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公主带着寿安公主刚出坊门便碰上同住在百孙院中的两位王孙,一个是住在郯王孙院中的郯王李经的孙子李凋,另一个是住在莒王孙院中的莒王李纾的孙子李濒。
郯王李经与莒王李纾是顺宗皇帝的皇子,与宪宗皇帝同辈,是当今圣人的祖父辈,宪宗皇帝继位前一年,他的仅仅在位五个月的父亲顺宗皇帝一共分封了二十位王,其中就包括年岁较大的郯王李经和莒王李纾。
做了二十九年太平王爷的郯王李经和莒王李纾平日里只知遛狗斗鸡,骑马打猎,其子孙后代中无甚出息,都是小儿坊的常客。
只是,作为曾经风光无限的敬宗公主,天长在百孙院垮掉的一代中可谓是大众情人,加之她性格活泼,又会一些胡舞,很多同龄人都把她视作心目中的女神,都甘愿为她赴汤蹈火。
而李濒就恰恰是这样一个人。
李濒与李凋碰到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天长公主,欢喜得不得了,打着哈哈纷纷拜见天长公主。
“今儿个李姑姑不在,给你们好脸了?”天长气鼓鼓地说道,其实她心里倒挺受用,每当这个时候她便还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公主。
“缘分,缘分,公主可愿跟我等一起去赏灯?”李凋年岁长了许多,倒成熟得很,如今郭太后和郭贵妃仍然尊崇,可还真个没人把这个过气的公主不放在心上的。
“谁跟你们缘分,快走开,本公主今天很不爽。”天长拉着寿安就要走,却被李濒拦住,只见他脸红脖子粗地嗡声说道:“阿长……谁……谁惹你生气了?”
“阿长?”天长公主眼睛瞪得老大,跺着脚喊道:“你谁啊,怎么能这么恶心,快走开。”
李濒为人阴沉,性格狠戾,虽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是因为斗鸡的本事高超反倒很受欢迎,他年龄不大,有些娘娘腔,加之皮肤惨白,又喜欢用喷香,在男人圈子中可比五大三粗,啥都不上心的李凋吃得开。
只不过天长公主很明显不喜欢这类货色。
可饶是如此,李濒还是不肯放弃,结巴着说道:“我是莒王孙院的李濒,阿长你有什么烦恼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解决。”
“看到你我就烦死了。”天长左突右闯,可李濒铁了心地不放开她离开。
寿安公主在背后轻轻发笑,天长公主气得直跳脚说道:“好好好,烦恼是吧,解决是吧,今天是虫儿姐弟惹了我,你看着办吧。”
李濒咧开嘴冲着天长公主笑了笑,天长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见他不再阻拦,赶紧拽着寿安离开他们两人。
寿安公主回头望了望李濒其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
天长公主和寿安公主匆匆离开,圣人下午在兴庆宫,晚上该要到曲江紫云楼赏灯,她的母亲郭贵妃不知道有没有一块去,现如今宫里有些流言,天长公主可不想他们单独相处时间太久。
李凋看到李濒呆望的神情,故意咳嗽一声说道:“好了,人都走了,别跟丢了魂似的。”
“阿长跟我说话了,真好。”李濒陶醉似的说了一句,随后便转身进了坊门。
“你去哪儿?”李凋在后面问道,他对这种单神经的动物表示不可理喻。
“去柴房看看。”李濒咬牙切齿说道,声音尖锐难听,仿佛有深仇大恨似的。
“濒,你冷静点。”李凋在后面劝说,李濒不闻不问,一步一步往柴房方向行去。李凋叹息一声,转身往兴庆宫方向行去。
柴房那里,随着太皇太后郭氏一声令下,郭环的鞭子立时打了下来。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仿佛击到了李荣光的心头。
虫儿紧咬牙关,勉力支撑着身体,以使自己受罚的态度看起来更加虔诚。
太皇太后与太妃两人并不格外关心虫儿的情况,四周的将士也无人求情,而这留给郭环的暗示便是放心打,打死都没事。
郭环是天长公主的亲舅舅,敬宗皇帝郭贵妃的弟弟,郭太后的侄孙,郭氏一门显贵至极,皆因汾阳王郭子仪的余荫所致。
当郭环第二鞭将要落下的时候,原本被虫儿逼着跪在地上的李荣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仅仅将虫儿压在身下。
“幺郎,你干什么?”虫儿挣扎着想要起来,她想幺郎如今大病初愈,身体一定还很虚弱,怎能受此刑罚。
然而,那个时候她才又意识到幺郎的力气还是比她大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哪有让女子代为受过的道理。”李荣光淡淡说了句,双手抱紧虫儿,任凭郭环的鞭子接二连三落在身上。
