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创业,诚难独理。辕门虽有将士,帷幄惜无军师。恒侧席以求贤,定太平以开国。比闻先生学贯三史六经,博览兵书百技,才兼文武,超越等伦,贤哲天生,实我良辅。崇儒重道,自古皆然。汤文曾征伊、吕,先主犹聘孔明。予不敢以前代贤王自居,先生当以伊吕、孔明奋起。”
朱元璋坦诚相邀,隆重接待。秦从龙感到终遇知己,相见恨晚。不但慨然答应留在军中效力,还推荐了一位名叫陈遇的儒士,此人不仅精通经史,而且擅长占卜相数之学。朱元璋一听大喜,立刻派人携带礼品去请。
朱元璋在努力寻找一个像伊尹、吕尚、诸葛亮一般多谋巷断的军师。秦从龙和陈遇,虽然后来没有担当起军师的重任,但辅佐朱元璋几十年,为他的“成大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其实,朱元璋善待秦从龙,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秦从龙”这三个字:姓秦的一旦归顺——就“从龙”。这龙,不就是指的自己吗?多么吉祥的预兆噢!
此后,朱元璋每占领一座城池,都吩咐部下搜罗人才。打下徽州后,朱元璋亲自拜访儒士朱升,虚心向老人问计。老儒慨然送给他三句话: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老人给朱元璋细细地批解:巩固已得城池、地盘,不做流寇式的东游西荡;发展生产,多屯集军粮不急于称王称霸做皇帝,避开元军打击的重点,趁机壮大自己。
短短三句话、九个字,却是大策至谋,字字千金,朱元璋始终牢记于心。
利攻占镇江和丹阳,解除了东面的威胁,应天府四面都有了牢固的屏障。加之接连得到好几位饱学的儒士相辅佐。从军五年来,朱元璋从来没有感到心情如此舒畅。他忽然想到了留在和州的全体眷牖。
离开和州已经一年多了。虽然过江后许多将领又收拢了美姬爱妾,没有空房冷衾独守的孤寂。但也有不少人不为吴侬软语美女所动,仍然苦苦等待着留在江北的妻孥。以己度人,朱元璋知道,解决将士们的生理需要,乃是安定军心的措施之一。于是,朱元璋立刻派两位小舅子郭天爵和郭英带领几十只船过江,去迎接全体眷属。临行前特别嘱咐,把留在滁州的、郛子兴的大张夫人和三夫人李氏,一并接来应天府团聚。
五天后,接眷船队回到了应天。船一拢岸,郭天爵便率先回到国公府缴令。
朱元璋此时才得知,郭子兴病逝后,大张夫人得了一场大病。当初,大儿子死在拼杀中,她就受到极大的打击。大病刚刚转愈,忽然得知二儿子郭天叙和弟弟张天佑同时死去,病弱的人经不起如此沉重的打击,几天后,便与世长辞。死后,与郭子兴合葬在一起。郭子兴死后不久,三夫人李氏担心母寡子幼,前房儿子靠不住,携幼子悄然离开滁州,不知去向……
朱元璋心下戚戚,连声叹息。对郭天爵进行安慰的同时,仍然不忘警告他,不要学哥哥舅舅那样恋权贪心,不辨亲疏,要忠心效力。效忠朱家,就是效忠郭家——因为他是郭家的双层女婿。并且告诉郭大爵,正在替他物色绝顶美丽的姑娘,一旦找到,立即给他完婚。郭天爵满口答应,发誓效忠于姐夫。朱元璋高高兴兴地返回江边,迎接二娘和三位夫人。
使朱元璋感到意外的是,接来的亲人,不是四位,而是五位!丈母娘怀里还抱着个咿咿呀呀学话的孩子。
“这是……”朱元璋愣愣地瞅着马夫人和两位郭夫人,“这孩子是,你们哪个生的?”
“还能是哪个?”马夫人剜他一眼,“光顾了打仗,什么都不在心上啦!”
这时朱元璋才记起,渡江前仿佛听马氏说过“有了”。急忙问道:“男的女的?”
“国瑞,快过来看看你的儿子吧,六个多月啦。”小张夫人笑道,“又白又胖。”
朱元璋来到孩子跟前,俯身细看。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惊愕地望着他。他伸手摸摸红彤彤的小脸腮,又在孩子的腮上响响地亲了一口。孩子被吓着了,哇哇哭起来,朱元璋却高兴地嚷道:
“妙极了!他娘的,老子进了应天府,儿子来到人世间——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哈哈哈!喂,我的儿子叫什么名字?”
“等着你当爹的给起个好名字哪。”马夫人答道。
“好!我一定给他起个吉祥、发达的好名字。”朱元璋的两眼眯成一条缝,仰头想了一阵子,对,叫他朱标——我要让他继承老子的大业,名标青史!”
