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培广,男、30岁、山东省平阴县洪范池镇王山头村人,现在北京空军某军校干休所开车,专业军士。
采访地点:北京海淀四季青红玉酒家。
培广请朋友吃饭,打电话让我去作陪。他原说要开车来接我,后又呼我说路上堵车,怕不能及时回去,冷淡了被请的朋友,让我自己打车过去。他电话里和我说过,说老家济南来了一个老乡,人很好,手中有权,答应为他转业的事帮忙。落座后大家开始敬酒让菜,培广说起了他的现状和过去。
我原想回家过年的,儿子王硕快一周岁了,父母亲岁数都大了。可领导说,你是老兵,发扬风格,春节前就别走了,春节前后工作量大,老干部们探亲访友用车的时候多,这不原先我开救护车,现在又给我一辆桑塔纳,这开公车出车没数,不象开专车有时忙有时轻松。我曾被借调到总部某部门开过三年车,在那儿除了出车可是自己管自己,每天早起把车擦的干干净净,特别是冬天,因为车没车库,每天早晨起来,车玻璃上都结一层霜雪,费好大工夫才能清理干净。天天早出晚归在外边跑,因为那车是个临时过期牌照,我开了三年时间,居然没被警察和军检的查到过一次。有时间了还帮他们倒垃圾、打扫卫生,星期天谁有事就让我帮他们值班。他们都对我印象不错,有时为私事出车回来晚了还留我在家里吃饭,我在那儿帮忙一干就是三年。
后来我要求回来不去帮忙了,领导又安排我给一个副军级老干部开专车,老干部身体不好,天天跑医院,有时他住院后更累,天天送吃的送喝的,有时还要陪床,司机本没有陪床这义务的,可老太太一个人真能应付过来,儿女们都忙没时间,星期天来看看就不错了。有时去看过去的战友,有的只记的门牌,不知道具体位置;有的只记的大概位置,不记的门牌号码,我开车带他到处去找,快到路口,他突然示意要左转弯,人家前边路口禁止左转,你告诉他不能左转,他还着急,有时还会发火,说老子是从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现在出个门还前堵后挡。首长岁数大了,有时脑袋有点糊涂,比如他说上面的话你只能会心的一笑。后来我不给他开专车了,每次遇到我,总是说,小王,回来吧,还是咱俩个一起老牛拉破车吧。
我从小见到开拖拉机的就特羡慕,心想等我长大了,也能开上拖拉机多好。开着拖拉机出门多人物,村里谁家拉点东西都会求你,去给别人家耕地,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从小体育特别好,上初中时每年的运动会都能拿好几个第一,现在家中的墙上还有我的许多奖状。那时体育教师特别喜欢我,初中毕业时他鼓励我去考体校,他给我报了名。那天通知第二天去县里集合去济南考体能,那晚上我很是兴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大一会又醒了,出来看看天还很黑,回到床上再躺一会。一晚上起来了好几次,最后睁开眼睛时我傻眼了,天已大亮。我报怨父母亲为什么不早喊我,因为家里没有表。我哭着骑车去公社坐公共汽车,赶到县城一中,人家都已去济南了。我又坐车去了济南,到了济南我不知道怎么去找体校,因为我那是头一次去济南,我在天桥附近来回走动,心想能在路旁突然发现体校的牌子该有多好。可现实是无情的,到了下午我彻底绝望了,站在长途汽车站附近的马路边上我欲哭无泪。
由于哥哥在部队上,我也想当兵去。头一年在公社里验上了,但去县里验去时人家没有通知我,后来我问民兵连长,他说人家部队的人来家访时,你父母给人家说,我大儿去年当兵补足的钱还没有给。人家说你入伍动机不纯,再说你哥在部队上,你再去了部队,你父母亲跟前没人照顾。我抱怨父母思想觉悟低,你们给人家提补足的事干么。第二年我又找民兵连长,还是要求去验兵。人家让去验了,公社、县里都验上了,可人家来家访时我又不在家,人家要我的身份证,父亲到处找也找不到,最后人家都起身要走出门了,我父亲把身份证找到了,人家一看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那年我又没走成,人家说我超龄了。
