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是极其隆重的喜庆大事,遇到这样的坏天气,人人心头笼罩上一层阴影。有人甚至私下里传言,在闪电四射的时候,看到正北云端中,端立着天完皇帝徐寿辉。只见他满脸血污,愠怒注视着下方。在大雨如注的时候,人们低头缩脖尚且来不及,谁还顾得抬头看天?但是没有人怀疑这个杜撰。加之老皇帝死得使人怀疑,于是人们普遍相信,老皇帝显灵千真万确,不用说,这是天意在示警。
陈友谅登基之后,改国号为“汉”,称至正二十年为大义元年。封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其余的人,也都进行了封赏。
登基的笫二天,陈友谅便派出使者去平江联络张士诚,劝他立即出兵,东西夹击朱元璋。并且告诉张士诚,他的几十万舟师,已经启碇待发。
]。如出其不意地攻陷了太平府一样,急于取胜的陈友谅,不等到张士诚回信,便挥动大军,以猛虎下山、蛟龙出水之势,沿着滔滔大江,向应天扑来。
泰山压顶,雷霆万钧。消息传来,应天人心惶惶,将士们不寒而栗!朱元璋紧急召集众谋士及主要将领商讨御敌之策。得知陈友谅的大军顺流而下,直扑应天,众将领个个低头不语。朱元璋知道,陈友谅来势汹汹,徐达、常遇春、胡大海等猛将,均不在应天,将领们的沉默,正说明他们对陈友谅的恐惧不安。
在主帅的一再催促下,冯国胜站起来,犹疑地说道:“末将以为,欲保应天,最好采取以攻为守之策。”
“哦?怎么个攻法呢?”朱元璋紧逼着问。
“主动出击,收复太平府。这样一来,既可挫陈友谅的锐气,也是对其有力的牵制。太平重新归我,陈友谅有了后顾之忧,便不敢轻易来犯。”“不妥,不妥。”朱元璋频频摇头,“太平府的城垒是相当坚固的。陈友谅倘若从陆地来攻,决难得手。可是,他借高舰大船和河水之助,轻易地攻进了城里,连伤我两员大将及众位谋臣,至今思之心痛。如今,太平在他的手里,大江上游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我陆路进攻,同样遇到深沟高垒。以舟师攻击,他的舰船十倍于我,只恐很难取胜。”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冯国胜接着说道,“依末将之见,大元帅亲自督师,西上迎敌于应天之外,与那厮决一死战。两军相争勇者胜,未必不打他个落花流水。”
“硬拼死战,乃是不得已之策。”朱元璋再次摇头,“如果敌人不与我正面交锋,而只以偏师牵制,他的精良水师却顺流而下,半日之内即可抵达应天城下。到那时,我的人马赶回增援,至少要一天多的时间,即使赶到了,这百里趋战,也是兵家之大忌呀!”
迂回牵制不可,硬拼死战也不可。不少人推测,大元帅也怯战了。大将康茂才鼓起勇气说道:“主公天命所归,钟山凝聚王气。不妨先退守钟山,再寻战机。”
“哪有不战而弃城外逃之理。要退也要等到实在守不住了再退呀。”有人大声反对。
“那就干脆开城投降,避免杀戮之苦。”有人小声嘀咕。
朱元璋环视会场,不由在心里长叹。面前这些将领,不是怯懦惧战,就是莽撞寡谋,竞然没有一个可以引为同道的。扭头望望坐在一旁的刘基,只见他双目微闭,脸色平静,似有妙计在胸。立刻站起来宣布道:
“今天暂时议到这里。众将回去,立即作好迎战的准备,听候命令!”“伯温先生,请随我来。”朱元璋把刘基召到内室,掩上房门,焦急地问道:“先生闭目不语,莫非另有高见?”
刘伯温突兀地答道:“主公,应该先杀掉那些主张投降及退守钟山的人!”
“是的。那班胆小鬼,都应该狠狠教训。”
“不知他们……为何对那陈友谅如此惧怕呢?”刘伯温知道朱元璋同样有几分怯战。
“那厮地域广阔,兵多将广,作战勇悍,加之如此之快攻下太平。所以“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刘伯温粗鲁地打断主帅的话,“陈友谅乃短视小人也,有啥可怕的!”
“先生快快坐下来,细道其详。”
刘伯温坐下来缓缓说道:“那陈友谅,少说也有三不可怕。”
“哪三不可怕?”