二十九岁上来了迟到的继承人,朱元璋大喜过望。得子的喜悦,将大张夫人死去的悲戚之情为之一扫。房舍早已准备好,朱元璋吩咐赶快安顿好丈母娘和三位夫人,并隆重摆下酒宴,为久别的亲人洗尘。
烟花三月,莺啼草长,绿柳扶疏,蔷薇盛开。接风宴设在后花园筛月轩里。一张八仙桌,围坐着五个人:张夫人被推在上席上,朱元璋坐在西边,马夫人坐在东边,两位郛夫人坐在下手相陪。刚刚坐定,大盘大碗的珍馐美味,便相继端了上来。朱元璋率先端杯,欢迎岳母和三位夫人到来,女人们也都开怀畅饮。
龙凤元年六月丈夫离开和州,现在已是龙凤二年八月,长别十四个月。白日悬念,长夜相思,不尽的离情别绪,仍然在女人们的心头回荡。他们恨不得把臂交颈,尽情倾吐。但在酒席桌上,又是当着张夫人的面,她们只能故作矜持。重逢的喜悦,只能借助眼波流转,眉黛扬蹙,巧妙地暗暗传递。漫长的离别,滔滔的大江阻隔,音讯长久断绝,胜负生死未卜,天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谁也不曾设想,这么快就来到繁华的六朝古都,坐在广厦高楼之间。贪婪地望着夫君脸上的喜云,袍衫上的征尘,深知这一天来之不易。不仅此生有靠,嫁了这么一个能征惯战的大英雄。此后,封后、封妃,享荣华,受富贵的好时光,来到了……
鸟语声声,花香阵阵,山珍海味,金樽醇醪,这就是王侯之福!
女人们个个心痴目迷,恍惚如在梦中。
大家正高兴地劝酒、布菜,马夫人忽然问道:“咦,国瑞,还少着一位吧?”
“少谁?”朱元璋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知道是小舅子给捅了娄子。
“俺不是在问你吗?”马氏紧逼着问。
“噢……你是说的那个孙绮云吧?”朱元璋极力把话说的很随便,“她跟你们不一样,是汤和送给我的使唤丫头。她怎么能……”
马氏打断了朱元琢的话:“得了吧——俺们姐妹,哪个不是给你使唤的?还不快快将她请来,让大伙开开眼,看看是怎么俊的一位天仙美人!”
“你呀!净是没话找话挖苦人。一个使唤丫头,有啥好看的!来呀,大家快举杯喝酒呀!”朱元璋极力用说谎和饮酒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眼下的风气,有钱有势的,做官为宦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地拥着,成群的丫头使唤着?作为领兵大元帅,找上十个八个也不为过。送给他女人的老乡汤和,过江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弄了三个女人在身边。自己也不例外,虽然从军刚刚五年,已经有了四个老婆。但朱元璋不愿意给人留下个“好色”的印象,直到后来做了皇帝,仍是时时掩饰。尽管见了美人急得火烧火燎,表面上却冷若冰霜,甚至尤物到手,仍然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话说,一个女人是蜜罐子,两个女人是醋坛子。身为女人,马夫人当然不会脱俗。但她知趣、识大体,一看到丈夫回避掩饰,便不再穷追狠问。朱元璋感激夫人维护自己的面子,高兴地频频劝酒,带头干杯。女人们也不再拘束,你劝我让,开怀畅饮起来。
融融亲情,煦煦和风。金碧辉煌的筛月轩里,幸福的暖流,在滔滔流淌……
“呜呜呜……”忽然,二夫人玉琴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玉琴,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朱元璋放下酒杯,焦急地问。
玉琴不回答,只是哭个不停。
“这孩子!今儿是高兴的日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张夫人大声斥责,“有啥事就说,你哭啥呀!”
马郭两位夫人也一起进行劝解。过了好一会儿,玉琴方才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地说道:
“俺想起了舅舅和天叙二哥。咱们在这儿欢欢乐乐地喝酒,可他们……呜呜……”
“这孩子,已经过去的事啦,你哭就能把他们哭活了?快擦干眼泪,喝
酒。”张夫人满脸怒容,“哼,你搅了大伙的兴头!”
“都怨你!不然,他们不会死!”玉琴扭头怒视着丈夫。
“这话从何说起?莫非是我害死了他们?”
“不是你是谁?你坐山观虎斗,见死不救!”
“闭嘴——你胡说些什么呀!”张夫人呵斥女儿,又流着泪安慰女婿,“国瑞,别理她。这死丫头,今天吃错了药!”
马氏轻叹一声说道:“国瑞,这事,也怨不得小妹生气。要是你把他们放在身边,也许,他俩不至于……”一面说着,她也抹起了眼泪。
“哼!你们尽听面之词!”朱元璋倏地站起来,愤怒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了地上,“要是我也跟他们在一起,你们今天还想见到我吗?那陈野先率先向我下毒手,是我没有上他的当。和舅舅分手时,我还一再嘱咐……”朱元璋忍住恶心,如此称呼张天佑,“当心陈野先那小子脑后生着反骨。可他却当成耳旁风,一门子心思就是想独吞应天府。陈野先设宴,他一请就到,方才遭到了毒手——怎么能怨得着我?当初,他怂恿郭元帅加害于我,用不完的鬼机灵。到了对付陈野先的时候,不知他那些鸟心眼儿,哪儿去了!他自己死了倒也罢了,连天叙也拉上。你们要找冤头债主的话,找他张天佑,论不到我姓朱的头上!”
