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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益者三友(3)

没错,朋友的泛滥,让我对朋友一词感到羞愧,一说起“朋友”这个词,跟现在说起“小姐”这个词一样,即使不是离原意太远而备受亵渎,多少也和“小姐”这个词一样有些暧昧。难道不是这样吗?如今的朋友成为实用主义的象征,在这样实用主义的泥坑里,朋友这个词本来应有的品质在一天天被沤烂。在酒桌上、赌局里、生意场中,到处在说是朋友,其实不过是相互关系的胶黏和利用而已;说是找朋友,其实不过是彼此利益的需要和互补而已。这种利用,已经沦落为类似动物的本能了,不过是披着朋友这一层漂亮的外衣,里面包藏的是攫取的锋利牙齿;这种需要,已经如同剥离了爱情而堕落为仅仅是性欲一样简单直接罢了。说得再动听的朋友,也只是为了这样的利益和需要的过门儿一样,主题曲千篇一律的雷同。请任何一个朋友帮忙,自然都不是白帮的,即使不是明码标价,实际上也都是有价格的。变换,早已经成为朋友之间约定俗成的法则,而赤裸裸的金钱,更是朋友关系期限长短的润滑剂,是朋友脸面上动人表情的润肤霜罢了。

记得70年代末,我刚结束插队回到北京,那时流传的顺口溜是:抽烟不管事儿,胃沫儿(指喝啤酒)顶一阵儿,要想办点儿事儿,还得大衣柜儿。如今,沧海都变为桑田了,这样的路数早已落伍,让朋友会笑掉大牙的。不过短短20多年,江河日下,世风跌宕,让这种风气闹得,即使是请真正的朋友帮忙,再怎么着也得请顿饭吃,或过节时想法子送点礼物作为补偿,否则自己总会觉得心里不落忍,哪儿不对劲儿。美德,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朋友应该具有的美德,就这样被我们自己蚕食殆尽。

当然,朋友的退化,美德的丧失,并不是自今日起,早在政治的年代里,最常见那些出卖你的,恰恰是你称之为朋友的人,他们最终抛出的是你说给他们的悄悄话,或写给他们的私人信件,便立刻成了置你于死地的致命炮弹。因此,屎盆子不能都扣在今天的头上,不过是今天与昨日不同在于:以明确的物质诱惑而取代了膨胀的政治蛊惑,也就是说,无论当初的政治和今天的物质,其实都成为一种压力,压弯了朋友的肩膀,压碎了美德的光芒。经历了从政治时代到经济时代这样的转化过程,我们不难看出,朋友本来具有的古典的光芒已经被我们白己的手磨光,朋友,已经成为极其脆弱的一个词,成为日渐复杂和堕落的人际关系的一块遮羞布,成为市场上叫卖最响却也是最具有欺骗性的一个幌子。

因此,我轻易不敢对旁人说谁或者谁是我的朋友,我对一般不熟的甚至只足一面之交的人轻易指着我说是他或她的朋友,也同样感到不快和不安。朋友,是一个古老而高贵的称谓,说是朋友,指的是“千里其如何,微风吹兰杜”那样心地高尚品质高洁的人,指的是“狂风吹我心,西挂咸阳树”那样值得牵挂的人,指的是“为雁弟与兄,提携为君死”的那样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所谓为朋友两肋插刀,那种碧血丹心的友谊,是流传至今人们对真正朋友的一种向往,如今离我们是那么的遥远。“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是古代人们对真挚友谊的一种寄托,如今更只是我们的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而“花径缘客扫,蓬门为君开”,大概在如今不是有事而来,就是有求而待,那种淳朴的朋友之间的情谊,只能够在我们唐诗宋词里去迎风怀想了。

一般而言,我们爱说爱情是白头偕老;我们爱说友谊是地久天长。可以看得出,我们对朋友之间的友谊从心底里的重视和向往,是高于男女之间爱情的,因为,白头偕老,是一辈子;而地久天长,则是永恒。因此,在商业社会充满种种诱惑之中,千万珍重朋友这一称谓,不要使其受到侵蚀而败坏了它的美好与美德,对于我们都是需要小心才是。罗曼·罗兰在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大家把朋友这个名称随便滥用了,其实,一个人的一生只能有一个朋友,而这还是很少的人所能有的福气。”这话虽然已经说了将近100年,但对于我们今天依然具有警醒的意味。到处在唱爱情,正是爱情缺少的滥情年代;到处称呼朋友,恰恰是朋友匮乏的枯水季节。

7.不太熟的朋友

张健

张健,1949年生,山东潍坊人。当代作家。著有报告文学集《那簇遥远的圣火》、《顶峰的魅力》等。报告文学《冠军泪》获1988年全国体育报告文学一等奖,《谁给我一个世界》获全国第二届体育报告文学二等奖,报告文学集《珠穆朗玛之魂》获冰心图书奖。

有人问我:世界上的朋友可分几类?

