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霍亥一脸迷茫,胡亥轻咳一声,面露歉意对霍亥解释道:“正事说完了直接挂电话,稍微有点成就的老男人都喜欢这样,就我爸那种小老板都这范儿,何况我家陛下了。”说着将薄片从霍亥手中拿了过来,放回了风衣口袋。
霍亥闻言好奇道:“嬴政……不是你爸?”
胡亥笑道:“我可从没说过他是我爸,而且我刚刚说的那个‘爸’,是我前世的父亲。”
霍亥若有所思:“也对,你是带着记忆转世的,的确不可能真的把嬴政当做父亲看待。”
胡亥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罕见地主动终止话题,心中暗道:“呐,真相我可已经告诉你了哈,是你自己想歪了。”
恰在此时,胡亥口袋中的薄片微微震动了一下,胡亥摸出来一看,旋即抬头对霍亥笑了笑,说道:“我家陛下说,他刚刚有点激动,忘了跟你说声谢谢,让我帮他补上。”
霍亥心头微异,眉头一挑,问道:“嬴政也会激动?我怎么没看出来?”
胡亥正色道:“他当然激动。对他来说,你今天晚上跟他达成的这个协议,意味着在他实现梦想的道路上,原本最令他感到棘手的障碍一下子变成了他眼下急需的关键助力,距离最终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更能让赵地百姓尽快从那些豺狼爪牙下解脱,他怎么能不激动?”
“你觉得他始终很平静,那是因为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把所有真实的情绪都藏在心里,就连笑声都要硬生生地剥离掉纯粹的愉悦,伪装成那种看似豪迈霸气、仔细一琢磨又有点高深莫测的感觉,就像刚刚那样。”
听他这么一说,霍亥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嬴政那浑若天成的王霸之气,一时有些想不明白,究竟是连这种难以作伪的气质都只是嬴政刻意模拟的工具,又或者,所谓王道霸主,依旧保有着如寻常百姓般纯粹的喜怒哀乐,只是更善于隐藏真实情绪。
他不由感叹道:“这样活着,很累。”
胡亥正低着头,用拇指快速地轻敲着薄片上不同的位置;听闻霍亥的感叹,他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说道:“从来没有什么梦想是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够实现的。他的梦太大,代价当然也大,大到像你我这样对心术权谋一窍不通的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点累,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点零头罢了。”
霍亥好奇问道:“他的梦想到底是什么?一统九州,终结乱世?把王道功法修炼到最高境界?应对浩劫?造福天下苍生?”
胡亥点点头道:“对啊。你说,这些事情有哪一件是容易做到的?从我认识我家陛下到现在,就没见他有过什么娱乐活动,整天不是修炼就是谋算,那根本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霍亥又问:“你真的相信他一统九州之后,这个世界会变得不一样吗?”
胡亥毫不犹豫地答道:“这点毋庸置疑。”
霍亥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胡亥刚在薄片上不知做完了一件什么事,正将薄片放回口袋,骤闻此言,不由一愣,脱口问道:“开始……什么?”
霍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有心直言,却又稍觉不妥,想了想说道:“从林琼开始。”
胡亥闻言默然,他明白了霍亥言下之意。
所谓开始,原来便是开始杀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色颇为复杂,随即摇了摇头,递给霍亥一道玉符,语气凝重地说道:“计划在这里面,你用念力大致看一下,看看以你目前的能力想要完成有没有困难,有的话我来酌情调整。”
霍亥接过玉符,分出一缕念力渗入其中,略略一扫便大致推算出,以自己如今实力,只要不出现三境以上修行者阻挠,依此计而行当是易如反掌之事。
他对胡亥点点头:“没问题。”
胡亥笑道:“没问题就行。”说罢略一停顿,面色转为严肃,直视霍亥双眸说道:“记住,行动过程中最重要的是保持清醒的头脑。这是公事而不是私仇,杀戮只是一种手段,不是目的,更不是发泄的途径。”
霍亥闻言双眉轻挑:“放心,我不会因为杀戮而迷失本心的。”
他语气虽平静,胡亥却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傲然,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自嘲一笑道:“我倒是忘了,你一直在与那柄剑中的杀意对抗,在这方面的免疫力恐怕没人能跟你相提并论。”
出乎胡亥意料,霍亥竟是很认真地摇了摇头,却又并无解释之意,只是说道:“走吧。”
胡亥似也意识到了什么,不由耸了耸肩,随即释放出领域,将霍亥囊括其中,笑着说道:“你现在连撕裂时空都做不到,可得好好珍惜搭我顺风车的机会,等我走了你可就得靠两条腿赶路咯!”