“那厮刚刚登上皇帝宝座,便匆忙挥师东下,说明他忠得意满,急于求成。正所谓骄兵必败,此其一也,那厮上弑其主,下胁其众,皇位来之不正,富贵得之于邪途,虽然不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可是上下异心,矛盾重重,无异于一盘散沙,此其二也,如主公能明示保卫应天的决心,严惩畏葸退缩的胆小鬼,并打开府库重赏将士,必然万众一心,个个奋勇,人人争功,焉愁应天不保,强寇不败?此其三也。不知主以为然否?”
“军师高明!他娘的,我朱元璋,岂能惧怕那个弑上胁下的家伙!”朱元璋以拳击腿,剑眉高扬。立刻又问道:“不知先生可有灭敌的方略?”“用兵的方略吗?愚以为,不过是八个字:诱敌深人,伏兵合击。”“诱敌深人,伏兵合击?”朱元璋自语似的重复了一遍,“先生的话。
正合我意!”
主公有此决心,此战胜券在握。制服了嚣张一时的陈友谅,主公的王道霸业,从此步入坦途。”刘伯温继续给朱元璋鼓气,“主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呦!”
“正是,正是。”朱元璋连连点头,俯身向前,压低声音问道,“这诱敌之策,还望先生明告。”
陈友谅那厮,愚蠢轻信。上次中了主公的离间计,杀了大将双刀赵。这次不妨用诈降计诱骗那厮。”刘伯温果断地作答,不知有无可以与他往还的人选?”
朱元璋低头想了想,抬起头来答道:“人倒是有一个,水军头领康茂才与陈友谅是旧交,不妨试试。不过……”朱元璋又摇起头来,“那样以来,不是更加快了那厮东来的步伐?”
“他来得越快越好!”
“咦——那是为什么?”朱元璋不解地瞪大了双眼。
刘伯温双眼盯着对方:“这叫先下手为强。陈友谅骄躁急功,张士诚优柔寡断。陈友谅速来,方能使二寇势分,各个击歼。如拖延时日,张士诚从东面同时杀来……”
“不错,不错!”朱元璋豁然开朗,摇普大手粗鲁地打断了刘伯温的话,“眼下主将大都在外,人马分兵把口,应天兵力十分薄弱。一旦东西夹击,两面受敌,还真是难以对付!先生,我立刻找来康茂才商议。”
6
天夜里,朱元璋秘密召见了康茂才。康茂才信心十足地说,凭着多年的老交情,派他去诈降,陈友谅肯定不会生疑。他有一个名叫安来的门子,当初侍奉过陈友谅,很得信任。此人口齿伶俐,忠诚谨慎,派他下书,更是万无一失。朱元璋大喜,当即命康康茂才遵计行事。
第二天深夜,陈友谅的巡营哨船拿获了一只闯进营盘的间谍小船。船上的间谍,自称安来。从应天来,有十万紧急军情,要面禀大皇帝。哨兵不敢耽搁,立即报告了陈友谅。陈友谅一听“间谍”是老熟人,命令立刻召见。他屏退左右,讯问来人有何事禀报?安来说,他的主人康茂才,得知大皇帝一战而得太平府,并要挥师东下,十分高兴。眼下,应天城内空虚,人心思变,将领们各打各的主意。主人康茂才有意投到大皇帝麾下效力。命他前来下书,渴望大皇帝恩允。
陈友谅看罢书信,大喜过望。急忙问道:“喂,康公的船队,现在驻扎在哪儿?”
“守卫在江东桥一带。”门子答道。
“那是什么样的桥?”
“一座两侧有护栏的平板木桥。”
“好。你回去告诉康公,我立即挥师东下,五月初十,戌初时分,在桥头会合。我以喊“老康’为号,他要立刻迎接我大军过河。记住了吗?”“记住了。大皇帝尽管放心,我家主人一定照你的吩咐行事!”
“好。快快回去稟告,事成之后,我封康公为左丞相、中书平章。”
“多谢大皇帝。我一定将大皇帝的厚爱之意,禀告我家主人。”
安来连夜赶回应天复命。朱元璋听罢禀报,命李善长将江东桥连夜改建为铁桥。不料,李善长得知事情的原委后,竟然大摇其头:
“吴国公,换桥不是难事。可是……”他忧心忡忡,“这不是拴住鸟雀,让山鹰来扑现成食吗?”
