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需要娴熟的技艺,也需要迸发的灵感:
技艺,可以用时间和金钱来打磨,
灵感,却只源于心灵对世间万物的感悟;
技艺可以学习,灵感却可遇而不可求。
但这两者,都建立在不断的学习、思考之上,
空荡荡的脑袋,是无法创作的。
怎样成为小作家
你一翻白眼,理直气壮地说:“老师说了,多么小的作家,都该被尊重,不能随便‘偷用’我们写的东西。”
这个暑假以来,每个星期四,你和妈妈都是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饭,赶去社区图书馆,参加“制作一本书”的活动。
这本书显然是慢工出细活的,老师先发给你们每人一本教小朋友写书的“指导手册”。
大家看完之后,则要每位小朋友构想一个自己要写的故事,并且在草稿纸上写出来,交给老师批改。
对了!你们不管那叫“批改”,因为老师尊重每位“小作家”,她只改文法和拼字的错误,其余的全让你们海阔天空地“创作”。
接着的一个礼拜,老师教你们排版设计(lay out),先发一张白纸,要你们画上许多小格子,代表书的每一页。再教你们在第一个小格子里写书名,第二个小格子里放版权,第三个小格子以后才是你们的故事,故事完了,还有一页是作者介绍。书的最前和最后,则要安排各两页的空白,代表“蝴蝶页”。
记得那时候爸爸问你:“你这么小,还有版权页啊?”
你一翻白眼,理直气壮地说:“老师说了,多么小的作家,都该被尊重,不能随便‘偷用’我们写的东西。”
爸爸又问你:“何必先画小格子?为什么不直接写在纸上?写几页是几页,本来就有人的书薄,有人的书厚嘛。”
你则说老师讲了,出版一本书一定要有计划,写多少字、多少页,用多少纸,都得在计划中,还说:“老师讲了,没有计划的人,不容易成功!”
接下来的那个星期,老师终于发下“正式的纸张”,规定大家先画横线,算好每页写几行,并且留出插图的位置之后,才能开始写字。
为了整齐,你们得先用铅笔轻轻写一遍,再用深色的笔照着铅笔描,而后把下面的横线和原来铅笔的痕迹擦掉。
再下来,则是画插图了。
画插图是最自由的,你们可以尽情地用自己的方法去表现。事先预留的空间大,就画大一点;事先在文字当中留下小小一块,则在那小地方画个小东西。
老师说这样才生动,而且有节奏。
整本书都写完画完了,下一步工作则是装订。
那个礼拜因为奶奶和公公过生日,你不能去,老师特别另外安排一天教你。
她先发一张厚厚的彩色纸给你,教你怎么放在书的外面,又用粗粗的针,穿上线,教你把书的每一页缝在一块儿。
她又要你挑两张彩色的厚纸板,教你把最外面的两页分别粘在厚纸板上,再用宽的彩色胶带把书脊粘好,并且画上封面,作品就真正完成了。
今天晚上,爸爸妈妈一起陪你去图书馆。
教室里挤满了家长和小朋友,桌上则陈列了你们的成果——出自十二位小作家的十二本漂亮的精装小书。
被点到名字的小朋友,一个个上台朗读自己的作品,而且每读一页,就把书翻过来,举给大家看上面的插图。读完之后,则可以从老师那儿领到一张“小作家证书”和一枚“小作家”的别针。
爸爸看到,每个小朋友拿到证书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特别的亮光。
可不是嘛,整整一个暑假——两个月,一点一点学、一点一点做,甚至做坏了重做,终于把书“出版”,而且当众发表,这不是你们生命中最可爱的经验之一吗?
谁敢说,你们不会因此而在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与强烈的自信,以后成为一位成功的作家呢?
可爱的孩子,你知道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自己编写过一本小书吗?
只是,爸爸得意地把那本书拿给老师看的时候,老师才看了一页,就说:“你说你坐火车去阳明山?”
“是啊!”爸爸得意地说。
“阳明山根本没有火车,你写得不对!”老师没再往下看,冷冷地把书还给了爸爸。爸爸那时候真是伤心极了。
所幸后来爸爸编了高中校刊,也得到老师很好的指导,学到许多编书、写书的方法。
靠着那时候学的,爸爸居然一步一步,成为一名作家,也成为一名出版人。
而你,这么小,已经得到一位好老师,学到了那么多,将来不是更会成功吗?
