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帅宽恕末将。”徐达凍然施礼作答,“请大帅放心,往后,末将一定从严治军。”
徐达在军中的地位,仅次于朱元璋,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区区十几船物资,就被当众申斥,众将无不感到籐惊。刚归附不久的常遇春被重用,心腹大将徐达却遭到严斥,不分亲疏,一视同仁!这给众将领敲起了瞀钟。他们想不到朱元璋如此铁面无私,赏罚分明。不论是农夫出身的粗汉子,还是占山为王的草莽英雄,个个都对这位当过和尚念过佛的年轻元帅,畏惧三分。铁的纪律是胜利的保障。这为朱元璋渡江后的一系列胜利,奠定了有力的基础。
徐达是朱元璋的心腹大将、童年时代的好伙伴。现在当众受申斥,竟然唯唯认罪,丝毫没有不悦之色,朱元璋心中甚感高兴。他和颜悦色地下达命令:
“徐达,命你带领常遇春、邓愈,以及所部人马,经太平桥攻打太平城的东门和北门;李军师带领胡大海、汤和以及所部人马,经官渡攻打太平城的西门和南门。今夜酉初出发,戌时同时发起进攻。还是那句老话,谁率先攻进城去,我就给他记头功!我带其余人马断后。廖永安、廖永忠两位将军,率领五千步军及全体水军据守采石矶,并加强沿江防务,不得有丝毫差池。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将精神抖擞,齐声答应。
粗中有细的朱元璋估计,听到采石矶陷落的消息,太平城必然加强防守。而东门面对釆石矶,更是防守重点,西门相对要薄弱些。他让胡大海攻西门,正是想给他一个容易立功的机会,以安抚这位争强好胜的霹雳将军。
当天晚上,宰牛杀猪,将士们饱餐一顿。酉刻一到,人衔枚,马卸铃,悄然向二十里外的太平城扑去……
平城是太平路的首府。背倚大江,面对广原,控扼着安庆、徽州等地通集庆的水陆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堪称是集庆的西大门。太平府城高隍深,储藏丰富。元军在这里有重兵把守,为首的将领有:平章完者不花,万户万钧、那哈出,太平路总管靳仪,佥事张旭等,可谓是兵精粮足,戒备森严。特别是得到采石镇陷落的消息后,守军更是惶惶不安,百倍警惕。
戌初时分,朱元璋的人马悄然来到太平城下。没等发起攻击,城头上已经发觉,顿时号角齐鸣,松明等燃烧物一齐点燃,照得四周如同白昼一般。城上飞箭如蝗,一时难以靠近。两路部队的进攻,同时受到了阻遏……朱元璋反而认为,敌人有备,不是坏事。正说明采石之失,元军已成惊弓之鸟。他们点火照明,正是心虚的表现。只要打开一处突破口,全城很快就会失去抵抗的信心。朱元璋接受了采石矶下受阻的教训,临行前,命令部队准备了梯子、铁爪、绳索等爬城工具。并将强弓劲弩手调到城下,准备用箭雨掩护进攻,然后下达了强攻的命令。
不到一个时辰,胡大海首先攻进了西门,紧接着,东门也打开了突破城门打开了,大军一涌而入。完者不花及万钧、张旭等趁黑夜逃走,那哈出和靳仪做了俘虏。战及天明,太平城完全被占领。儒士李习、陶安等率领全城父老,夹道迎接红巾军。并献上猪羊美酒,款待红巾军,一派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气派。
朱元璋感谢父老们的深情,邀请他们一同饮酒攀谈。正谈到元军对百姓的掳掠骚扰,郭英押着一个名叫栾成的小头目来见。原来郭英带领亲兵巡逻时得知,栾成奸污妇女,遭到妇人的丈夫阻拦,竟然一刀将那男人砍倒在地。
“难道,那栾成没看到榜文?”朱元璋惊讶地问道。
“大街上到处都张贴着榜文,怎会看不到呢?”郭英答道。
在进军太平之前,朱元璋命李善长写了许多份《戒戢军士榜》,一进城就在沿街张贴。严厉瞀告“敢有抢掠民间财物、奸淫妇女者,杀无赦!”这个小头目,居然视军令如儿戏,简直是可杀不可留!朱元璋愤怒地追问:“那栾成,是谁的人?”
“是胡大海将军的部下。”
“给我把胡大海叫来!”
“是!”