依霍亥脾气,本不会理会这等无谓言语,但转念一想又觉这般无视友人颇有些不妥,便耐着性子接下话头道:“本就是要遍览九州,哪里用得着撕裂时空的手段?”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心道若是胡亥再将话头接下去,只怕又是没完没了,倒不如一开始便默然以对。
岂料略等了会儿,胡亥竟破天荒地没有接下话头;他好奇望去,却刚好见到胡亥若有所思地从某处收回视线,不由问道:“看到什么了?”
胡亥看了他一眼,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说不定我走了以后,还会有别人带你撕裂时空哦。”
霍亥闻言一愣,随即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与期待,喃喃说道:“是啊,算算时间,业叔也该来找我了。”
胡亥哈哈大笑,连连点头道:“看来咱俩是想到一块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灵力,话音未落便带着霍亥从此间消失不见。
待二人消失后,先前一直暗中注视着霍亥的那位少女面露凝重之色,暗暗想道:“秦世子胡亥果然深不可测,不但感知惊人,轻易便窥破了我‘藏锋’之术,更兼心思深沉,竟在霍亥面前假作不知我暗中跟随之事,不知究竟作何打算……此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几分诡异莫测,不可不防。”
“那霍亥却也古怪非常,明明剑意如此精纯犀利,较诸师尊都似是毫不逊色,可他纯元之体中无一丝灵气散发,便如寻常次境货色一般,先前出手时更是只使出了如同初境小修一般的肉身手段,真不知他如今究竟境界几何。”
心念连转间,这少女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也未见她如何作势,就那般身形一闪,旋即便也消失在了此间,只留下那近百兵卒兀自昏睡,不知何时方得清醒,醒来后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
……
县衙。
林琼看着兀自满床打滚、口中不住呼痛的林谙,面色铁青;而当他的目光落在爱子胯间那滩触目惊心的血迹,他的心口陡然一阵刺痛,险些晕厥过去。
先前他正与数名美姬寻欢作乐,几乎便要在那温柔乡中登临极乐,突然被下人惶急的禀告声惊得一蹶不振;正当他盛怒之际,下人急声将事由禀明,说少爷不知为何身受重创,而原本正与少爷行房的那位新妾却已不见踪影。
林琼闻言自是惊怒交加,顾不得穿戴齐整,急急套上贴身单衣便赶来林谙房中,却发现爱子所受重伤,竟似是伤在了那等紧要所在。
此时林琼心中尚还抱有一线希望,连快步来到林谙床边,俯下身按住林谙,低喝道:“国卫,究竟怎样了?”
林谙正自疼痛难当,心中更是悲痛欲绝,骤闻父亲声音,精神一振,原本失魂落魄的心神犹如寻到了主心骨般,回复了几分清明。
他翻身而起,看着父亲哭嚎道:“爹,救救谙儿,谙儿没了……没了!”
林琼只觉耳边“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来回盘旋——没了,没了……
没了!
真的没了!
这林琼倒也不愧是心机深沉之辈,短暂失控后强自镇定下来,沉声说道:“国卫,稍安勿躁,你眼下本就流血不止,若再乱动,只怕你此番性命难保!”