又是一年过去,我提前找人改了年龄,我就不相信我这一辈子穿不上军装。这一年我终于如愿以偿,当兵去了河南信阳济南军区的一个炮团,由于我表现好,营里送我去卫生队学卫生员。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被调北京来了,来后我又去江苏徐州学了开车,学车回来我开一辆黑色的伏尔加,那是辆旧车,时不时跑着跑着在半路上就坏了,车坏了就给车队打电话,让去辆车把趴窝的车拖回来。这老干部素质也不一样,有的要车出去只是去菜市场买菜,有的干部只是自己出门用车,家人想用车不让用,他说这是部队专给我配的车,你们出门办事可以打车,回来我给你们报销出租车票。
过去农村青年想走出土地,除了考学,当兵几乎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了。不象现在,经济搞活了,人们的思想也开放了,那么多农村人到城市里来打工。培广年轻时长的很帅气,现在看上去已有些发福。他端起饮料敬他请来的客人,他很实在,也很爱交朋友。我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已不是小时特别任性、特别固执的那个小男孩了,十几年的风风雨雨已使他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子汉。
我在徐州学开车时有一次差一点出了事,那是开车排着队等测验,我的车排在最后,前边的车一辆一辆向前跟进,当前边的车又走了一个车位的样子,师傅在车下示意我向前跟上去,我一慌神,竟搬了后档,脚下踩刹车却踩在了油门上,车象离弦之箭向后退去,车下的人都惊呼起来,我手忙脚乱终于刹住了车,幸好车后没有人,我出了一头冷汗。师傅跑过来训我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不是让我向后倒倒车吗?别人也以为我是特意来了个速倒急停,有人甚至向我数起了大拇指。那一次真是算我幸运,要是后边站着人我就完蛋了。这事我后怕了好长时间。所以现在开车我格外的认真和小心,再不敢有半点粗心大意。凡是坐过我开的车的人都夸我开车稳,当时上级借车用的单位和老首长都不愿放我。
去年夏天我休假在家,正好带着儿子回村里看父母。半夜里被父亲从睡梦中喊醒,说母亲头被摔破了,我急忙爬了起来,去喊来村里的卫生员,人家说处理不了,又给县医院打了急救电话,母亲的头上流了好多血,当时我的腿都有些软了。等来救护车到了县医院,人家说母亲的伤口再深一点就有生命危险。大哥在部队上,全家都在那儿。媳妇在县城上班,没住处租房子住,母亲身体弱,看了几个月的孩子自己的身体受不了了,只能雇房东大妈给看孩子。父母身边没有人,一早一晚没人照顾,父亲今年七十六了,母亲也已七十岁,自己种着责任田不说,所有的义工还都让出,比如修公路、挖树坑等都还分给任务。父母说了好几年了,说你们哥俩都在部队上,能不能回来时找找人家,给人家说说,我们俩都年纪大了,实在是干不动了,能不能把出工的事给免了。但每次回家我们哥俩都没有去找,一是不知道应该找谁,二是找人家能管用吗?所以直到现在,只要出义工,还都有我们家的份。
看人家在村里种地种果树的同学、同伴,比我混的还强,种上几百棵苹果树,一年光卖苹果也能挣个二、三万块钱。每家几乎都买了机动三轮车,收庄稼、运肥再不用肩扛人挑了。每家都盖起了新房,有的人家还盖上了楼房。我家还和过去一样,住的是旧房,收庄稼用的是地排车。假若我们哥俩个有一个在家,也不会比别人家过的差,父母亲也不会风里雨里受那么大罪。
当兵这十多年我还没回老家过过春节,你看今年又回不去了。不回就不回吧,待两年想在部队上过春节也过不成了。我本来今年可以转业的,现在车队老兵走的太多了,领导找我谈话,让我再干一年,我咬咬牙答应了下来。当兵的生活很平淡,天天就是开车跑在路上,为首长们服务。听说转业后很难找工作,我也不知道将来自己能干什么。回想一下,我在部队入了党,当过副班长、班长,受到过多次嘉奖,还被评上过优秀士兵,这就是我当了十多年兵攒下的全部家当。
正在聊着,忽然培广腰里的BP机响了,他看看了,抬起头抱歉的说,对不起,车队要不是有急事不会呼我的,我出来时给队长请假了,他说你放心去吧,没要紧事不会找你了。那老乡说,没关系,没关系,人在军营,身不由己。我也当过兵,理解理解。培广站起来急匆匆走了,把我们扔在了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