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动作,只呆呆看着我。
“你个呆子!”一声娇喝,他立时被拉了进去,又换出一张年轻女子的面容。她上下打量我,忽然出声道:“你就是今天莫嫂带来的那个女子吧?”听声音是丫鬟乙。
我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事么?”她有些警备地盯着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饿了,请问要去哪里吃饭?”边说边趁着机会打量了一下房里的人--四名丫鬟都在,而小厮却只有一个。看清后又把目光转回丫鬟乙身上。
她想了想,可能是见我的态度挺好,并没有什么挑衅的意思。于是让出一条路。“我们刚刚弄了些吃食,你若不嫌弃,就进来吃些吧。”
我笑着道谢,然后进了屋。与他们边说边吃。
丫鬟甲名**花,丫鬟乙叫秋月,其他两个分别唤作良辰、吉时。屋里的小厮叫做富贵,另一个小厮有事家去了,名叫平安。
他们报名字时我差点把满嘴的东西喷了出来,然后边咳边为他们这是谁取的名字。结果在意料之中--也只有成风那个白痴才会为了省事随口取名。
填饱了肚子,又问清平日的工作,之后看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就各自回房休息。
下午睡过头,回去后,一是没有睡意,而是肚子太撑,所以没有办法入睡。不想浪费时间,干脆爬起来将事情梳理一遍。
听成风的话,再加上那日钺少与世子说的“老三被人耍了…”,我想我被抓应当与这件事有关。可能是他与什么人打了赌我会来,可我却没去,因此他失了面子被人嘲笑,所以对我有所怨恨。再加上那日他去找王爷,王爷忙着我的婚事,并没有跟他说几句话,他可能也迁怒在我身上。
这样想想,自己也觉得我有现在的情况算是合情合理。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太针对他了。
我原以为日子会很难过,可是没想到将近半个月过去了,我连成风的影子都没见着。每天早上起来后,跟着春花、秋月她们扫一下地,给盆栽浇一下水,日子闲闲散散。
反正原来也是丫鬟,所以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适应。秋月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只是她或许误会富贵对我有意思,所以言谈之间难免有些奚落。但都被我一笑置之。
那个回家的平安也回来了,也是很不错的人。只是思想有些死板,每次看到富贵和我们几个厮混在一起谈天,他便会板着脸把富贵拖走,一边还嚷着“男女授受不亲”。直把我们逗得肚子都笑疼了。
其间莫嫂来看过我几次,见我过得不错也便笑笑就走了。过了几天,公主府里开始掌灯挂彩起来。见我疑惑,春花便解释,说是快到当年驸马与公主成亲的日子了,虽然现在驸马不在了,但大公主每年都要好好操办一回。会请大烨出名的艺人来表演,甚而也会有别国的歌舞。
听了这些,我心里也兴奋起来。上次王妃过寿时我因去看花灯,所以没有机会看到表演。这下可以大开眼界了!
心里一旦有了盼头,时间都是飞着过的。一晃眼就到了公主府宴客的日子,我们因着拨给成风的人,所以琐碎的事也没有人来吩咐,倒也落得清闲。
吃过晚饭,我们五个丫鬟就拉着富贵出了潇苑,平安虽生气,但念在一年才一两次这样的机会,所以也没有硬拦着我们。只是他却是不肯偷懒,傻傻地跑去帮忙抬东西。
但六个人一起在院子里摇晃,也确实太显眼了。几个人商量了一番,便拿定主意三个人一组,各逛各的。我和秋月、富贵分到了一组,捡着阴暗的角落往宴客厅而去。
一路上不停听人说起凌芜,且言语间带着无限崇拜。我便问道:“谁是凌芜?”
秋月嗤笑一声,富贵连忙帮我解惑:“凌芜是青泽第一琴师,传说他的琴艺出神入化,可感天动地。他从未在大烨出演过,也是只有公主这样的皇室宗亲才能请得动他。”
我点点头,心里也开始有了期待。看来这次会有很多收获的!