林谙闻言骇然,当即被吓得不敢稍动;这一定下来,神智便也清醒了些。
林琼见状心下稍安,说道:“医师稍后便到,你先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与为父知道。”
林谙正待开口,却见父亲背后陡然现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正是先前如鬼魅般现身、冷眼一瞥便令自己如坠幽冥的那个恶魔般的少年,不由便要惊呼,然而他尚未吐出一字,似曾相识的剧痛便再度降临在他身上。
先前那少年便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他视若珍宝的物件便不翼而飞,而这一次,他失去的则是自己的舌头。
他本能地想要呼痛,眉心处却陡然传来一股森然寒意,随之而来的剧痛瞬间便终结了他并不算漫长,却充满罪恶的一生。
……
……
先前霍亥曾想过,单单以剑意诛心,任由这些作恶多端之辈就此一死了之,是否过于宽仁,但胡亥的一席话却令他犹如醍醐灌顶,陡然从义愤填膺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险些便误入歧途。
正如胡亥所言,扶危济困乃是公事而非私仇,杀戮只是用以清除渣滓的必要手段,为的是奠基未来而非审判过去,又何须顾及所施刑罚是否足以令恶徒尽偿其罪?
此番入县衙前,霍亥早已理清此间因果道理,是以面对罪行较著黎庆更甚的林谙,他亦无意折磨,依旧选择以剑意诛其心神。
胡亥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脸平静的霍亥,微微颔首,面露赞许。
林琼只见儿子先是面露惊恐,张口欲言,转瞬间便被一柄带鞘长剑抵住眉心,他尚不及反应之际,却又看见儿子蓦地一颤,犹如失了魂魄一般瘫软下去,心头先是一痛,随即横生惧意。
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由想到了黎庆那直如非人的力量,紧接着便想起黎庆曾对他说过,当初秦将白起一枪抹平一城,足见世间确有力可通天之辈。
此刻这柄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侧、尚未出鞘便足以抹煞生灵的长剑,令林琼隐隐意识到,握着这样一柄剑的手,只怕不会属于凡夫俗子。
冷汗涔涔而下,林琼此刻心中只有贪生之念,哪敢生出半分报复之意。
不愧是借秦灭赵之机趁势上位的善谋之辈,当此命悬一线之际,林琼犹能强作镇定,心念电转间便已想到了一条生路。
然而不等他大义凛然地喊出那句“孽子”,将一应罪过尽数归咎于已然死无对证的林谙,再作态自承管教无方,一股剧痛便从他口内舌根处传来。
这林琼端的是个狠人,舌头骤然齐根断去的疼痛之下,他尚还能想到,对方竟是丝毫不与他论辩,料来自己此番应无幸理。
这成为他此生最后一个念头。
而他,则是死于霍亥剑下的第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权力者。
……
……
霍亥看了一眼林氏父子嘴角溢出的鲜血,不解地望向一旁的胡亥。
胡亥耸了耸肩,解释道:“又不是演戏,我可不想傻站着听反派把那些傻了吧唧的台词说完。再说了,要真算起来,以咱俩的身份,每一秒钟时间那都是以黄金计价的,哪能浪费在欣赏这些渣滓们的垂死挣扎或者歇斯底里上?”
霍亥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认同,随即以剑作笔,在墙上认真刻下“杀人者剑魔霍亥”七字,方才将长剑背回身后,对胡亥说道:“带我去张家看看吧。”
惯常言行稍显轻佻的胡亥,闻言也自默然,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张开领域,带着霍亥前往张家。
一路隐匿行迹跟随他们而来的那位少女看了看空余躯壳的林氏父子,不由又想起先前所见,霍亥处决这二人时的果决与平静,若有所思。
她随即走到那面霍亥以剑留字的墙壁前,仔细端详霍亥留下的那七个字,面色渐趋凝重。
片刻后,她蓦地并指如剑,向着那行字刺去。
就在她的剑指即将触及那行字之际,她突然停下,面现震惊之色。
——那行字中残留的零散剑意,并未如她先前料想般与她指尖剑意针锋相对,反而彼此产生了吸引与共鸣。
霍亥的剑意,与她师门传承竟隐有相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