发表会之后,所有的家长和小朋友都去楼上参加茶会。
爸爸看到你们一个个彬彬有礼,做出小大人的样子,捧着自己的书与大人寒暄。每个大人都尊称你们为“小作家”,向你们请教写作的方法。
爸爸则要跟你商量:
“你的这本处女作,送给爸爸收藏,好不好?”
写作一点也不难
你会发现,当你知道了方法,就什么主题都难不倒你了。
昨天当我建议你练习“即席演讲”的时候,你皱着眉头说:“我不是不会讲话,只是比较慢,要先想半天,才能说得好。”所以今天给你上中文课时,我指着窗前的芭蕉树,叫你以《芭蕉》为题,作个“短讲”,而且为了训练你的反应,我连一分钟都不让你准备,立即要你开口。
你说了,虽然没有结结巴巴,但才说几句,就停住,说“想不出什么好讲的”,使我觉得有必要教教你说话和作文的“思想方法与重点”。
对的!那是“思想方法与重点”。你会发现,当你知道了方法,就什么主题都难不倒你了。
那方法不是由我发明,而是我在做电视记者时学到的,也就是掌握“人、地、事、时、物”的重点。
好比今天《芭蕉》这个题目:
“人”是你和爸爸。
“地”是窗前。
“事”是种芭蕉。
“时”是种的时间和不同的季节。
“物”是芭蕉。
于是,你可以说:
今年春天,爸爸在窗前种了一棵芭蕉,没几个月,就长得高过了窗子。大大的芭蕉叶,逆光看去,绿得像是翠玉。下雨的时候,雨水打在叶子上,滴滴答答,疏疏密密,那节奏真美得像音乐。但是秋天,才冷几天,芭蕉的叶子就一一变黄,先是黄得艳,好像枫叶一般,接着则成了焦黑的颜色。爸爸说“一叶生,一叶焦”,因为那枯了的叶子像烧焦的,所以称为“蕉”……
我说芭蕉枯了怎么办呢,眼看这芭蕉就要死了。爸爸则指着树根说:“别操心!你瞧,这下面不是已经有小苗长出来了吗?老的还没走,小的已经生了,这芭蕉就像人哪……”
回头看看这篇东西,不是把“人、地、事、时、物”全放进去了吗?再加上色彩和声音,画面就一下子生动了起来。
好!现在让我们再以《大雁》为对象,把“人地事时物”和“声音”放进去,做个短文——
“人”是我。
“地”是湖上。
“事”是大雁来了。
“时”是季节的变化。
“物”是大雁。
你几乎只要按照顺序,就能组合出一句话——
我看到湖上飞来许多大雁,就知道冬天要来了。
如果再加上一些想象和色彩,则能变得更丰富——
夜里听见窗外传来嘎嘎嘎嘎的叫声。早上推开窗,发现原先空空荡荡的湖面,一下子多了许多大雁。它们都是脸颊上有一块黑的加拿大雁,春天的时候飞到北方繁殖;夏天过去,小雁长大了,天也变寒了,就一起再飞往南方过冬。
这里的湖,是它们过境的地方,只会待上两三个礼拜,它们就要再一次远行。所以,每年我只要看湖上大雁的来来去去,就能知道春天来了、秋天到了。
我最爱看黄昏时雁群在天空练习飞翔,它们一边飞一边叫,好像彼此呼应着:“要跟上哟!别飞丢了哟!”于是我猜,很可能是雁爸爸雁妈妈在叮嘱孩子,孩子又回答爸爸妈妈:“放心!我会小心的。”
我更爱看夕阳中雁群降落,它们早早就开始不再振翅,慢慢向下滑翔,落到水面的刹那,又把翅膀高高抬起,啪啪猛拍。接着,水上激起一片波纹,斜斜地映着晚霞,闪出点点金光……
这不是简简单单,无论你用写的、用说的,都能引人入胜吗?