郭英刚要转身,胡大海惶急地赶来了。没等朱元璋开口,他抢先问道:
“大帅,那郭英凭什么拿了俺的人?”
朱元璋反问道:“胡将军,你看到街上的告示没有?”
“看到了。”
“你的人,知法犯法,奸污妇女,又杀死人家的丈夫,不但该拿,还该杀头!”
“大帅,”胡大海嗫嚅了好半天,才低声说,“在来江南前,你不是说,下江南,吃饱饭吗?你还说,江南美女如云。那意思,不就是……”
“胡说!美女如云,就该随便奸污?我还说过不准胡来的话,你们怎么就不记着?”
“大帅,将士们拼上性命打仗,不就是为了胜利后好好享受一番?要是对他们太严厉,他们会说……”
“会说什么?”
“会说……推完磨,杀驴吃。”
“放屁!”朱元璋勃然大怒,“让他们随便奸污妇女,杀死人家的丈夫,不闻不问,就是推完了磨,给他们香料吃?”
“大帅,那女人的丈夫,没有被砍死。当时……”
“胡大海!你不但不从严治军,反而给犯法的部下辩护!有你这样的带兵大将吗?”朱元璋声如惊雷,“本来,这次攻太平,是你率先突破的,本帅正想奖赏你。你却支持部下犯法。看来,你连副先锋也不想当了。”
“大帅,末将不敢。”
“马上去把那个大胆抗令的家伙,枭首示众。你要亲手把他杀死,砍下头来,挂到高杆上。怎么?你不愿意?好吧,那就让我来亲手砍死他!”“不敢,不敢。”胡大海尽管一百个不情愿,可哪里还敢违抗,只得遵令照办。
过了不多一会儿,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高高挂到了衙门前的高杆上。将士们见了,个个凜然惊惧,谁还敢以身试法,拿着项上人头开玩笑?扰民的事情,从此几乎绝迹。太平城的百姓,从来没有看到过不杀不抢的军队,齐声称道,朱元璋的军队是仁义之师。
前来欢迎朱元璋的儒士李习、陶安,更是为朱元球的严厉治军称赞不已。陶安动情地说道:
“方今天下扰攘,四海鼎沸,群雄并起,攻城夺邑,你来我往,互有消长。无奈,贪图子女玉帛者多,救民于水火者少。大帅率众渡江,秋毫无犯。奖功罚罪,人心悦服。如此顺天应运,大兴吊民伐罪之师,平天下,驱鞑虏,乃在意料之中也。”
朱元璋听到这番奉承,心下十分喜悦,立刻向他询问具体进军方略。陶安恭敬地进言道:
“依鄙人之见,下一步,大帅应先下金陵,占据天险,然后向四方发展。”
朱元璋又向须发皤然的李习问道:“李先生,你的高见呢?”
“鄙人也持有同样的看法。”
两人的主张,竟然与冯国用等懦士的见解一样。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读书人,虽然不能持刀上阵,斩杀一个敌人。但他们的满腹韬略,却不是那些勇敢嗜杀的武夫所能比拟的。朱元璋深深为读书人的深邃和博学而折服。从此之后,更加注意招募儒士入伍,十分谦虚地向他们学习。
早在渡江之前,朱元璋就十分注意延揽读书人。除了李善长、冯国用,还有郭景祥、李梦庚、杨元杲等相继归附,而且都得到朱元璋的重用。这些人,或者为他出谋划策,或者帮助他处理文案,或者出面调解将士之间的矛盾,不仅使朱元璋从中学得了许多知识,增长了才干,而且节省了精力,减少了烦恼。
在缓和与各地士大夫的矛盾,消解他们的敌意方面,这些读书人也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因为一个名儒,往往是地方上的一个核心,一面具有号召力和凝聚力的旗帜。他们一个人支持和归附,就能带动一方人心的向背。对于一个想“拨乱救民安天下”的枭雄来说,他们的作用简直就是成败的关键。朱元璋虽然没有透彻地认识到这一点,他的直觉却是坚定不移的:读书人的一支笔,赛过猛将的一百杆枪……