“好,一起打,贱婢之子还敢言顶天立地?”太皇太后郭氏表情狰狞地说道。
大唐王朝的“良贱制度”非常苛刻,贵族平民之类的良人与奴婢乐户之类的“贱”人之间绝对不能通婚,唐律规定,娶婢女为妻者男人判罚两年苦役,女人打回原阶层继续当婢女。
光王李怡光明正大地娶一个回鹘侍女为妻,本是人神共怒的大事,可这大事对于一生痴傻的光王来说再正常不过,言官文吏虽有进谏劝阻也终免不了以圣人为首的皇亲国戚们看笑话的癖好,是以也终究无人追究光王的辱没祖宗之罪。
只是,那回鹘侍女还是福薄,没出几年就死了。
只不过奴婢侍妾之子仍有继承权,甚至在没有嫡出子嗣的时候可以享受嫡出的待遇。
但这一条对于已经有一对名义上是嫡出子女的光王府来说,李荣光与虫儿的地位的确与下人无疑。
郭环鞭子挥得很累,虫儿一直默默啜泣,她明白李荣光的心思,也不再跟他争执,只想着这无妄之灾快点结束才是。
李荣光一声不吭,他的目光深沉苦涩,只是静静地看着身下的虫儿。郭环虽然挥得很累,但听不见一声哼唧和一声求饶,他的面子也挂不住,所以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去对付两个孩子。
没人数得清郭环到底抽了多少鞭子,可每一次抽下来的时候,李荣光总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将全部伤害扛到了自己身上。
郭环有心想叫人拉开两人,却终究开不了口,一个孩子做到这个份上,他禁不住有些佩服。
在场的青衣兵士渐渐有些聒噪,后来连郭环身后的黑衣兵士也窃窃私语起来,郭太后脸上阴晴不定,也当真害怕一不留神把这小杂种打死了。
事实上打死李荣光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隐在他背后的医术高人恐怕就没着落了。当今圣人身体不适很久,郭氏一门在当朝仍然显贵,如果能替皇帝解了身体之忧,自然是郭氏更大的富贵。
“郭将军,你们殿中金吾卫真是有能耐啊,本将军手里拎满了乱臣贼子的头颅,倒还不曾如此为难过一个孩子。”身穿青甲的将军突然说了一句讽刺的话。
李荣光抬头看了一眼那将军,倒没注意他是否是受了太妃的暗示。
“嗖!”不知是郭环有意为之还是马鞭当真受不了力竟然碎成数截,郭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那青甲将军说道:“金吾卫如今这光景当然比不上尚将军你神策军的风头。”
神策军这三个字一出口,仿佛空气都冷了好多,最起码刚刚蹑手蹑脚走过来的李濒听了这话之后便急忙离开,不敢在柴房附近久留。
他的到来和离开都在李荣光的感觉当中,只是受了大刑的李荣光意识有些模糊,在感觉到没有什么危机之后便沉沉昏迷了过去。
记忆中虫儿惨死,可能不是在今晚吧,李荣光昏迷之前这样侥幸地想着。
原来太妃带来的人是神策右军之人,也许包括郭太后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明白郑太妃怎么与神策右军搭上了线,郑太妃是光王的生母没错,但她最初只是郭太后的侍女,而且入宫之前更有不堪的过往。
郭太后思索再三也只能归结到一个问题上,那便是寻找这小杂种痊愈的原因,郑太妃即便不为圣人想想,恐怕还是要关心一下自己的傻儿子光王的。
“好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郭太后眼看今天是无功而返了,只能说几句场面话,她对着郑太妃阴阳怪气地说道:“贱婢,可是要与我一道回兴庆宫?”
郑太妃是宪宗皇帝的妃子,穆宗皇帝登基那年封她为光王太妃,移居兴庆宫,郭太后历经三朝,俱受尊崇,当今圣人继位后,虽拜自己的生母为太后,但对郭太后仍然孝敬,凡事皆依礼而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令她居住在南内兴庆宫中。
圣人去紫云楼赏花灯路过兴庆宫,郭太后和郑太妃却不约而同地全部离开兴庆宫,也许当真有什么隐秘,却不是在场之人可以猜度的。
郑太妃缓缓起身,面容惨淡,头发花白,缓缓说道:“娘娘有命,莫敢不从。”
“哈哈哈哈,虚伪!”郭太后大笑说道,随后起身当先往外走去,老当益壮。
身后一众侍女赶紧跟上,郭环看了一眼李荣光后对虫儿说道:“骨头倒挺硬,赶紧扶到床上休养几日。”说完大手一挥带着殿中金吾卫的兵士们速速离开。
郑太妃对尚将军点了点头,带着侍女跟着郭太后一道离开,也不知步辇车轿放在哪里。
虫儿不语,用力拉扯李荣光却无法拉动,一边的尚将军大笑几声说道:“小丫头,本将军帮你一帮如何?”
这位尚将军说起来也是大有来头之人,姓尚名国忠,当初正是他受命带着神策军迎江王入大明宫继位的。
江王正是当今圣人在十六宅时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