“正是如此。”
“尔今,我精兵强将大都在外面。应天兵员空虚,只恐……”
“放心吧。”朱元璋摇手打断李善长的话,“我与军师已有退敌妙策,精兵强将正在调遣中,先生只管建桥就是。”
李善长只得遵命而行。
闰五月初十到了,张士诚仍无回应。陈友谅亲自率领舟师顺流东下。
—路上,不仅没有遇到抵抗,连条巡逻船的影子也没看到。初更刚过,陈友谅的船队悄悄向江东桥驶来。来到桥边一看,哪里有木桥的影子,只有一座铁桥横在水上!
陈友谅心下生疑,急忙高喊“老康、老康”。连喊数声,只听到水鸟的惊叫声,却没有“老康”的回音!陈友谅知道事情有变,害怕中了康茂才的奸计误入埋伏圈,急忙命令船队转舵,向大胜港方向挺进,准备绕道西面,迂回攻城。可是,没等进人大胜港,杨璟水师从芦苇丛中杀了出来。这里水路狭窄,大队战舰施展不开。陈友谅急忙下令退回大江,另觅战机。他命令弟弟陈友仁统率舟师千艘,直扑龙湾。同时让一部分人马登岸,立栅安营,水陆合击,攻下应天。
天光已经大亮。经过一夜的奔波忙碌,部下已经困乏至极。为了防止敌人突袭,陈友谅不准部下吃早饭,抓紧扎营布防。
这一天,像他登基做皇帝那天一样,天气极其酷热。东北风越吹越紧,东北天际的几片乌云,飞快地翻动着向西南方移动过来。夏日的江南,片云作雨,变幻无常。扎营的兵士正在忙碌,倾盆大雨劈头打下。又饥又饿、疲劳不堪的将士,正在找地方避雨,忽听传来急骤的鼙鼓声。城南最高峰卢龙山上,突然树起一片红旗。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徐达的人马在北,常遇春、冯国用的人马在南,山上的人马居中,从三面杀了过来。
来势凶猛,措手不及。陈友谅的饥疲之师,哪里抵挡得住下山的猛虎?被杀得尸横遍野,人仰马翻。一个个抱头鼠窜,向江边船上逃命。这时,卢龙山上红旗不见了,换成了一片黄旗。张得胜、冯国胜率领的水师,从大江上发起了攻击……
等到雨过天晴,一场大厮杀方才宣告结束。陈友谅的人马,被杀死的、淹死的不计其数,两万多人做了俘虏。混江龙、塞断江、撞倒山、江海鳌等大小数百艘舰船,连同他的指挥舰,统统成了朱家军的战利品。陈友谅在护卫保护下,杀开一条血路,乘小船逃走。
徐达、常遇春的步兵,张得胜、冯国胜的水军,从水旱两路紧追不舍。一直追到采石矶,被驻扎在那里的黑旗军截住。厮杀中,张得胜陷敌身亡《冯国胜率领船队奋勇冲杀,方才将黑旗军杀退。等到徐达的大军赶到,陈友谅的将士,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太平府和安庆城,被轻而易举地攻下。陈友谅收拾残兵败将向九江方向遁去。
陈友谅在应天城下遭到惨败,胆小的张士诚更加不敢轻动。事情的发展,完全在刘伯温的预料之中。战斗一开始,刘伯温和朱元璋在卢龙山上指挥。陈友谅的人马刚刚登岸,朱元璋便想趁敌人立足未稳,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不料,刘伯温立即制止说,不必着急,过一会儿,杀他们更容易。朱元璋当时不理解。但想到军师不会随意作出主张,只得耐着性子等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天降大雨。陈家军已经饥疲不堪,再加上暴雨浇头,哪里还有招架之力,自然是溃不成军。这时朱元璋才明白,刘伯温“杀他们更容易”的妙算,原来是借助苍天之助。从此,朱元璋对刘伯温可说是信服得五体投地。
卢龙山大捷(也称龙湾大捷),陈友谅损兵失地,锐气大挫,以强压弱的优势,大大减弱。而朱家军却士欢马腾,恐陈心理一扫而光。对于继续与陈友谅一决雌雄,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与此同时,朱元璋命胡大海出兵信州,以牵制陈友谅对应天的压力。胡大海不仅牵制了敌人,并趁龙湾大捷之机,一举收复了信州。不久,陈友谅手下梁州院判于光、徐寿辉旧部大将袁州欧普祥相继来降。正像刘伯温所预料的那样,陈友谅内部的裂痕扩大了。
