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放的大,但不得宠又不得势的她,别说处置个丫鬟,有时过的还不如个丫鬟,放眼这府中,她与赵姨娘应该算最不像主子的主子。
赵姨娘只是先沈二奶奶姜氏的陪嫁丫鬟,姜氏去了以后,靠着姜氏余荫才能接了府里差事。府里一帮人哪能让一个无权无势的丫鬟骑她们头上作威作福,看似风光无限的地位,实际上不过是将赵姨娘放在了风口浪尖上而已。
赵姨娘好歹还有个忠心耿耿的碧娥在,而她......辗转反侧一阵,竟也就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簌簌白雪挂满了白梅枝,恍眼看去,竟分不清哪些白雪,哪些是白梅。
她父亲单手抱着像个粉团一样的年幼的二姐姐,一面哄着她,一面怒视着跪在脚底的丫鬟。
她提了袄裙想要走出去,她也想要父亲抱,但姨娘说不可以,沈家什么都是她二姐姐的,父亲也是,她不可以和二姐姐争,她想了想,委屈的撅着嘴,忍住眼里即将冒出来的泪水豆豆,又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她二姐姐挽起衣袖对着父亲哭了,“父亲,心儿痛痛。”
二姐姐的手臂上怎么会有红印儿,她呼眨着大眼还没想明白,就听见茶盏碎地丫鬟的哀嚎声。
丫鬟头上流出的鲜血沾染了一地的白雪。
两个婆子架着那丫鬟从她面前经过。
“三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她整个人懵了,只愣愣的站在那里,脑袋里全是嗡嗡声。
隔天就传来那个丫鬟的死讯,下人们都说那个丫鬟敢虐待沈家嫡小姐,死有余辜,但她耳边不断回响起那个丫鬟说的话“三小姐,奴婢是冤枉的。”
她一闭眼仿佛还能见到她父亲当时寒冷如冰的表情,听到丫鬟凄厉的喊冤声,枝头的白梅也不知怎么变成了血红色。
她病了,烧了两天两夜,只有赵姨娘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
父亲因为二姐姐受了风寒而陪伴在二姐姐身边。
碧霜居高临下的斜睥着她,“三小姐啊,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人家二小姐,就得个小风寒,二爷就担忧的茶饭无味,你瞧你,差点就死了,二爷也没来看你一眼,那丫鬟不过冒犯了二小姐就让二爷给革了命,果真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你以后可得小心了,要哪天犯着二小姐,小心你这条小命也没了......。”
碧霜絮絮叨叨的说着些她听不明白的话,但又好像懂了点,那丫鬟欺负二姐姐,父亲才会生气,那个丫鬟才会死,可是为什么院里的丫鬟都敢欺负她也没人受罚,年幼的她不懂,只能蜷成一团缩在被窝里。
梦又沉又碎,沈沁柔没有睡好。
刚过卯时她就起了身。院里虽有丫鬟值夜的规矩,但由李妈妈领头的丫鬟婆子从不按规矩来,除了她病的不能起身那几天见着丫鬟在,一般时候,她院里是没有人值夜伺候的。
柳绿却从屏风外走了过来。
沈沁柔微微的一惊,问:“你怎么在这?”看柳绿的扣的整齐的棉袄,像是和衣而睡的。
柳绿屈了屈身,“三小姐闺房本就该由我和春红轮流值夜的,奴婢也只是行自己的本份而已。”
沈沁柔朝柳绿招了招手。
柳绿问:“三小姐可是要起身,奴婢这就服侍您穿衣。”
沈沁柔摇头,拍了拍身下雕花大床。
柳绿走过去将笼帐固好,先替沈沁柔披了外袍才依着坐下。
“可是委屈了?”沈沁柔问。
“奴婢是卖了身的,生死已由主家作主,哪有什么好委屈。”柳绿低着头,待抬起头来,眼睛已是通红,她哽咽着捂住嘴,“奴婢家中五兄妹,家虽贫,爹娘也是紧着疼着的,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奴婢也犯不着卖身到府里,奴婢只求安份的当完几年差,凑够了银子就赎身出去,凡事小心着,躲着,远着,可人算不如天算,这一条命差点就交待在这了。”说着就遮面低泣起来。
沈沁柔一面替柳绿抚着背,一面劝解道:“只要人没事就好,将来有一天总能出去与家人团聚的。”她叹了口气又说:“这话说回来,其实闹出这事也有我的不是。”要没她在背后推波助澜,或许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地步。
柳绿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她,“不怪三小姐,平常春红姐姐就是个掐尖的,仗着她与李妈妈走的近,对院里的丫鬟婆子想骂就骂,想打就打,对奴婢也是经常横眉愣眼的,房里的家俱她看着喜欢,直接就让人抬到她房里,半点没将人放眼里,闹到这地步也是早晚的事。”
沈沁柔这才想到,那天她进柳绿房里时,就只见着三件家俱,她还以为丫鬟屋里都是这般制式,没想到是另有缘故。
“委屈你了,也怪我的不是,要不是我这个主子不中用,你们也不必过成这样。”沈沁柔歉疚的拉着柳绿冰凉的手,感叹不已。
柳绿抽手以手背抹了眼泪水儿,伏身跪到床前。
“你这是做什么呀。”沈沁柔俯身去拉柳绿。
柳绿却是不肯起来,“三小姐,以往奴婢糊涂,只求明哲保身,凡事都装聋作哑,怠慢了三小姐,还望三小姐大仁有大量,不要与奴婢计较,以后奴婢唯三小姐命是从。”
人说有意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这突然的惊喜赶走了满脸的倦意,沈沁柔拉了柳绿的手,笑,“昨日之事不可追,都已经过去了,还说什么计较不计较的话,我还要多谢你肯追随我这个无用的主子,我虽能给的不多,但定会努力保你平安,将来一家团聚。”
柳绿点头,“奴婢信三小姐的话。”
尽管铺了厚毯,又烤着火,地面依旧是又冰又硬的,沈沁柔忙拉了柳绿起身,“快起来,起来说话。”
柳绿依话起了身,望着眼前的人,心底多少有些感动。她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主子,这主子虽性格懦弱了些,到底是个善良心性宽和的主。
一想自个往日作为,一时千头万绪,难以自抑。
待柳绿情绪平复些,沈沁柔才问:“听你说话,像读过书?”
柳绿点头,“奴婢随家父念过几本书,识的几个字。”
“那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沈沁柔觉得自己问了不该问的,忙掩嘴,拉住柳绿的衣袖道:“我嘴拙,你权当没听到。”
柳绿倒没沈沁柔想像中那么在意,坦然笑道:“家父只是个落第的贫寒书生,除了认得几本书,识几个字,也没旁的本事,家中全靠母亲织布,兄长种田过活,那年父亲母亲兄长皆生病了,家中该当的当,当卖的卖,实在没法子了,我才背着他们有了卖身的想法,恰巧外院的花匠刘妈妈见我可怜,且替我牵了线,这才辗转到吹雪院来。”
“原来如此。”沈沁柔恍然道。
两人促膝长谈,更多的时候沈沁柔只是默默的听着柳绿讲述京郊外的风土人情,父母亲戚,神往间,她觉得这一幕好生熟悉,似多年前,也曾有个人这样伴着她,陪她经历过无数孤寂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