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给幺郎起名为“荣光”的事,虫儿自有一套说辞。
李荣光出生时浑身泛光,在宫里广为人知,但无人以此为傲,均认为是不祥之兆,唯有虫儿不怕,也不相信,她要以幺郎为荣,以他身上的光芒为荣。
至于荣光的更深层含义则是繁荣光王府,保佑光王,当然如果能闯一番顶天立地,光芒万丈的事业,那就完美了。
所以,荣光这个名字是藏在虫儿心里的一个梦。
虫儿之所以不对外说出这个名字,除了害怕引来别人的嘲笑之外,更多的则是她不敢贪婪地给自己编织这样一个梦。
可是李荣光今天一天的表现点燃了虫儿心底的希望之火,她相信幺郎总有一天会带给她无与伦比的荣光的。
李荣光强装笑着说道:“姐真是我的知音,连起名都跟我想的一样。”
“你这是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哦。”虫儿作势欲打,李荣光借机当先踩着滑板往柴房行去。
他有极不好的预感,仿佛这柴房里要发生些什么,但不管是什么,他都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发现问题所在。
柴房两侧,站着两队兵士,一队是他在坊门口见过的青衣兵士,个个身体高大,脸容肃杀,为首的是一名穿青甲,带长刀的将军。另一队穿皂衣,隐在黑夜中当真不易察觉,为首也是一个穿黑甲带长枪的将军。只是这俩将军,前者高瘦,后者矮胖罢了。
正门前有一个晾衣架,架子旁站着两位女子,一个李荣光见过,是那位喜欢穿胡服扎双垂环髻的天长公主,另一个唯唯诺诺,站在她身边,衣饰普通,看起来像是主仆二人。
正门口摆着两张凳子,一前一后坐着两位仪态雍容,服饰华贵的妇人,两位妇人在李荣光看来都是白胖白胖的那种,其中一个带着凤冠,而另一个则只是梳了一个规整的圆髻,头发却白了好多,两人身边都站着侍女掌灯撑扇,一看便知是宫里面有身份的人借着上元佳节的名头来到百孙院了。
李荣光踩着滑板快速行来,四周的兵士纷纷拿出兵器防范,那位带长刀的将军手按刀柄,目光中泛着警戒的光泽,似乎李荣光稍有越轨举动,便会命丧当场。
李荣光心里默默一笑,装作没看见四周的兵士,一边减慢速度一边对身后的虫儿喊道:“姐,秦掌柜做得这个滑板太好玩了,咱们就是玩一辈子我也乐意。”
李荣光的话令虫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见他高兴,虫儿也不苛求,笑着说道:“是啊,要是能玩一辈子那敢情好。”
李荣光估摸着快到兵士们的攻击范围,为了不引起误会,他故意踩飞滑板,重重摔倒在众人面前。
对于柴房门前的这所有人来说,李荣光是陌生的,即便听到光王那个患病的孩子痊愈了,也不敢相信他此刻已经能活蹦乱跳了,而且算算年龄,那孩子也就五岁出头,可眼前李荣光的身材样貌动作都与众人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李荣光趁机观察了在场的所有人,那些兵士们自是幸灾乐祸,天长公主则气呼呼地撅着嘴,她身后的女子捂着胸口,明显受了惊吓。戴凤冠的妇人眉头皱起,有些厌恶,白发妇人则紧闭双眼,不为所动。
这些人果然不都是良善之辈。
“幺郎,你没事吧?”虫儿赶紧往过赶,却听天长公主在里面喊道:“肯定死不了,倒是虫儿你,说好咱们上元一起出去玩的,你到哪里去了?”
虫儿三步并作两步快来到李荣光身边,这才看见在场的所有人,顾不上扶起李荣光便急忙跪倒在地垂首说道:“虫儿见过太皇太后,见过太妃娘娘,见过天长公主和寿安公主……”
虫儿还想再说,却被凤冠妇人打断:“好了,都是一家人,就免了这些客套了。”
“谢太皇太后!”虫儿郑重地磕了一头之后,这才扶着李荣光站起,又似乎觉出不对,急忙赔罪道:“幺郎大病初愈,没见太后太妃和两位公主,又不善言词,失礼之处还请太后、太妃和公主恕罪。”
“虫儿,我刚才问你话你听到了没?”天长公主气呼呼地来到虫儿面前叉着腰问道。
好一个太后、太妃、公主,李荣光静静思索着这些人的身份,他心中的不安并没有消减,只是他不知道危机到底藏在何处。
“回公主,幺郎明天要回府,王妃昨儿个恩准我们今天去玩一天,幺郎带我出城去了。”虫儿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天长和寿安,毕竟是自己毁约在先的。
“出城啊,虫儿你真了不起。”身材娇小,性格懦弱的寿安公主笑着说道。
只是同样的词从太皇太后的口中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出城?皇孙贵胄散漫自由,不顾自身安危,成何体统?”太皇太后疾言厉色说道,她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眼白发妇人,那妇人只是安静地坐着,似乎就从来没有睁开眼睛过。
太皇太后兀自哼了一声说道:“郭环,改天你倒是给皇帝说说,这崔鄯还能不能守好左街了?”