陈友谅初败,张士诚龟缩不动,东西战线暂时沉寂。朱元璋听从谋士们的建议,决定抓紧时间,认真整治一番已经到手的大片土地。
元璋二十五岁投靠郭子兴,从无名小卒做到领兵大元帅、吴国公,只用了短短的八年时间。现在,朱元璋占领的城池和地盘,已经遍及如今苏、浙、闽、皖大部地区,但却没有建立起完善的基层政权和完整的财政制度。所需之军需供应,仍然采取农民军惯用的手法进行筹措:寨粮和捎粮。所谓“寨粮”,是向占领区临时摊派,所谓“捎粮”,则是在游动区劫掠。
这样,要想建立巩固的统治和严明的纪律,是不可能的。朱元璋听从谋士们的建议,决定建立正规的赋税制度,即按照地亩征税。然而,连年战乱,人口流离死亡,原来的地亩册子,已经不足为凭。朱元璋便命“四先生”中的两位,督水营田司佥事章溢和叶琛,重新登记人口和田亩,严禁欺瞒虚报。对于向小户转嫁负担的恶豪大户,则予以严惩。这样,很快建立起比较完备的赋税制度。
为了增加财政收人,李善长等制定了盐法、茶法和钱法。盐茶实行专卖,严禁私盐、私茶上市。所谓“钱法”,就是由政府设局铸钱。自元一代,交易本来用钞,即纸币。用金、银、丝作“钞根”,开始信誉颇高。后来,财政支绌,便大量印制纸币,以至车载船装,舳舻相接,无异于一堆废纸。只得转而铸钱,但质地脆薄易于损坏,仍然无法流通。许多地方退回到以物易物的原始交易状态。这既阻碍了商品经济的发展,也减少了政府的收人。朱元璋接受李善长的建议,至正二十年(1361)二月,在应天设宝源局,专司铸钱。所铸“大中通宝”,四文为一钱,四十文为一两,四百文为贯。一口气就铸造了四百三十余万贯,既便利了交易,增加了财政收入,军需供给也逐步走向正规。
陈友谅也不是在睡大觉。吃了败仗不久,便派大将李明道攻打信州,结果被胡大海打得大败,李明道及宣慰王汉被生擒。两人被押解到应天后,朱元漳向他们询问了陈友谅的兵力部署情况,然后将他们放走。一战失利,陈友谅又发动了第二次战役。派太尉张定边向安庆发动猛攻。安庆疏于防守,很快被攻陷,守将赵仲中只身逃回应天。守城将士理应与城池共存亡,弃城逃亡,军法难容。愤怒的朱元琢命令将赵仲中正法。常遇春—听大惊,跪到地上,苦苦为赵仲中求情:
“大元帅,赵仲中与俞通海、廖永忠兄弟等,都是巢湖归降的水师将领。多年来屡立战功,看在众位巢湖将领的份上,就饶他一死吧!”
“常将军,你想过没有?要是不严肃军纪、惩懦立威,反而宽恕这个弃城而逃的怕死鬼,尔后怎么号令三军,怎么惩治步其后尘的软骨头?”“可他的弟弟还在大元帅手下呀。”常遇春担心赵仲中的弟弟心怀不满,作乱生事。
“放心吧,我自有办法。”朱元璋把一根弓弦扔给常遇春,“把这,交给那厮——看在将军讲情的份上,就给他个囫囵尸首吧。”
赵仲中自尽后,朱元璋立即召见了他的弟弟赵庸。说明为了严肃军纪,不得不忍痛让他哥哥自缢,希望他深明大义,记取临阵怕死的教训。当场决定,赵仲中行枢密院佥事的官职,由他接替。赵庸感激涕零,叩谢而去。打一个,拉一个,既严肃了军纪,又收买了赵庸的心。而且给了爱将常遇春不小的面子,可谓是一举三得。
朱元璋处事待人,越来越圆通成熟了。
朱元璋接受太平失陷的教训,命令新任知府范常,加固太平城墙,将原来临水的一面旧墙,推倒重建。使之远离姑溪水,以免重蹈覆辙。另外,朱元璋还听从刘基的建议,命令驻守严州的李文忠以及江阴、长兴、宜兴等地的守将,抓紧加固城防,以防张士诚趁机出击。
近处防守,远者笼络。同时派出使者,带上礼物去河南开封与元将察罕帖木儿通好。使者圆满完成了使命,北方的威胁暂时消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