为什么?因为首先你没有忽略“人、地、事、时、物”,又用大雁的叫声、振翅、滑翔、波光和晚霞,使画面变得生动。
所以写文章不难,人家叫你即席致辞也不难,只要你依照那个路线思考下去,就能一气呵成。
好!让我再考你一个稀奇的题目吧——《传真机》。
请你以《传真机》为题,说一段话。
想想,“人”是谁?是你!是爸爸!是妈妈!
“地”是放的地方!传真的地方!
“事”是传真。
“时”是什么时候传!何时买的机器!
“物”是传真机!文件、图片!
现在,你先别往下看,想想自己能不能构思一段?
如果仍有困难,就让我举个例子——
我们家很早就有了传真机。爸爸说,有传真机,许多事情都变得方便了,文件、图片,以前都要邮寄的,现在即使隔着太平洋,也能一两分钟就传到手上。
传真机放在爸爸书房,因为跟我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所以我常可以听到传真机嗒嗒嗒嗒的声音。爸爸在中国台湾的时候,总在夜里传送信件给我,我躺在床上,一听见传真机响,就会想:那不是传真,而是爸爸在说话;就会想:明早醒来,又会有一封爸爸给我的信躺在书桌上……
孩子,你说,不是非常冷门的题材,你也能应付了吗?
“人、地、事、时、物”,这是记者写新闻稿时必须列入的内容。
一个粗心的记者很可能写了一大篇运动会的报道,记录了一堆得奖名单,却因为忘了写运动会的地点,而成为败笔。
一个作家很可能写出很感人的追悼的文字,却因为没提逝者的年岁而显得美中不足。
一个展览的新闻稿,很可能因为漏写展出的时间而造成观众的困扰。
记住——
无论说话、写作、采访,先想“人、地、事、时、物”,再加上动态、声音和色彩,就好比盖房子,先要有好的地基和建材,再加上漂亮的装潢设计,就一切妥帖了。
听我说这么多,你还觉得“即席演讲”和写作有那么困难吗?
你何不换个角度
创意常常是表现你独特的观点,那是一种创造。
每个艺术创作都是“创造”,不是“拷贝”。
今天下午爸爸把好多画放在地板上,那些画都是附近中学生参加“大颈区中国人联谊会”端午绘画比赛的作品。
“真苦了这些洋孩子,为了参加比赛,一定找了不少端午节的参考书看。”公公在旁边说,“不然怎么知道中国龙舟是什么样子。”
当然也有些孩子显然只凭想象,心想“龙舟”一定像条龙,于是把西洋神话故事里的“喷火龙”画了进去。
也有些作品,一看就知道是中国孩子画的,因为除了龙舟画得像,还在旁边写了不少中文。
不过爸爸不会因为知道是中国人而多给分,因为这是开放给各族裔的比赛。评的是技巧、是创意,而不是“族群的背景”。
爸爸也不会因为有些人用艳丽的粉彩,有些人用淡淡的水彩,又有些人只用炭笔,而扣后者的分数。因为如果画得好,“黑白”也能胜过“彩色”。
正因此,这评审的工作真难,爸爸站起来、坐下去,走过来、走过去,虽然挑出了几张有代表性的作品,却难决定谁拿第一。
妈妈、婆婆和你都跑来了,每个人都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尤其欣赏一个中国学生画的水彩,说那最像龙舟竞渡,应该拿第一。
“如果你参加,你也会这样画,对不对?”爸爸问你,“你也会在前景画很多很多观众,然后画水,再画水上一条条的龙舟,对不对?”
你点点头。
但是爸爸没给那张作品第一名。
当你知道爸爸决定的时候,大声叫着问“为什么”。
婆婆也说那张该拿第一。
爸爸笑笑:“你们说得不错,爸爸这样评,外行人,尤其中国朋友看,都可能认为不对。但是如果有内行人来看,就会知道原因了。”
爸爸还对你说:“即使你参加,画成你欣赏的那张的样子,我也不会给你第一。”
“为什么?”
“因为创意不够。”
什么是创意?