“是,太皇太后。”那位圆胖的青甲将军恭敬地回了一声。
“皇曾奶奶,虫儿都出城玩过,我也要去。”天长公主故作撒娇说道。
“等到三月上巳,我跟皇帝说说,不过平时你可要学乖,别像乡下丫头一样没个规矩。”
“是,皇曾奶奶。”天长地声音拖得长长的应了一声。
李荣光“木讷”地站在一旁,在敌意如此明显的情况下,他觉得藏拙是上上之策,爱玩是人之天性,但智慧却有可能丢掉性命。
虫儿嘴唇哆嗦了一下并未说话,李荣光敏感地感觉到一直安静坐在太皇太后侧后方的白发太妃眼睛跳动了一下,这说明太妃是自己人吗?李荣光还是不敢轻信。
虫儿没时间解释,整个现场被太皇太后的气势压着,穿青色缺胯袍的兵士明显更加桀骜一些,但却更多地处于守势,看方位似乎是太妃的势力。穿黑色盘领窄袍的是以郭环为首的金吾卫中的一支,当是太皇太后的势力。
如此一啄磨,李荣光便理清了在场之人的身份,除了那位寿安公主。
“皇曾奶奶,既如此,那我跟宁儿出去玩去了,今天被您差着找了一天的虫儿,再不去看灯就晚了。”
天长说完对虫儿吐了吐舌头,拉着寿安便往外走去,寿安公主回头给虫儿一个歉意的眼神,但在经过青衣将军时却将头深深垂了下去。
那一刻,李荣光感到了她深埋在心底的仇恨。
正当李荣光想要思索这其中奥妙时,却听太皇太后问道:“你就是光王的长子?”
“回太皇太后,幺郎正是……”虫儿正要回话却被太皇太后一生顿喝打断:“让他自己说,他又不是哑巴?”
“正是小子。”李荣光轻轻说道。
“好,这病算是好了,不知道你是如何痊愈的?”太皇太后这次口气平和了很多。
“这个……这个小子实在不知。”李荣光装聋作哑说道。
“你不知?”太皇太后声音再度严厉几分说道,“那好,虫儿,你应该知道吧?”
“回太皇太后,幺郎的病应是幺郎努力求生的结果,虫儿只是从好直长老那里学了些强身健体的法子而已。”虫儿诚惶诚恐地说道。
很明显所有人都有理由关心李荣光痊愈的原因,可这原因还就真个说不清,这样的事情可轻可重,不由得虫儿不紧张。
“就是安国寺的好直师父?他还懂这个?”太皇太后明显有些不相信,又说道:“好直都有什么法子啊?”
“每天用温水擦洗两遍身体,保持身体干燥温暖,保持室内空气畅通等。”
“就这些?”
“就这些。”
太皇太后的眼神格外阴寒,还对着白发太妃哼了一声说道:“贱婢就是贱婢,老的是,少的是,小的也是。”
太妃嘴唇轻轻一动,默默说道:“娘娘教训的是。”
她说的很平静,倒似乎对这辱骂的话没甚反应。
虫儿牙齿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李荣光的心很痛,痛到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更好地观察隐藏在暗中的危机,所以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太皇太后地位尊崇,为后宫表率,如今言语刻薄,辱骂后辈,若传出去恐怕……”
“放肆,乳臭未干的东西,由得着你来说教?”太皇太后怒不可竭,气冲冲站起来喝道:“郭环,给他点教训,让他学学什么叫规矩。”
郭环点头称是,矮胖的身子走起来倒颇显气势,他抽出腰间的马鞭说道:“小杂种,太皇太后也是你能说的?”
“太皇太后,幺郎他年幼无知,身子虚弱,可经不起惩罚,是虫儿教导无方,有什么惩罚虫儿代他受过便是。”虫儿扑上前抱住郭环的腿,急急说道。
“姐,求她作甚?”李荣光热血上来,气呼呼喊道。
“幺郎,还不跪下磕头。”
“姐……”李荣光不服气。
“怎么,连阿姐的话也不听了。”虫儿眼中闪着泪光,沙哑的声音更显沙哑。
李荣光手指甲深深抓紧手心,缓缓地跪了下来,跪下的那一刻他看到太妃对那位青甲将军做了一个摇头的姿势。
原来太妃也靠不住,李荣光难过地想着。
“好,真是唱得一出好戏,郭环,就打这小贱婢。”太皇太后最后恨恨说了一句。
很明显,在这些人眼中,治好李荣光不治之症的那位不存在的神仙似的人物绝对要比这两个小杂种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