我迟疑了三秒钟,眨眨眼,爽快地回答他道:可分五大类!

一是好朋友:又称知己,偶然也可叫知音,或夸张地说叫“生死之交”。

二是熟朋友:交情不错,交往的时间也很久长,多少有一点“生米煮成熟饭”的意味。

三是半生不熟的朋友:简称不太熟的朋友,或介乎熟与不熟(仿庄于“材与不材”的逻辑)之间的朋友。

四是准朋友:又称泛泛之交,点头之交。譬如普通同事、邻居,甚至每天在公车、地铁中碰面的人。

五是反朋友:说是朋友嘛,也有三分像;不过他对你益处毫无,坏处多多,必要或未必必要时,他可以出卖你到尸骨无存。所以又叫坏朋友。

他一听这一大席话,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恰好一体对应一种朋友,然后歪脸思考了半晌,又追加了一个第二级的问题。

请问何谓半生不熟的朋友?

于是我说:“说来话长,请看明日拙作。”半生不熟的朋友,有三大特点:

一、交情有限,却又藕断丝连,挥之不去,好像有心人在暗中牵合似的。你到东头,他也来了,你到西边,他又来个“不期而遇”。

二、你对他始终不了解,或摸不清底细,或欲探究竟而受阻,或频频进行猜谜游戏而难以命中,大有高度近现眼打靶的苦楚。

三、他好像还看得起你,把你当做一个朋友,或半个知己,你也觉得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理由和必要。就这样,你们的关系便悬在半空中。

这种朋友,有急难时你不敢指望他拔刀相助,连需要借10块钱的时候,也不会考虑到他,可是,天下事就妙在这里,说不定他竟半路杀将出来,像唐朝开国元勋程咬金似的,为你砍上一斧头,帮你一手,或为你解围,或代你付账,或说一两句使你及时醒悟,及时得到安慰的话。

这样说来,熟不熟又有什么关系呢?

朋友之间,太熟了,却又还没有达到知己好友的地步,往往会把对方看穿,看扁,或者嫌对方太烦人,恨对方处处抢自己的风头,怨对方太不照顾自己(“照顾”的标准人人不同,难矣哉),或者闻风知讯,每逢对方有困难时,他早已“熟”悉得不用目测,便一溜烟跑开了。这样的熟朋友,哪怕已成“熟饭”,只恐也是一锅焦饭或生一颗熟一颗的怪饭吧!

半生不熟的朋友所发生的温情,格外使人感动、受用。尤其因为你本来不曾对他抱有太大的希望,太多的期许,所以一得之下,万事清吉,心平气和,体畅情悦,恨不得高歌一曲,轻舞一场。

由不太熟的朋友关系往前迈进,大概有两条大路:一是普通级的——逐渐变成熟朋友,久而久之,其友谊也就疲倦化、萎靡化了。另一条是特别级的——有那么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你俩在蓝天下相视一笑,仿佛有一个神秘的声音正向世界宜告:

我俩已升级为好朋友!

8.陌路朋友

(香港)张小娴

张小娴,女,香港作家。作品数量众多,多为人生中的琐细感悟,虽无惊人之语,但以女性视角娓娓道来,颇受读者欢迎。出版长篇小说《面包树上的女人》、《荷包里的单人床》,散文集《亲密心事》、《月亮下的爱情药》等。

是什么让朋友成为陌路的?是时间?际遇?误会?每一样都有可能吧?

两个人曾要好得几乎天天黏在一块儿,无论做什么也一起行动,到了后来见面次数愈来愈少,不见不见,就这样终于不再见。

许多年后的某天,你乍然想起这个人,好像已经是那么遥远的往事了。他在做什么呢?他过得好吗?虽然手上有他的电话号码,你却总是提不起劲找他。

朋友宛如流逝的时光,是会从你身边溜走的。

假如时间没有把他带走,那么,际遇呢?识于微时的两个人,际遇相差愈来愈远,一个春风得意,一个不如意,往往不是春风得意的那个人不想继续这段友情,而是生活不如意的那个人想走开。你又怎能阻止一个失意的人去找一些让他觉得比较自在的朋友?

假如际遇没有把你们分开,那么,误会呢?不再见一个朋友了,因为他伤害了你,他在你需要的时候没有帮你一把。然而,后来有一天,你从别人口中听说那是一场误会。是误会吗?你不禁满怀惆怅。

陌路朋友,总有许多前因后果,时间,际遇,误会,爱上同一个人,或是你们各自爱上的那个人都不喜欢对方。相识,相聚,又离别,然后有一天,带着一点点可惜,各走天涯路。

9.挚友

王文元

王文元,1937生,河南南召县人。当代书法家。师承欧阳中石和柳倩先生。其作品在国内外大展赛中多次获奖。作品和词条入编《东方之子》书画卷、《中国书法全集》、《世界名人录》、《中华翰墨名家作品博览》等,授予“国际金奖艺术家”等称号。