“国瑞,国瑞,你坐下消消气。都怨死丫头不好,听见风就是雨,瞎说八道。”张夫人上前,把女婿拉着坐了下来。
玉琴一看丈夫大怒,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不敢再出声。马夫人也后悔自己跟着埋怨不合时宜。正想赔个不是,银月开口了:
“相公,二姐疼舅舅和哥哥,说了急话,你别怪乎她。舅舅和哥哥死了,你不是也难过得哭过好几场吗?依俺看,咱们不光不能听那些风言风语,还应该高兴,为相公没有上当吃亏侥幸。不然……”她的双眼殷红了。
“看,还是银月懂事。来,大家伙一齐举杯,为国瑞命大福大干一杯。”张夫人命丫环给朱元璋换来酒杯,亲手给他斟满,一面暗暗给玉琴使个眼色。
玉琴会意,乖巧地向丈夫说道:“国瑞,你再不端杯,就是还生俺的气。俺给你跪下了。”
“呦呦,咱可担不起!”朱元璋只得转怒为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散席之后,朱元璋来到马夫人的房间。佯怒道:“你呀!当着干娘和两个年轻的,干吗非提那把不开的壶?真心叫我下不来台嘛!”
“怎么?你觉得下不来台?”
“那当然!”
“我问你,”马夫人斜睨一眼,故意冷冷地反问,“俺是老大,她不来见俺,俺能下得了台?”
“那还不容易,明天一早,就叫她来给你磕头。”朱元璋在床上坐了下来。
“得了,得了——劳动心肝宝贝,你就不心疼?”
“咳!哪儿是我不叫她来呀,是她害怕你们讥笑她。”
“唉!”马氏心软了,“病根又不在她身上,关她啥事?俺讥笑人家干嘛?”
“好好。病根在我身上——是我离不开女人还不行?今天晚上,就让你讥笑个够。”朱元璋把马氏搂进怀里,响响地亲着嘴,“你倒是讥笑呀。”“快去吧。”马氏用力把朱元璋推开,“人家早等急了。”
“谁?”
“那位心肝宝贝呀。”
“嘿,我的‘心肝宝贝’在这儿哪。”朱元璋再次搂紧了马氏,“今夜我就宿在这儿。”
“要不,你到银月那儿去吧。分别这么长的时间,也够可怜的。”
“不,她是老三,轮也轮不到她。你是老大,还是从头来吧。”
“别管俺。要不你就去玉琴那儿。此刻,她一定还在后悔难受呢。”朱元璋没有理睬,“噗”地一声,将床头的蜡烛吹灭了。
到第四天傍晚,朱元璋才来到孙绮云的住处。推开房间的门一看,小妾躺在床上,面朝里墙,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咦?大白天困觉——懒猫一只。”朱元璋开起了玩笑,“莫非这几天,独守空房,才没睡好?”
“……”她不理不睬。
往常,每当朱元璋来到,她老远就迎上来,亲热地问这问那,要是丫头不在旁边,还会扑上去亲两口。像今天这样,叫也不理的情形,可是从来没有过。
“绮云!我的小媳妇,你是病了呢,还是在生我的气?不就是三天没陪你嘛,用得着使小性儿?”朱元璋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一个下贱使唤丫头,敢生谁的气?”她两眼殷红,原来是刚哭过。
“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是……”
“哼!什么是大不了的事?”孙绮云粗地打断朱元璋的话,“你吴国公、大元帅眼里是小事一粧,小女子可认为是天大的事。俺是汤将军堂堂正正烦媒人聘来的夫人,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花钱买来的使唤丫头呢?”
“这话是从何说起?”朱元璋佯装不知。
“男子汉大丈夫说的话,又不认账啦?”她粗鲁地反问,“当初,你是怎么哄俺的?”
“你当然是我的爱妾啦。那不过……不过是,一句玩笑朱元璋恨死了传话的丫头,语无伦次地进行遮掩,“再说,随便一说,没有人当真嘛!你这明白人,怎么糊涂起来了呢?”
“俺正是因为还没糊涂,才请你大元帅给俺说个明白!”
“好,好。我再说一遍,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四夫人,行了吧?”
“既然是明媒正娶的,干嘛要我躲着她们?”
“咳,你这人!我不是怕他们说我……说我,喜新厌旧、朝三暮四嘛。”“难道不是?哼!刚刚离开三个亲不够的娇妻爱妾,就猴急猫颠地娶了俺。用不了多久,保管又得弄几个比俺还鲜嫩的来!”
“我是那样的人吗?”
“那可不敢说!”
“我的小姑奶奶,你饶了我罢。”朱元璋涎着脸求告,“你说吧,我怎么做,你就消气了?”
“去跟她们,一家、一家地说明白:俺是你老婆,不是花钱买来的使唤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