几人想找个视线好的地方好好观看表演,可是找来找去,不是容易暴露位置就是看不清舞台。最后秋月发了火,干脆领着我们去了后台,说是就在舞台侧边看了,这样还更仔细些。我们想着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于是便不反对,乖乖站在石子路边的大树后,等着开场才混进去。
天色越来越暗,院子里都点起灯笼,颜色鲜艳,十分漂亮。
无意识地提着地上的碎石子,看了眼秋月:“什么时候才开始啊?”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快了快了,你急些什么?!真是没见过世面!”说完后继续盯着路过的小姐贵妇,细数人家穿了什么出彩的衣服,花了什么样的妆,梳了什么经典的发式。
我听得无聊,但又怕阻止会引发争执。见她也不注意我,便想着溜去后台,看戏子上妆也比听她罗嗦好。
踏着小木梯上了后台,里面人影穿梭。我面上装得镇定,反倒没有人怀疑,只以为我是来看看准备情况。
四处打量一番,见人家上妆换衣也颇有些意思。大烨的先不说,那些异域舞者都奇装异服,看着新鲜。
只是几个女子聚在一角,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看样子十分焦急。其中一个女子远远看见我,便招手示意她们停下,然后向我走来。她的头发长而卷,带着微微的褐色,在腰肢间摇摆,风韵十足。眼睛深邃,虽然半张脸被面纱遮住,但想必是个美人。
“请问你是公主府的丫鬟吗?”她在我面前站定,发音有些僵硬。
我点点头。“怎么了?需要我帮忙么?”
她闻言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眼里涌出几丝温和的笑意。“我们是从暮云来的舞者,受邀为大公主表演。”看她说的费力,我听得也很仔细。“可是我们有个同伴,想是水土不服,今天忽然上吐下泻的,怕是没有办法参加表演了。我想请你去向大公主说一声,我们的节目恐怕要取消了。”
让我去找成悦?那还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可她焦急的样子又十分让人怜惜,眼光一瞟,却见莫嫂正带着人在搬用具,于是大喊一声:“莫嫂!”
她顺着声音看过来,见是我,神情一惊,快步走上前。“你怎么出来了?!要是被人看…”说到此突然住了口,埋怨地瞪着我。
我尴尬地笑笑,看了看身边的异族女子,解释道:“莫嫂是大公主的身边人,最是得器重的。”
她心领神会,把事情经过与莫嫂重复了一遍。莫嫂越听眉头越紧。还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不行!这次的节目单子公主早已定下,来的客人也都是人手一份,若是中途改了,那我怎么跟公主交代?!不就是少了一个人么,想必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舞者也着急,“可明珠是我们领舞者,没有她,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跳啊!”
莫嫂柳眉倒竖:“那我可管不了,你找人替代也好,换一种舞也罢,总之取消是不可能的!”说完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我,“赶紧给我回院子,别惹出什么事来!”然后继续忙去。
我不好意思地看看那舞者,“对不住啊,没能帮到你。”
她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不怪你的…,只是这支舞所有东西都是计算好了的,去哪里找人…”声音突然顿住,她双眼发亮地盯着我,嘴里啧啧称奇。“这位姑娘,你的身形与明珠倒是极其相像,不如你就帮帮我们,替她跳一场吧!”