余性孤僻,疏于友道,故相好不多,实为不幸。然而相好之中有一位堪称挚友,又是不幸中之大幸。

挚友者,顾名思义,执手比肩同行者也。挚友之间,知之熟稔,友谊如金之固,如磐之坚,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其击溃。实际上“挚友”一词极绕阐释空间,挚友不仅能锦上添花,更能雪中送炭。俗话说:“知人知面难知心。”挚友却能够做到知心。二三十年前,在浑浊不堪的动乱年代,受左祸牵累,身陷牛棚,连家人都不敢来看我,我陷入空前的孤立之中,第一次体味到了世态炎凉。这时我多么热望能够见到我所熟悉的面孔啊,多么想通过熟悉的面孔汲取些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啊。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挚友不顾自身安危,毅然来到了我身边,不但前来探视,与我耳语嘘寒,还给我带来一些急需的生活日用品,让我喜出望外。看守者问,你是他什么人?他昂首回答,朋友!在他探视我之前,我不堪屈辱,曾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他来过后,只简短的几句话,就重新点燃了我生存下去的希望之火。说挚友救了我的命,虽不中,亦不远矣。获得自由后,许多人不敢理我,唯有挚友一如既往,毫无顾忌,常常与我通宵达旦,抵足而谈。斯人斯事,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永不泯灭的隽永回忆。我痛感:挚友何需多,一位足矣。

挚友是一种高尚的人际关系。非父非母、非夫非妻、非子非女,却有情有义、有悲有欢、有离有合,同呼吸共命运。与挚友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与愉快。我常想两位五尺须眉,互相交好,心心相印,以仁德与诚信对人,以诚信对己,这就是挚友。挚友的境界是世间最崇高与伟大的境界。挚友不同于熟友。不可否认,熟是结交朋友的一个条件与契机,在一般情况下,人们会对熟人作出一种特殊反应,正所谓人熟为宝。然而熟不等于知。人生交友不患不熟,患不知。熟友易求,知交难得。挚友并不一定时时在一起,就算天各一方,至白发盈颠友谊亦不会改。我友出国留学已十多载。十年别友,抵暮忽至,喜极而泣,酸甜苫辣齐集灵台,个中滋味,岂他人可知?

挚友不同于棋友、牌友、诗友、文友、歌友、舞友。我有棋友与文友,我们相处得很融洽,但是这种朋友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交流范围狭窄,三句话离不开本行。尽兴之后再无余言,这属于浅层的朋友。

挚友不是“现用现交”的买卖交易。为膏粱计而交朋友,以解燃眉之需,这体现了人类互助的精神与合作的智慧,无可厚非,然而用此法交朋友,很难交到知心挚友。一般只有在非功利的场合才可能交到挚友。

挚友无需阿谀顺从,阿谀顺从算不上真朋友。有了缺失,肯一针见血地指出才算朋友。孔子说,春秋责备贤者。贤者尚且需揭其短,况常人乎?古人曰:诗可鉴人,药可治弊。朋友忠言价值千金。越是挚友,其言越是利能切玉,锐可断犀。目的是为你削茧拨疔,去病利行,其善意昭昭可见矣。只会顺风撒土的朋友,一无用处,不交也罢。

挚友之间不存在“只许你在我之下,不许你在我之上”的嫉妒。替朋友分担困难与不幸,这并不难;与朋友共享成就与喜悦却很难。嫉妒朋友的成功,朋友在自己之下则喜,在自己之上则忧,这样的朋友终不能长久。

挚友不隔心。交朋友的本质是征服人心,互相征服对方的心,才算得上挚友;然而征服心谈何容易,王船山早就说过“灭山中贼易,灭心中贼难”,当然王夫子所说与我所表达的不完全是一回事,但情同此理,一个人无法钻到另一个人肚子里,正所谓“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锥心坦白难”。只有挚友,才是锥心坦白的。

挚友拒绝攀附,朋友之精华是平等,不平等的朋友对人生没有太大的意义。两个人都很在乎一方低、一方高(无论是地位还是名声)的现实,朋友就不好深交下去了。真正的朋友之间无有名只有品,无有位只有尊。

挚友与狐朋狗友更是风马牛不相及。狐朋狗友是朋友中的败类,狐朋狗友可以一起走狗斗鸡,一起沉湎于噪音恶乐、悖光谬影之中,可以一起蜷曲在黑暗角落策划一件见不得人的勾当,然而一旦交易完成,无论事发与否,立即如鸟兽散,甚至由“朋友”变为死敌。以“友”谓之,实是讥讽。

人应常自问:吾得挚友乎?

陌路朋友,总有许多前因后果,时间,际遇,误会,爱上同一个人,或是你们各自爱上的那个人都不喜欢对方。相识,相聚,又离别,然后有一天,带着一点点可惜,各走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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