跪到甲板上磕起了响头,感谢朱元璋的活命之恩。这些人回去后,把看到的、经历过的、绘声绘色地一传播,陈汉军人心更加浮动。
朱元璋认为时机已到,急不可耐地派人前去劝降。不料,使者有去无回,同样被陈友谅拉到阵前杀掉了。
刘伯温看到冥顽不化的陈友谅不持投降,便又替朱元璋写了一封信投了过去。他不仅要让陈友谅发烧,而且要使他发昏。刘伯温在信中写道:
“……吾两家,对泊渚矶,形同亲邻。遣使通好,无非为公着想。而竟然杀害使者,抛尸洪涛!公之度黴,不惟浅浅,抑且仁义尽丧矣!大丈夫谋天下,何有深仇?江淮英雄,惟我与公耳,何乃自相吞并?公之土地,吾已得之,纵然力驱残兵,拼死城下,不可再得也。今已楚歌四面,天网弥张,不投降,即灭亡,岂有他哉?即使侥幸逃还,亦宜却帝号,去冠冕,坐待真主。不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
“****的朱和尚!竟然以‘真主’自居,真他娘的恬不知耻!我陈某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与你较童到底!”陈友谅气得几乎昏死过去,破口大骂不止。
精明的陈友谅,已被大胡子刘基玩弄于股掌之上。
陈友谅知道,眼下摆在面前的只有投降和突围两条路。堂堂大汉皇帝,他忍受不了俯首称臣的屈辱。别无选择,只剩下拼死突围一条路。他的军粮已经告罄。前后派出五百艘打粮船,遇上了在湖岸布防的大都督朱文正,被连船带粮截获而去。打粮的将士,不是逃亡,就是被俘。再不抓紧突围,二十万大军都得一起饿死!
这时,箭伤尚未痊愈的太尉张定边,再次前来劝驾。他声泪倶下地说道:
“万岁,大局已定,一时不可挽回。再不突围出去,不死在朱和尚的刀下,也要饿死在鄱阳湖上呀!”
“太尉,真的再没有别的路了吗?”陈友谅仍然怀着希望,“我们真的不能战胜那和尚?”
“将士离心,军粮已绝。强行冲杀,只恐连突围的老本也要赔上。臣认为,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万岁,万万不可再迟疑了啊!”张定边泪流满面,声音哽咽。
“非战之过也,此乃苍天不佑我!”陈友谅仰天长叹,思绪依然停留在惨败上,“我的水师六十万,三倍于敌,怎么会到了今天的地步?要不是想顺手得到洪都,而是直扑应天,肯定不会是今日的局面。看来,并非那朱和尚和刘基不可战胜,是我自己鬼迷心窍,贻误战机呀!啊啊啊……”
陈友谅像小孩子一般,伏在舱板上痛哭不止。他不责备自己因骄致败,却归之于天意,不过是失败者的自我掩饰。俗话说:得人心者得天下。他杀死徐寿辉,大失人心。将士离心,谁还肯为他卖命?当众杀害俘虏,谁还敢活着被俘?更兼朱元璋强悍狡诈,刘伯温神机妙算,焉有不败之理?误攻洪都,不过是陈友谅惨败的原因之一,并非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