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急的,浪费的是你的时间。”宿剑怀淡然起身。
“朋友,请你不要介意,我并非不愿以诚相待,只是我们修道之人,一向谨言慎行惯了。”道人咬了咬牙,和盘托出,“那大窍实际上是我们道门的一处宝地,其中有无穷的灵气涌出,萃取吸收之后,于修行大有裨益。”
宿剑怀盯着道人看了看,只说两个字:“还有。”
道人竟然被他盯得心虚,“还有什么?”
宿剑怀转身,一边移动着步伐,一边说道:“我不是修道之人,所知甚少,但依常理,道家灵气应当是纯一至净之物,如果仅有道家灵气,又怎么会显化种种妖异之象?你很不老实,我也不必厚道。”
“朋友留步!”道人急得大喊,这一喊似乎扯动了某处创伤,连咳数声,嘴角都渗出一缕血丝来。
“不是我不肯说,是这机密一漏,我就有性命之忧。既然左右都是个死,如今我不妨对你明言:那大窍之下深逾万丈,纵横地层,贯穿幽冥,乃是通往极乐世界的秘道。”
宿剑怀回头,目光闪烁,喃喃地说了一句:“有意思······”
他折身将道人扶了起来,“你伤得不轻,希望不要中途死掉,我有时会救活人,但从不埋死尸。”
道人顾及身份,本来是强忍着剧痛,此时想笑一下表达善意,谁知一笑就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模样,急忙收住,颤颤悠悠地说:“这位小友,体伤我倒还受得住,只求你途中别再加以拷问,否则贫道当真会寿尽于此,之后就不能报答你了。”
宿剑怀微微冷笑,“什么重谢报答,我根本不稀罕。你出的状况可不算小,既然有求于人,就得拿出点诚意,否则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自找麻烦来帮你?”
“对,对。”
“你叫什么?”
“道号纯机。”
“上去吧。”宿剑怀想把纯机扶上马背。
纯机却摆手,“不用,我有坐骑。”
宿剑怀愕然。
“有纸么?”纯机问道。
宿剑怀掏摸片刻,将一张皱巴巴的草纸递过去,面带疑惑,“就这张了。”
纯机接过一看,叹了声,“筋骨差点。”
运指如飞,折起纸来。
转眼间,一只纸马成形,外形虽然糙点,却极神似,有跃然欲奔之态。
纯机将纸马凑到宿剑怀的嘴边,说:“长吹一口气。”
宿剑怀依言行事。
纯机欣然点头,“小友这气息,也是极为刚健淳厚,够我这马儿跑到头了。”
随即咬破指头,在纸马额上轻轻一点,掷出,捻诀,口中喝一声:“起!”
纸马顿时变成了活马。
除了让人瞧着有些生分,它与其他马匹没啥区别。
宿剑怀面色微变,盯着纯机问道:“你是什么来头?”
纯机垂睑观鼻,神情肃穆,“贫道乃是清露教濯垢院掌院。”
宿剑怀一时不甚明了,也懒得细究,轻哼一声,“你好大本事,死物变活物。”
纯机微有惭色,谦逊道:“末技而已,不敢轻示,生死关头,不得不为。”
宿剑怀见他如此,也不好发作,“既然你会法术,还找我做什么?”
“之所以麻烦小友,首先是要借你一口真气给这马儿,其次的原因,你稍后便知。”
“你还没死吧,可以自己吹气的。”
“我内伤颇重,内蕴混浊,气息紊乱,不堪用了。”
“一口气而已,有这么讲究?”
“你煮个饭,水多水少,火大火小,结果就不一样。粗放之事尚且如此,何况我教这精妙之法?”
说完好像要演示下精妙之处,便将手一招,他那坐骑自动靠近身前,他又把手掌向下一扇,坐骑就乖乖蹲下,让他从容上去。
宿剑怀看得服气,“好吧,你稍前,我跟着。”随即上马。
二人挥鞭上路。
“大窍洼有多远?在哪个方向?”宿剑怀在马上大声问道。
“此去大概有四百里地,就在正西方。”
宿剑怀轻眯双眼,望了望前方,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再出声。
大约跑出了十多里地。
周围的光线骤然一暗。
好像有一只无形巨手,挡住了光和热。
宿剑怀抬头仰望,太阳依旧当空,平视开去,山川依旧宛然。
但是······
他瞄了一眼纯机。
纯机流汗不语,眼神惶急,是个埋头奔命的意思。
宿剑怀握住了剑柄。
后背突然传来一道寒意。
他倏地回头。
后方,一枝羽箭正凌空飞来。
这枝羽箭,似乎比一般的要小巧得多。
箭上有火焰。
火焰是惨绿色的。
来得及看的就这么多。
宿剑怀猛地低头,羽箭哧的一声,从他头顶掠过。
前面的纯机大叫一声,翻身落马。
一道红光击来,正中纯机的坐骑。
蓬的一声,坐骑身上炸开一团火焰。
仍旧变回一只纸马,落地燃烧,顷刻成灰。
周围的光线,恢复了明朗。
但地上多出了四个人。
四个人清一色道士装扮。
年纪最小的一个看着不过十七八岁,衣色淡绿,模样俊俏,手持一弩,正笑眯眯地瞧着纯机,就好像在瞧一只刚刚被他射落的雀鸟。
另一人体格敦实,浓眉大眼,神情刚正,衣色绯红,这大白天的,手上竟然提着一盏灯笼。
旁边一人与他对照鲜明,瘦如竹竿,眉轻眼细,有阴柔之态,衣色墨绿,手上托了一个葫芦。
最后一人匀称挺拔,精气湛然,衣色纯青,背负一柄松纹古剑,高翘狭长,映日生光。
宿剑怀盯着那人的剑,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
然后他才注意到,纯机的衣服尽管斑驳污秽,但仍可看出底色是纯白的。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一瞧,这袭衣衫穿了洗,洗了穿,又随他沾染世间众彩、沐浴数载风雨,如今混沌一片,竟已说不清到底是什么颜色了。
他翘着嘴角笑笑,觉得自己在这里、仿佛是个多余的人。
但是,他毕竟已经受人之托。
“你怎么样?”他下马,几步赶到纯机身边,问。
“死不了。”纯机此时反而颇为坦然,不似刚才逃命时那般仓皇了,只是声音已经很微弱。他抖索着两根手指,探入道冠之中,摸出一粒白丸,放入口中,缓缓吞下,轻舒一口气,“无大碍了。”
他胸膛上有一处新鲜的创口,血正外流。
应该就是被那枝绿焰羽箭所伤。
宿剑怀就地取材,哧啦两声,从纯机的破衣裳上撕下布片,为其做简单的包扎。
“那枝箭呢?”他瞧了瞧边上,问。
“阴箭无形。”纯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