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柔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伍连仁给她的情与爱。
但她似乎忘了,坏男人终究是一种危险的动物。
坏男人除了始终对自己好,对其他任何人都有可能随时会使坏。
他们就像河豚,要享受他们的美味,就得承担中毒的风险。
当宁伍两人之间没有了韦家人这道障碍之后,那种刺激和新鲜感反而迅速消失了。
这本就是自古不变的道理,简单肤浅的道理,可惜一茬又一茬私通的男女们,却始终弄不明白。
宁柔水总认为韦谦像个白痴,然而她自己又聪明得到哪里去?
伍连仁应试的效率很高,接下来就中了举人,他放弃了枯燥的攻读一途,谋得了一份小小的官职,开始施展他擅长的钻营之术。
他没有娶宁柔水,也没有给她任何名分,对这个女人的用途,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的。
不给宁柔水一点名分,不完全是因为他吝啬、他无情,而是他志存高远,不能让这个女人在以后给他的前程带来一点负作用。
他的人生摔过很重的跟头,这次东山再起,不容有失,他的年龄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假如他是小富即安之辈,那么娶宁柔水这样的女人做老婆,其实倒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如果有人要指责他利用和玩弄别人,他只会报以一笑。
有些人天生会利用他人,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被利用的。
造化如此,是他的错吗?
假如他真的有错,错得不可饶恕,老天早就用一道闪电把他劈死了。
他对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
若非如此,老天没劈死他,他自己也愧疚而死了。
宁柔水成了他的玩物,成了他结交要人的礼物。
他做到这一点并不是太困难,因为他知道像宁柔水这样的女人,表面上挺正派,挺矜持,挺有脑子,但只要掌握她思考问题的方式,再抛个适当的理由给她,让她自己去说服自己,那么她就可能什么都做,不会有底线。相较而言,那种想法单一、只认死理的女人,反而难对付得多了。
之后的几年,伍连仁的官职升迁得很快,还娶了一门好亲。
他给了宁柔水不少的钱,算是补偿,算是论功行赏。
但是这些钱,并没有让宁柔水心中的怨恨减少几分。
她没有吃过太多贫困之苦,钱财也不是她主要的追求。
在她内心,她从来没有原谅过、淡忘过伍连仁对她的欺骗和背叛。
她甚至想过以揭对方老底的方式,来报复,来与对方同归于尽。
最终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女人,还有一定的脸面和体面,还没有下作到那种程度。
她顾影自怜,又孤芳自赏。
不管这是不是一种自视甚高、故作清高,她的这种自我认定,都至少使她保持了高雅的仪容和优雅的气度。
这让她成功地吸引了许多的男子,有达官显贵,有文人骚客,有商贾巨富,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因为伍连仁的摊子铺得很大,而她身上的那根线,又牵在伍连仁的手里。
她流连于欢场,身边从不缺乏拜裙之臣。
但她也越来越喜欢照镜子了,每次一拿起宗璞送给她的那面铜镜,就要痴痴地瞧上好半天。
之所以会如此,一是因为她总担心自己的皱纹会越来越多,二是一天不照这面铜镜,她就会觉得脑袋里的灵魂,都呆得很不踏实。
她和身边的男人们发生过各种奇奇怪怪的故事,有真情,有假意,有欢笑,有泪水,有珍宠,有屈辱,甚至有两三次差点要送命的经历。
这是个很恣意、又非常危险的游戏。
有时她觉得无所谓,有时又很害怕。
而感到最多的,是倦怠和焦虑。
所以,她经常会读起白居易的《琵琶行》。
她大约地知道自己将来的结局。
她必须替自己早作打算了。
她不想“老大嫁作商人妇”。
她相中的是一个叫做陶诲的文人。
陶诲大她十来岁,气宇轩昂,仪表堂堂,言辞生动,情趣丰富,在当地颇有文名。
陶诲一到,总能给她晦暗迷乱的生活,带来几分明媚如春、可靠如山的感觉。
她下定决心之后,带着所有的积蓄嫁给了陶诲。
伍连仁完全同意这桩亲事。
他想从宁柔水这里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甚至宁柔水的接替者,他都已经物色好了。
女人最好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宁柔水自动退出,大家都体面,再好不过。
陶诲没老婆,宁柔水做的是正室。
没老婆不是因为他娶不到,而是他太能娶了,娶了离,离了又娶,现在那个位置正好空着。
但宁柔水不在乎。
她与陶诲,大约是旗鼓相当、半斤八两,谁也不必挑剔谁。
宁柔水也听到过许多关于陶诲的流言,以及朋友们对她的忠告。
但她愿意冒一次险,陶诲向她发过誓,以后只专情于她一人。
她当然早已不是会相信那些海誓山盟的女人,但她觉得,陶诲到了这年纪,应该也折腾不了多久就会老实的吧。
然而她错了。
婚后才两个月,陶诲就开始夜不归宿。
即便在深更半夜回来一两次,也是烂醉如泥,浑身胭脂味。
他本就是花丛中的浪子。
而且依他的秉性,还会一直浪到死。
他就像是翩翩粉蝶,一刻不让他穿梭流连于姹紫嫣红之中,不如即刻就让他去死。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原来这位名声在外的大才子,竟然是一枚世上最穷的蛋——穷光蛋。
他有好宅好屋、好衣好帽,但就是翻箱倒柜、都找不到一个铜板。
吃喝嫖赌到不能自拔之人,又怎么会家有余财?
宁柔水抱着自己的脑袋,蜷在角落里,觉得自己真像个白痴。
跟了伍连仁她已经很后悔,没想到陶诲比伍连仁还要混蛋十倍。
伍连仁总算还有进取心,还有升官敛财的本领。
而陶诲,除了一张骗吃骗喝骗女人的嘴,他还有什么?
许多次争吵之后,她放弃了,不再抱有幻想。
两夫妻开始了竞赛。
陶诲在外面花天酒地,宁柔水就在家中花天酒地。
这是她排解忧烦的唯一途径,是她打发时光的唯一办法,是她报复陶诲的唯一手段。而且,她花的是自己的钱。
很快她就坐吃山空了。
甚至到了没米下锅的地步。
饿得两眼冒金星的时候,她也想过向伍连仁或者其他朋友借钱。
最终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她觉得像自己这样的女人,还没有丢人现眼到那种地步。
她开始典卖自己的珠宝首饰,一个铜板掰成两半用。
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贫困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