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积在脑海里的沉默,突然爆发。
一种被推下悬崖的无力感,耳垂下方的刺痛感,使我变得不知所措。在濒临窒息前的那最后一秒,我的肺部仿佛瞬间动用了全身的力气进行最后一个深呼吸,支气管紧紧收缩,发出一种奇怪的抽气声。
我全身麻痹,无力地躺在床上,直到沉寂被钢铁敲打的声音和一个女人诡异的尖笑声打断。在这之间,我还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带着梦醒的倦意,我恍惚走向声音的源头,摸着冰凉的不锈钢扶手把头探出去。
楼下没有一盏亮起来的灯,不远处的右手边的镜子反射出一点闪光,照着楼梯边上灰白色的墙,和血迹斑斑的瓷砖地面。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轻轻地把脚脱离那双鞋,然后赤着脚用我最小心的力度爬回二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直觉告诉我,是时候逃跑了。
如果有一天,你要逃亡了但是时间不多,你会带走什么?
我匆匆地拿了些钱,那部我刚得到的蓝色小灵通和一把折叠刀,随即又赤着脚小心翼翼地借着镜面的反光下楼。
周围静得甚至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到。我用余光看见,就在十米外厨房里有一个女人。
她的四肢用一种异常扭曲的姿态站立着,歪斜的肩勉强支撑着那颗歪掉的脑袋,左右晃动。在她手里握着的银色的菜刀不断滴着血。
她目光呆滞地,看这前方那堵塌了的墙,我甚至听不到她一点喘息声。突然,她仿佛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般,整个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心跳越来越快,甚至变得呼吸困难。
那双布满暗红色血丝的双眼,凸出的眼球猛地向我的方向转来。她歪着头对我露出一个无法言喻的笑容,皮肉在挤压下露出一条弯曲的缝,透着血丝,那条缝越裂越开…
不寒而栗。
我惊住了。
突然,我条件反射般用手把鼻子捂起来,仿佛恐惧感会从我的鼻孔源源不断地留入到我整个身体。
暗红色的空气,所有这一切弥漫着恶臭。
血腥的味道。
我不敢再多看一眼,甚至没有停留半秒,我不敢看倒在它脚下的那几个人是谁,不敢想,为什么那些人的身影,衣着都那么熟悉。
我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打开铁门,一路狂奔。
在我背后,又仿佛是在我脑海的深处,传来一种尖锐的噪音,一个女人的笑声,一种无比刺耳的笑声,和张张倒在地上痛苦的面孔,熟悉的衣衫。
我用尽力气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快得几乎连流眼泪连崩溃的时间都是一种奢侈浪费。我感觉到肺部开始由刺痛变得麻木,但依然不敢回头看一眼。
跑了好远好远,我从来没有试过自己跑那么远的地方。在一棵大榕树下面,我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可是我还是不敢想倒在她脚下的是谁。
转眼,身后那棵榕树突然变成一棵紫荆,脚下有一地紫荆花,在紫荆花树下有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他女儿。女儿哭了,中年男人说,没事,现在没事了,有我在。
世界仿佛瞬间崩塌了。我希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仿佛这个身躯被某种力量撕扯,压碎,融化,一分为二。一半在梦里燃成灰烬,另一半回到平淡的现实中。
在模模糊糊中睁开眼,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黄色被子的一角盖在的脸上,我感到些呼吸困难。下一秒,我又看见有光,有谁帮我开了灯,然后我隐约感觉到,我身边站着一个人。谁?
过了好久,这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想把脸上的被子掀开却发现我已经全身麻痹,连手指头一根都抬不起来。
看着身旁的黑影,我想尖叫,我使出所有力气尖叫,但是干哑的喉咙只发出喘气般“呃呃呃”的声音。看着眼前这个黑影逼近,我连把鼻子捂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一种近乎绝望的绝望。我眼看着那个人举起一把黑黑的尖刀,那把尖刀刺向我的腹部,一刀一刀,没有半点犹豫,重复,再重复……
我一定是在做梦,可是我醒不来,我不断地发出那种用喉咙挤出来的所谓尖叫声,但是只有我自己听得到……
沉默得声嘶力竭,我想,到最后我一定是精疲力尽地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多长时间,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是我一直在一个人逃亡逃亡,穿过村子里熟悉的许多小巷,我后来找到了一扇门。
门的后面是一个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却感觉很熟悉的世界,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阳光变得刺眼,让人无法直视。
当我回过头来,我站在一条窄小的楼梯上面,前面有一个人,他帮我把门打开了,门的外面是白茫茫刺眼的光。
门被慢慢地推开,那个人向我伸出手,顿时我感觉到小腿上的肌肉无比酸痛,于是我单纯直接地握住了那个似曾相识的人的手,我对那个人说,救我,我再也不想一个人逃跑了。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
那声音毫无波澜却又透着怒气。
你为什么不救我?
不明所以,于是我又躺在自己的床上,等待着一些打击一些注定要来的恐怖。
如果地狱存在,那可能是类似一个旋转楼梯的地方,很可能是一道狭窄的旋转楼梯,它会通向另外一个地狱……一个噩梦刚刚结束,另外一个噩梦就会开始,一层,一层,走向恐惧的尽头。
你觉得它会有终结的一天吗,这是一个开始,它会越来越贪婪地侵占你的灵魂,你的内心世界,甚至成为你每一丝恐惧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