朱元璋之所以每到一地,便得到那么多的儒士亲信向往,还有一个他自己也不理解的原因。那就是,统治者的为渊驱鱼,为丛驱雀。强悍愚昧的元人统治全国之后,鄙薄知识,鄙薄文化人,拒不接受汉族的先进文化。他们定国语为蒙古语,帝王、大臣不通汉语,不识汉字,识字的儒生却普遍受到歧视。他们宁肯使用粗通文字的半文盲为吏,也不利用满腹经纶的儒士。元朝统治者将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民,八娼,九儒,十丐。有人感叹道:“嗟乎悲哉,介乎娼之下,丐之上者,今儒也。”读书人仅仅是比乞丐略胜—筹,是连娼妓也不如的贱民!读书人如此没有地位,儒士们怎能不与元朝统治者离心离德。历史上没有一个朝代像元朝末年这样,有那么多的儒士主动降“贼”。朱元璋可谓生逢其时,尽量收罗了这股不可多得的反元势力为自己所用,对于此后的接连胜利,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陶安等的进言,使朱元璋十分高兴,当即决定,将太平路改为太平府,委任年已八旬的李习担任太平府知府。四十六岁的陶安,则留在身边作了幕宾。
朱元璋按照元朝兵制,设置太平兴国翼元帅府,自任元帅。在此之前,将士们称他“元帅”,而不加“副”字,不过是讨好奉承。现在,他自己把自己扶了正,从此名正言顺了。朱元璋任命李善长为帅府都事,汪广洋为帅府令史,冯国用、陶安为参谋府事。此外,还任命梁贞、潘庭坚为府学教授。立足未稳,前途仍然渺茫,朱元璋就想到教育,在历史上的草莽英雄中,可谓绝无仅有!
如果说,江北的三年多征战,是朱元琢事业的序幕。太平城的占领,则是他的开篇。朱元璋决心把他一手导演的这部正剧,更快更好地推演下去。他命令大军休息三天,然后进行整顿训练。一个月后,攻打集庆。不料,刚刚过去了十天,元朝大军水陆并至,疯狂反扑过来。妄想趁朱元璋立足未稳,一举夺回丢失的采石矶和太平府。朱元璋的部署被打乱了。
兵来攻打采石矶和太平府的元军,号称马步军十万,水军两万。马步军由右丞阿鲁灰、枢密副使绊住马率领。水军由自集庆返回的蛮子海牙率领,这个败军之将,发誓要报两次失败之仇。此外,民军元帅陈野先,也率领劲旅三万余前来相助。元军将采石和太平围得像铁桶一般,蛮子海牙的水师,则从江上进行严密的封锁,太平府与和州的联系被切断了。
元军的攻势非常激烈,一派必欲歼敌制胜的架势。每天,从凌晨到午夜,轮番攻击,毫不停歇。强劲的攻势持续了十多天,仍然没有衰竭的迹象。有好几次,元军在强弩的掩护下,越过护城河开始爬城,形势十分危急。朱元璋亲临城上指挥,方才化险为夷。
这次守城之战,比之半年前的和州保卫战艰苦得多,元军也强悍得多。朱元璋一开始不理解这是为什么。仔细一想,豁然开朗。既然自己想以太平府作为立足点,打下集庆,进而占据江南。元军何尝不是视江南为生死攸关的战略重地,而想保住江南,首先要保住集庆。太平府是集庆的西面屏障,岂能容“红寇”在这里驻足。
朱元璋一时想不出巧妙的退敌之策,晚饭吃得无滋无味。小妾孙绮云伺候他上了床,仍然了无心绪,跟前几天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那时,锦绣帐一放下,朱元璋便迫不及待地将美人搂进怀里。今天却躺在那里不看不动,眼望屋笆,心事忡忡。
“大帅今日为何不高兴?莫非是讨厌妾身啦?”孙绮云小心翼翼地询问。
“哪里的话。你刚来半个月,亲还没亲够,咋会讨厌呢?”
“那……你为啥不开心呢?”
“咳!打仗的事让人闹心呗。”
“你这常胜将军,打仗的事能难倒你,你跟俺说说,碰到了啥难事,好吗?”
“嘿,女流之辈,哪儿慷打仗呀。”
“那可不一定!”
孙绮云是朱元璋来到太平后的第三天,汤和送给他的“稀罕物”——一个肌肤如雪、机灵无比的美人。
太平到手,在江南有了立足之地,朱元璋兴奋异常。很想与女人在一起发泄一通心里的欢快。可是,在他的命令下,将士们都把眷属留在了江北的和州。他这三军司令也成了罗帏帐中的孤家寡人。火红的夕阳离大江越近,朱元璋心里越烦躁。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正在这时,“吱呦”一声,汤和推门走了进来。这位童年时代一起放牛的伙伴,朱元璋从军的牵线人,进门并不作声,只是远远地坐到一边,望着朱元璋神秘地微笑。
“汤和,你来得正好,快过来陪我喝两杯。”
“咱已经喝得够份啦。再喝就他娘的放倒了。”
“咦,你他娘的笑什么?”没有外人在跟前,朱元璋仍然跟童年的伙伴不拘形迹地说笑,“告诉我,又碰到了什么舒心事?”