“我?!”我大惊,连忙摆手,“我、我不行的,我不会跳舞。”边说边转身欲逃。
可她的同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身边,将我团团围住。她们听见女子的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一面点头一面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话交流,看样子十分赞同。
领头的女子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就当是做做好事,不要再推辞了。我先跳一边明珠的舞给你看,你能记住多少算多少吧,我们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莫嫂虽不能取消节目,但却帮忙把次序调到了后面,好让我们有时间准备。
我是赶鸭子上架,被逼着去换了衣服,然后和异族女子舞衣来到空地上,看她示范。舞衣笑看了我一眼,眸中风情万千。右脚轻点,身子旋转,裙子随风而舞,美不可言。
她跳了一遍,又看着我跳了一遍,然后便放下心让我自己练习。
我见她消失在石板路的尽头,心里起了逃跑的心思。可想想她们若出不了节目,还不知会有什么惩罚。于是就当自己做一回好人,认真地重复着动作。
异族舞蹈热情奔放,动作幅度也大,不过一会儿,我就已经累得不行。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两腮温热,身子一软便靠着一棵树坐下。
午间的燥热早已被夜晚的凉爽取代,凉风习习,吹到身上分外舒适。长长舒了口气,心中浮起一种劳累后可以清闲的满足感,双眸微眯。
蝉鸣阵阵,月光合着远远传来的灯光罩在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意。
“你可是九天玄女误落凡尘?”一道清醇的嗓音响起,近在咫尺。
猛地睁开眼,见一白衣男子正俯身看着我,紫色的眸子清澈见底,隐隐透着寻到宝藏后的得意与欢愉。
心下惊愕,但却因着他身上散发的能够让人安心的气息而放松下来。心思一动,蓦地弯起唇角,下一秒便看见他的眼里倒映着女子的娇笑。甜美可人。
双手环上他的颈间,借着力微微起身,鼻尖几乎与他的下颌相触。
“我下凡来寻你,你难道不知么?”我缓缓说着,语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身子蓦地一僵,忽然低笑了一声。猛地用双手环住我的腰,接着一用力,揽着我站起。我们相隔不过一尺,彼此间心跳可闻。
“我想,”他低声道:“我必是也在等你来寻我。”空着的手轻轻抚上我的下颌,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在月色下剔透若玉,干净美好。
“我…”我原先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谁知他也就着玩起来。现下身子早已僵住,只知道呆呆看着他。
他忽然低笑一声,放开环住我的手,退后一步看着我。紫色的眸子和月光交相辉映,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调戏与被调戏,其实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沉默得可怕。
“你可是公主府里的人?”我实在受不了,只好出声打破僵局。
他淡淡一笑,不说话。
他不过静静站在那儿,却翩然若仙,仿佛他才是那个谪仙下凡尘。
我想再问,可又怕唐突。
“若有机会,我必劫了你去。”他突然开口说道。
“啊!”我愣愣喊了一声,然后点点头,“好啊!”
他微微顿住,片刻后眼里涌出笑意。
远远看见舞衣走了过来,想必是时间快到了。我笑道:“我还有事,下次再见。”说完越过他朝舞衣跑去,他手伸了一下,可还是落回身侧。
舞衣走近了些便停在原地,神色复杂。
我跑到她面前,看见她的目光落在我身后,“怎么了?”
她一惊,朝我笑得僵硬。“没事,快开始了,我们走吧。”
丝质的面纱覆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铺满红毯的舞台。
音乐声起,异域的乐器奏出别样风情。舞姬们掐着时间出场,一点点扭动着腰肢,媚眼如丝。
舞衣趁着空闲看了我一眼,我朝她点点头,抓紧手中的白绸,深吸一口气,立时从房梁上荡下。凉风迎面而来,吹动了额前的留海,细细地晃动着。天空中顿时飘下无数桂花,芳香四溢。
舞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似乎是被这样的出场方式惊住。等到脚一落地,我也不放开绸子,而是继续抓着它,凭借其舞动着身子。动作全在方丈之内,可舞步却是妙曼不可言。
舞衣赞赏地对我一笑,舞得更起劲。
一步、两步,折身,下腰,我仿佛也把这当成是自己的使命,用尽力气去演绎这段舞蹈。心里的惆怅,还有那些看不清未来的迷茫都随着汗水一点点流出来,头脑渐渐清明。
眼神一瞟,见台下的达官贵人们早已是入了神,成悦手里拿着一杯酒,神色愣怔,仿佛并没有将这一切看进眼里。可是她既然不喜欢这些歌舞,那又为什么每年都大费周章地准备呢?
目光一转,只见坐在成悦下首的紫衣男子微微蹙眉,似乎颇为疑惑地注视着舞台,更确切地说是注视着我。
我心里一惊,随即顺着音乐声快速旋转起来,裙摆舞出一圈涟漪,虽妖艳,但也不失清丽。
只希望他没有认出我。
随着最后一个转身,音乐戛然而止。众人微微提起裙摆,行了礼,急急从侧边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