创意常常是表现你独特的观点,那是一种创造。
每个艺术创作都是“创造”,不是“拷贝”。
所以爸爸挑了那张看来好奇怪好奇怪的画:
他画了一个正面看的大大的龙头,一个窄窄的船身,又画了两个正在挥桨的人和后面弯弯的船尾巴。
然后是近处的白浪、停在旁边的龙舟和远处的水天一线。
说实话,爸爸非常惊讶他能放弃一般人从侧面看龙舟的方法,而大胆地采取正面。
他的观点特殊,技巧纯熟,构图美,色彩的安排又好,爸爸当然给他高分。
孩子,你要知道在艺术的表现上,技巧是最容易学的,真正难的反而是观点。
观点就像画龙舟竞渡,你可以想象自己是观众,画由岸上看到的场面;也可以想象自己在龙舟上,画船上的景象;你甚至可以让自己像是一只鸟,飞到天空,从上往下看,看到一条条船,像是长长的小鱼,在水面破浪前进,四周则是一个个圆圆的“观众的头”。
除了画画,你在写作文的时候,也可以试着用不同的“观点”和“切入点”。
譬如你写全班去植物园玩,可以按部就班地写——
今天早上我很早就赶到学校,因为我要去植物园,我们九点钟在学校集合……
你也可以从植物写起——
从小我就爱花,尤其爱荷花,今天我真兴奋,一下子看到好多好多荷花……
你也可以倒着写——
平常我都是三点放学,但是今天五点才回家,虽然我又累又饿,但是我很兴奋,因为我们全班到植物园,享受了丰富的一天……
你更可以从半路写起——
哇!看到那一大片绿、一大片粉红,我叫起来了!植物园的荷花多美啊!为什么我以前都不知道?
想想!这些例子不就像你由岸上、由水上、由空中看龙舟竞渡吗?
艺术是活的,有着无穷的自由,随你去想象、去创造。所以当你平铺直叙的基本技巧已经不错的时候,就可以尝试由各种不同的角度来描写、描绘。
再回头看看那些参加比赛的图画吧!
你是不是也觉得惊讶,第一名的学生怎么会想到从那特殊的角度看龙舟?
你是不是也有点佩服他了?
他成功了,对不对?
人生何必处处拿第一
孩子!爸爸不要你拿第一。只希望你做个快乐的读书人,而且快乐地读、快乐地用,常常温习、常常思索。
今天下午,你去上中文课之前,我看见你不断地翻书,一边翻,一边数,然后得意地说你这个礼拜读了两千多页的课外书,一定能得奖了。
过去两个礼拜,爸爸也确实看见你每天才吃完饭,就抱着书看,爸爸还好几次对你说:
“刚吃完,应该休息休息,让血液去肠胃里工作。如果急着看书,血都跑到脑里去了,会消化不良。而且刚吃饱比较糊涂,读书的效果也不好。”
只是爸爸怎么说,你都不听,才把书放下几分钟,跟着又拿起来。你读书的样子好像打仗似的,好快好快地翻。读完的时候还大大地喘口气:“哇,我又读了一本!”
现在,爸爸终于搞懂了。原来你们中文班上有读书比赛,每个礼拜统计,看谁读得多。
爸爸不反对这种比赛,它确实能鼓励小朋友多读不少中文书,只是,爸爸怀疑你到底能记住多少?又读懂了多少?
如果你只是匆匆忙忙地翻过去,既不能咀嚼书里的意思,又不能欣赏美丽的插图,甚至不能享受那些故事,获得读书的乐趣。你读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记不记得两三年前,有一次爸爸带你去自然历史博物馆,进门时,有人发个小本子给你,说“欢迎参加发现之旅”。
原来他们在博物馆各个角落,设立了许多站。每到一站就可以盖个章。一整本都盖满章的小朋友,则能得到一份小奖品。
爸爸也非常欣赏博物馆的美意,知道他们希望借着这个方法,使小朋友能到每个展览室去参观。
只是,那天没见到几个细细参观的小朋友,倒是见到不少家长,疲于奔命地跟着孩子跑来跑去——包括爸爸妈妈在内。
你也得到一份奖品。但你想想,我们去博物馆那么多次,你那天是不是最累,却也最没看到什么东西?
读书就跟到博物馆一样。你可以“精读”,从头到尾只待在一间展览室里,研究一两样东西;你也可以“浏览”,到处走走,遇到感兴趣的,就多读一下展品的说明。
读书也可以像是参加“发现之旅”的比赛。大家拼命读、拼命冲,比谁读得多、谁考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