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剑怀瞪着眼,听得不是滋味。
他一身焦黑地站在对方的面前,对方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得了便宜还卖乖,是一种很不地道的行为。
纯机却怪眼一翻,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正如潜机刚才所言,我可不是易与之辈。”
宿剑怀也板起面孔,“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像我这种一贯以正面形象示人的,一旦邪恶起来,才更可怕。”
“彼此彼此。”纯机眯眼微笑,高深莫测。
眼见纯机巧手翩然,片刻之后,两只栩栩如生的小马就已经呈现在眼前。
宿剑怀两眼盯着,嘴上道:“又要吹气么?”
纯机哈哈一笑,“你吹得动纸马,却吹不动这木马。物性有异,法不可一,怎能生搬硬套?小友你可真会开玩笑。”
宿剑怀不再多管,自己去削了个木橛子,将之前埋下的银两,又刨了出来。
纯机在旁边找话说,“对了,认识这半天,小友你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可否相告?”
“我姓宿,名字就不必说了。身在江湖,萍水相逢之人太多,逢人便说的话,我们不累,名字倒会嫌累了。”
纯机点点头,“也好,姓宿的小友,我也不喜烦絮,就这么着。”
说着,单掌拍出,掌心中两条丝线远远射去,钻入一块巨石下面的小水潭中。
丝线一阵乱颤,水下翻腾,水面漾起道道涟漪。
纯机将线一收,捕上来两尾大鱼。
纯机盘坐在地,将小马压在大鱼上面,两手分别按定,任凭大鱼活蹦乱跳,他嘴上只管念咒。
宿剑怀在旁边看着,自言自语,“水下鱼,陆上马,云中龙。意相通,神相类,物性一。”
纯机应道:“不错,我正是要将这鱼儿的驰游之灵,潜移到木马身上。”
言毕起身,两条大鱼已经寂然不动,只有嘴儿还在微微开合。
纯机手上拿着一根枝条,往小木马尾部用力抽去。
嘶鸣声起,两匹高头大马奋躯人立,扬鬃扫尾,忽地显形出来。
望其形格筋骨,竟比正常的骏马还要刚健几分。
宿剑怀瞥了纯机一眼,心道:“妖孽。”
纯机拍拍马背,面有得色,“小友,我的分内之事已经完成了。”
宿剑怀道:“要我做什么,直说。”
纯机朝地上的大鱼努努嘴,指着周围依然热力逼人的火堆,“喏,去烤熟了,当午饭吃。”
宿剑怀这才顿觉腹中饥饿难当。
他提着两尾大鱼朝火堆走去。
当木架上的大鱼冒出青烟、嗞嗞作响时,他滚烫的后背上,忽然起了一片凉意。
就好像架子上烤着的是他自己一样,感同身受。
这世间许多的事情,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就永远无法体会出其中的滋味。
当然,即便深刻体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就像现在的宿剑怀,就算知道了鱼儿身受炙烤的痛苦,他也还是要将其烤得喷香,再美滋滋地将其吃掉。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弱肉强食,也是天道之中的基本法则。
一切对此感到纠结和困惑的想法,皆属自寻烦恼。
勉强填饱了肚子,宿剑怀便跑去附近的池塘中,如释重负地洗了个温水澡。
然后用焕机的药粉,将全身的伤处敷了个遍。
等这一切完成,之前洗净并烘烤在岸边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
穿起来尽管大有衣不蔽体之狼狈,但总比不着寸缕要好。
宿剑怀回到原地的时候,纯机已经丢了拐棍,正在微微跛蹩地练习着走路。
断的那只小腿,已经接上了一条崭新的假肢。
之前宿剑怀在烤鱼的时候,纯机就开始在忙活着制作假肢。
材料主要还是那棵大树的树枝。
还包括一只野兔的皮、骨、筋。
现在,旁边正摆放着那只野兔的尸体,以及纯机的一个工具袋。
兔尸被解剖得很彻底,可能它身体里、每一分对纯机有用的东西都被摘取了。
但它一点也不显得凌乱,而是丝毫不乱地铺展着,富有一种血腥的美感。
乍一看去,还以为是那只野兔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享受了纯机的解剖。
旁边的工具袋乃皮革制成,一字铺开,上面排满刀、叉、钩、钻、凿、锯等等器物,俱是精钢打造,小巧锐利,在日光的照射下锃亮无比,泛生寒意。
宿剑怀望着眼前的兔尸和利器,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应:纯机这妖孽,是不是也会对活人这么下手?
想到这里,他头皮麻麻的。
不过也没有太为自己担心。
因为,即便纯机是那样的变态,一般也只会对女人下手吧。
而且得是好看的女人。
纯机在道上来来回回,走姿越来越正常。
从他怡然自得的表情来看,这副假肢在做工上和使用效果上,应该是相当不错的。
纯机以前肯定没有为自己做过假肢。
因为他其它的肢体都完好。
他应该也不是专门做假肢的匠人。
匠人的手,不会是像这种修长白净的样子。
那么,他此次为何能把假肢做得这么好?
除了心够灵,手够巧,还得有一个必备条件。
他必须对人的腿脚部分的构造相当熟悉。
当然,不太可能他只是对腿脚的部分熟悉,然后这次恰好就断了腿,正好派上用场了。
而更可能是他对整个人体的构造都很熟悉,所以除了脑袋之外,无论断了哪里,他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办法。
而想要熟悉整个人体的构造,必须得做什么呢?
宿剑怀望着身前的这个道人,嘴角闪过一丝诡笑。
片刻之后,两人重新上马,继续赶路。
他俩各怀心事,一路上也没什么话。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一座破庙前。
两人下马,脸上都有些喜出望外的神色。
跋山涉水的旅途中,能在夜晚来临之前找到个落脚安身之处,无疑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这破庙坐落于山腰间的道路旁,面积看着不大,外观不是太破败,门前的草径也还依稀可辨。
应该还是偶尔会有路人在此借宿吧。
刚迈进大殿的时候,纯机便朝头顶上望去,目光像是有所寻觅。
宿剑怀也抬头看了看,上面的蛛网密密麻麻。
蛛网之上,盘踞着大大小小的蜘蛛。
大的赛过大脚趾,小的也不逊于小脚趾。
想来这深山之中,飞虫都肥大,养得这些蜘蛛膘厚多汁。
两人在殿中巡视一圈,没发现什么古怪的地方。
除了香案下的一副骸骨。
当然,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古怪。
这样一个世道,这样一个地方,有点死人骨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纯机甚至捡起一根肱骨,学着和尚敲木鱼念经的模样,往那颅骨上梆梆梆地敲了一阵子。
敲完就是一通大笑。
接着叹了口气,“可惜,这要是个女人的尸骨,我倒可以代为收葬。”
宿剑怀忍不住插了句,“积个阴德,还分甚么男女?”
“大不一样,天差地别。”纯机眨着眼睛,故作神秘地笑道:“像这种代葬尸骸的恩情,非同小可,一旦做了,来世两人定要做夫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