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纯机面色阴沉,目光狡黠,“你不是说和尚们见色起心么?如果我是那些和尚,那我什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都不要,第一个抢的就是你。如此一来,你怎么还可能死在乔家?你是不是顾及自身的脸面,隐瞒了事实?”
宁柔水面色一惊,满脸伤悲,像是被揭到痛处,又像是被人冤枉,嗫嗫嚅嚅地道:“你···你怎么···怎么可以···这样说···”
“你的意思是我妄下论断了么?”纯机冷冷一笑,“本大法师乃是男人中的男人,最懂男子的欲念,也最懂女子的内心,怎么可能会判断有误?”
他指着宿剑怀,“不信你可以问问他,看他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宿剑怀没有说话。
他不太确定纯机为何要纠缠这些细节。
也许纯机只是要找个借口,盘问出实情。
宿剑怀自己也觉得,这个显得神秘而特别的女鬼,其来路不会是那么的简单,她的经历,也不应该是那么的俗套。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况且,他确实和纯机是一样的想法——如果有强徒要对乔家的女人下手,那么宁柔水必然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但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说出来,那个叫做宁柔水的女子肯定不好受,难道他自己又好受?
他目光幽幽地望向这座大殿,眼前这荒废的时空,已经无法还原半分当时的情景。
但即使不用想,也能大概猜到曾经发生过什么。
他的心里又有一丝隐隐的酸楚。
他忽然警惕起来。
自从遇到那面铜镜开始,他好像忽然变得有一点心理脆弱,多愁善感。
这不像他。
或者说,不像以前那个能够游刃有余、意态从容地控制好真情实感的他。
他将手中的剑,用力地握了握。
这世间,只有这柄质朴刚直、一体双刃的长剑,可以是他的心爱。
没有什么能够取代。
“我劝你,老老实实将以前的事情说出来。”纯机的声音,以及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很冷很冷,似乎他的整个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座冰雕,而且,似乎还有一道寒意无尽的隐形冰山,连绵在他身后。
后面的篝火,呼的一声,火势瞬间矮了三分,热量减了五分。
宿剑怀暗自一惊。
自从两人认识以来,这是他看到纯机转变最大的一次。
这个道人,准备要露出深藏在水面以下的一点真容了么?
跪坐在对面的宁柔水,身子猛地向后一倾,双手抱肩,仿佛是被一股扑面而来的冷风侵袭到了。
鬼魂本身已经是极为阴寒之物,还有什么东西,能让鬼魂都感到寒冷?
宁柔水浑身打着寒颤,眼中开始露出惶恐。
那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惧意。
她一定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
纯机抬起双手,摊开手掌,说话依旧慢条斯理,口中竟有淡淡的白色冷气,一道一道冒出来,“我之所以看起来脾气很好,是因为我要克制自己真实的脾气,而我之所以要克制,是因为我一旦爆发之后,后果就完全不可想象——我是多么悲悯仁慈的人啊,可是你们为什么,总是要逼我?”
咝咝咝~~
他的手心又吐出了密集的丝线。
只不过比之前的更为纤细,更有灵性。
就跟他之前吃下去的那些蜘蛛吐出的丝线差不多。
丝线在掌心里吞吐不定,伸缩幽幽,似乎时刻准备发动突袭。
宿剑怀冷不防也打了个哆嗦。
身旁的纯机,恍如一只随时就要择人而噬的蜘蛛巨怪。
偏偏这只疑似巨怪,却披着一张人皮。
在这阴森幽寂的古庙中,在这夜色笼罩的深山里,没有什么能比这更恐怖了。
但宿剑怀没想到,对面的女鬼看起来竟然比他还要害怕得多。
宁柔水是一只鬼。
纯机是一个人。
从来只听说过人怕鬼。
但此时他们的情况却完全颠倒了。
宁柔水望着纯机,犹如看到了比鬼还要可怕千百倍的东西。
魂飞魄散是用来形容活人的,不是用来形容死鬼的。
因为死鬼本身就已经是魂魄了,怎么还可能魂飞魄散?
然而宁柔水此时的样子,却分明如同处于魂飞魄散的临界状态。
脸上惊骇的表情早已凝固,她紧绷的身影,也开始微微地扭曲和变形,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轴线,正在强行地被抽离她的身体。
那是魂魄之中,最为主要的一丝精气么?
宿剑怀心中一紧。
他担心女鬼那本来就单薄柔弱的魂魄,会因承受不住惊恐的压力而真的崩碎掉。
纯机仅仅是炫耀一下他的手段而已,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是什么能令女鬼如此恐惧?
他朝纯机瞪了一眼。
在他看来,即便认定一个人罪无可赦,那也应该痛快地给对方一个了结,而不能用无尽的恐惧去折磨对方。
他不能袖手旁观、坐视不管。
无论这女鬼是何来历,有何企图。
他都必须出手。
一柄短刀旋转着,呜呜作响,从宁柔水与纯机之间穿过,沉重地钉入墙壁中。
飞刀是宿剑怀发出的。
刀速比一般情况下的要慢得多。
飞刀旋转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被外力抛出的,而像是它自己在努力地劈斩前进。
控制刀速,是宿剑怀刻意为之。
因为他觉得在宁柔水与纯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浓稠而粘连的东西。
他想,那应该就是恐惧之意。
他看不见,但感觉得到。
在以往那些江湖独行的岁月中,他有过数次极为恐惧的经历。
他知道,这种东西,不是用利刃可以斩断的。
即便那利刃削铁如泥,也不行。
有不少锋芒毕露的英雄豪杰,没有倒在明刀快箭的战场上,最后却沦坠于恐惧的泥沼之中,就是因为这个道理。
对于恐惧,必须依靠勇敢而坚定的意志,一点一点地将其消磨掉。
所以宿剑怀放慢刀速,将这粘稠的恐惧之意切割而开。
尽管刀锋过后,恐惧之意必将再次弥合,但这短暂的时隙也应该够用了。
果然,对面的宁柔水猛地挣脱了束缚,像风中的纸鸢,脱线而飞。
对任何一种有灵之物而言,逃离险境都是本能的反应。
“哪里走?”纯机沉稳发声,隐含着狠意,掌心一挺,丝线倏地散射而出。
半空中,宁柔水飘飞的身影忽然一顿,停滞了。
悠悠荡荡,左晃右晃,却无法挣脱。
真正像极了一只正在被人放飞的纸鸢。
纯机的丝线,竟然连虚而无质的鬼魂都能束缚住。
宿剑怀眼中微芒闪动,脸上有悄然警戒之意。
“吃惊吗?”纯机偏头看他,轩昂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我的功法叫做牵灵式,这丝线本来就叫缚灵丝,缚灵丝要是不能捉鬼,我要它有屁用,哈哈哈哈~~”
“缚灵之后,做什么用?”宿剑怀没有心情客套,直截了当地反问。
纯机微微一愣,笑,“这是我的秘密,怎么可以随便告诉你。至于眼下这次的作用,你稍后便知。”
宿剑怀也笑,“我本来问的就是眼下这次,你还以为我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