“你猜猜。”
“莫非,发了意外之财?”
“嘿,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头颅,也往高杆上挂。”
“哼,你的毛病我知道,肯定是又弄到了俊女人。”朱元璋突然虎起脸,“喂,要是个有夫之妇,我可不饶你?”
“咱可不敢。在和州,咱刚刚弄到个消魂的小媳妇,让你逼着放了。干嘛再去找那空欢喜?再说,姓汤的也没有那么馋呀?”
“你小子别嘴硬!不是弄到了嫩妞儿,你会这么乐?哼!刚刚离开老婆三天不到黑,就馋出猴子疮——真有出息!”
“嘻嘻。大哥,莫非你成了不吃腥的猫?”
“咱可是,响当当不爱女色的男子汉!”
“得了吧,我的大哥。那,你干嘛一次就娶两个小老婆呀?”
“喂,那妞儿,长得怎么样?”朱元璋急忙把话岔开。
“你猜猜。”汤和狡黠地眨着眼,“要是猜着了,分一半给你享用。”“瞎扯淡!人怎么能分一半?再说,朋友妻不可欺——姓朱的不干那种缺德事!”
“嘿嘿,只怕是一见了面,就忘记是谁家的老婆咯。”汤和引而不发,“那妞儿长得别提多好看了。”
“她就是个天仙,咱也不能抢你的呀。”
“嘿,用得着抢!咱说话算数——分一半给你享用。”
“滚蛋!跟你合钻一个窟窿,那不成了牲口!”
“大哥,你是不是怕部下说,你也强抢……”
“这么说,真是抢来的?”朱元璋打断了老友的话,勃然变色,“汤和,你想以身试法吗?”
“哎呦呦!末将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放心吧,是我花二百两银子聘来的。”
“那还差不多。不过,你喜欢的女人,咱可不要。”
“大帅,”汤和正色答道,“那妞儿是个双胞胎,今年十七岁,大的叫孙绮云,小的叫孙绮雪。是部下看着姐妹俩长得俊,替咱做媒聘来的。”“原来是个双胞胎呀。”’朱元璋极力掩饰住高兴,长下巴向上一仰问道,“两个妞长的一样俊吗?”
“傻蛋!双胞胎会不一样俊?”
“你小子可真有艳福气——口就吞下两只鲜桃!”
“大哥,当初起事的时候,咱们就宣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咱能一个人独吞吗?”
“你是说……”
“俺把那一半送来孝敬大哥。”
“不……我不能要。”
“为什么?”
“和州那三位,已经够我招架的了。再说刚刚过江,还得留着精神打集庆呢。”
“可也是。既然大哥你不肯要,可不是兄弟我想独吞,不来孝顺大哥。”汤和心里骂他假惺惺,表面上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人既然已经聘来了,又不能退回去。咱只得两个都留下,轮番享用咯。不过,以后大哥见了,可不准后悔呀!”说罢,汤和抱拳施礼,转身往外走。
“回来!”汤和刚走了几步,又被喊了回来,那妞儿,这工夫在哪?”“在外面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啦。”
“那就叫她进来吧。”朱元璋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喂,等等。汤和,你给我送来的是哪个?”
“小弟敢把老二送给大哥吗?自然是大姐咯。”
“汤和,你可不准骗我,两个妞儿,真的长的一模一样?”
“元帅要是不放心,我马上把老二送过来,换回老大去。不过,要是吃后悔药,可就怨不着咱姓汤的咯。”
“嘿。我不是这个意思。”朱元璋尴尬地掩饰。
一会儿,汤和领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来到内室。朱元璋定睛一看,鹅蛋脸,高鼻梁,两道细细的柳叶眉,斜插鬓底,一双杏子眼光芒四射。朱元璋一时怔在了那里。眼前这位腰肢婀娜、面如鹅蛋的姑娘,比之和州的三位妻妾,不仅美艳耀目,而且,有一种让人看不够的魅力和不忍触动的珍惜。愣了好一阵子,朱元璋才回头向汤和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