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葛吩咐吴凡坐下,见他泪眼汪汪,皱眉道:“别哭了。”
吴凡不想让他看轻,偏过头擦干眼泪,道:“我没哭。”
张葛问道:“你怕痛吗?”
吴凡冷哼一声,神情似在说:“自然不怕。”
张葛点头:“那最好。”双指捏着根细长出奇的金针,扎在吴凡前胸的天突穴上。
吴凡只觉针扎处微微一麻,却不怎么疼痛,心想:“这狗屁神医啰哩啰嗦的小题大做,针扎穴位,又能有多痛。”他眼见父亲被张葛呼来喝去,是以对这张神医并不怎么见待。
张葛点燃一根艾草,在金针下缓缓熏炙,一开始倒没什么,烧的久了,金针温度渐高,吴凡胸前便如插了一根火针一般,这时才知道张葛为什么要问他怕不怕痛。但他生性倔强,仍是硬撑着挤出笑脸,笑道:“似你这般用火针针灸,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张葛手不停,暗想:“这小子倒也有几分骨气。”手指一撮,艾草的火焰涨大了一倍有余。吴凡低头看去,只见金针的尾端慢慢飘出一缕白烟,原来这针竟是中空的。
张葛拔出金针,眉毛皱的更深,嘀咕道:“白烟,不是经脉异变,那这第三样病症究竟……”
吴凡怕他又干想几个时辰,忙道:“第三样病症是什么?你还是搞不清吗?”
张葛沉默良久,道:“你这病很是古怪。”
吴凡心想:“你不好意思承认,反而说我的病古怪。”说道:“那我岂不是没救了?”
张葛道:“你这次生病,全由前两样病症引起,治起来是不难的。第三样病症目前仍在潜伏,不然我也不会找不到。”
他抬头一看,见吴凡印堂发黑,精神颓靡,显然已到了弥留之际。心想:“我若不救,他最多只有三天可活,要想弄明白他身体里的第三样病症是什么,可不能让他死了。”当即提笔写下一张药方,令药童去煎药。
吴凡百无聊赖,翻开一本医书,是皇甫谧著的《针灸甲乙经》。
张葛见他乱翻一气,冷笑道:“你看得懂吗?”
吴凡随意指了一处,说道:“我正要请教,什么叫做‘人有五脏,脏有五变,变有五,故五五二十五,以应五时’?人有五脏,说的自然是心、肝、脾、肺、肾。至于‘五变’、‘五时’什么的,我就不明白了。”
张葛听他问起医学道理,随口解释道:“譬如肝为牡脏,其色青,其时春,其日甲乙,其音角,其味酸。这是五变。另有一本医书《素问》上面说:‘肝味辛’。据我考证其实是错的。”
吴凡心想:“你怎么考证,难道割一片肝脏来尝一尝?”问道:“那心脏呢?”
张葛道:“心亦为牡脏,其色赤,其时夏,其日丙丁,其音征,其味……”他说到这里,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手写的医书,说道:“你要是真想学穴位针灸之法,不妨先看这本。”
吴凡接过一看,见封面写着“针灸甲乙经论”六个字的题签,下面注着“神医谷张葛撰”一行小字。他本来对医学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见张葛眼中颇有殷切之情,倒也不忍拂其意。翻开细细读了下去。遇到不懂之处,便向张葛请教。
张葛久居深谷,只有几个心拙口夯的童仆相伴。吴凡问他医学上的问题,正是大投其所好,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替吴凡一一详解。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童仆送来饭菜。吴凡放下医书,按着自己小腹道:“我近来巨阙穴时时隐痛,是不是胃脏出了毛病?”
张葛道:“你现学现卖,学的倒挺快。这几天你舟车劳顿,有一顿没一顿。胃出点毛病,有什么稀奇。等会儿我替你灸两针也就是了。”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吴凡四下胡扯,张葛明知他一窍不通,是在胡搅蛮缠,还是将医学上的道理一条条说给他听。
吃罢饭,童儿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走进来。张葛道:“服药吧。”
吴凡接过一看,巴掌大小的瓷碗内,盛着大半碗漆黑的药汁。他尝了一小口,只觉这药苦涩辛辣,臭气扑鼻,竟然喝不下去。
张葛在一旁道:“这九虫九花膏,是用九种毒花佐以九种毒虫熬制而成,味道可好得很哪。”
吴凡听他出言讥讽,心想:“不过就是一碗苦药,难道还能喝死人不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不想药水入腹,肚子登时如同刀绞,更是阵阵恶心,眼看就要呕吐出来。张葛手指一戳,点了吴凡胸口穴道。后者食道立即闭塞,这才没有将药水呕出。
张葛道:“你服了药,断裂的经脉自会慢慢恢复,不必担心。且先去休息吧”
吴凡只觉脑袋昏昏沉沉,比平时大了数倍不止。与张葛道了别,由僮儿领到西边一间草庐,倒头大睡起来。
他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洗漱后去拜见张葛,一路上只觉神清气爽,虽然周身诸多大穴仍然隐隐作痛,却已不再气闷,精神也大为健旺,知道这是自身经脉被昨日所服九虫九花膏修补的缘故。
张葛仍作文士打扮,替吴凡把了脉,点头道:“你的经脉已恢复六成,我再替你开个补气活络的方子,调养个三五日,当可无碍。”
两人正说话,忽听谷外一声长啸:“天云宗弟子赵厉求见张神医!”声音刚落,只见一个青衣汉子一步步走来。他长袖飘飘,一步落下,人已在十余丈外,显然元气修为已到了极高的境界。
不过几步间,青衣汉子已来到草庐前,这人相貌平平,面容枯槁,额头、两颊、下巴上各有一个鲜红如血的梅花印,看起来十分诡异。
张葛向他瞧了一眼,看出他中的是西域摩尼派的血梅掌,中了这血梅掌后,每隔一日脸上便现出一朵梅花。梅开七朵之日,也就是中掌者命赴黄泉之时。眼下这赵厉脸上已开了四朵梅花,可说是死期将至。
血梅掌力虽怪,但张葛十五年前就已想出破解之法,这时已引不起他丝毫兴趣。更何况这两天他竭力思索吴凡体内第三样病症,实已到了废寝忘食,如习武之人走火入魔的地步。如此一来,更加无心替赵厉医治了。淡淡的说道:“不救。”
赵厉面如死灰,哑声道:“鄙宗每逢佳节,给神医谷的供奉,从没少过的。”
张葛冷哼道:“那是你们长老求着让我收下的。天云宗虽是海内第一大派,却也压不到神医谷头上。”
赵厉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道:“在下不敢,方圆万里,只有先生能救我的命。”
张葛袖袍一甩:“你走吧,神医谷不留死人。”
赵厉见他话说的毫无回旋余地,那是决计不肯出手治病的了,而短短三天内,却又哪里找的到第二个能治血梅掌的旷世名医。想到自己此次必死无疑,什么雄心壮志,什么丰功伟业,都变作一场清秋大梦。悲从中来,不禁心灰意冷,一步步慢慢走出谷。
吴凡见他满脸悲戚,于心不忍,冲张葛道:“你怎么不救他?”
张葛道:“救与不救,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凡道:“我看《针灸甲乙经》上说,医者仁心,当惠民济世。你空有一身医术,为什么见死不救?”
张葛冷笑道:“医经上的道理,你记得可真明白。你有这么大的本事,怎么自己不去救他?”
吴凡年少气盛,被他言语一激,胸中顿生豪气,大声道:“赵大哥,你别忙走,这庸医不肯救你,难道你就非死不可了?区区在下倒要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