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虽已稳定了局势,但又有一件忧心事使他寝食难安,这就是如何牢固控制禁军的问题。赵匡胤出身行伍,久掌禁军,深知这支中央主力军对皇权安危的巨大作用。特别是殿前都检点等禁军高级将领,兵权在握,位高势大,篡位弑主,极易得手。他亲身经历了澶州兵变,亲自以黄旗当龙袍披在郭威身上,使这位禁军统师摇身一变为后周皇帝。他还亲自上演了陈桥兵变的政治活剧,神话般地把“主少国疑”的后周改变了国号。唯历其事方知其妙,出于皇权永固的需要,赵匡胤在安定了诸藩镇之后又不得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禁军将领身上。
使赵匡胤大伤脑筋的是,这些禁军将领大都是他的“义社兄弟”,是功不可没的开国勋臣。赵匡胤重友情,讲义气,不能搞“兔死狗烹”那一套,但心病不除,终不得安。为了解决这个老弟兄的新问题,有效地防止旧事重演,他召见了谋臣赵普,请他帮助出出主意。
此时,原宰相范质、王溥、王仁辅三相已同日罢政事,赵普被任命为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荣登相位。当初陈桥兵变成功后,赵普本以佐命功居功臣之首,但论功行赏时,赵匡胤仅授予他右谏仪大夫、枢密直学士的一般官职,原因是赵普“少习吏事,寡学术”,宋太祖以为他难服后周旧臣。后来赵普献嘉谋平“二李之乱”,又随驾出征,愈显其不可多得的政治才能,赵匡胤于是越来越看重赵普。
皇太后杜氏也颇器重赵普。每与赵匡胤参与大政,仍呼赵普为“赵书记”,并说:“赵书记且为尽心,吾儿未更事也。”
杜太后是在建隆二年(公元961年)六月病逝于滋德殿的。临终前,召赵普入殿,与赵匡胤兄弟共受遗命,足见其受信任之深。
也就是在杜太后病逝一个月后,宋太祖赵匡胤召见了赵普。他和赵普商讨的是一件大事,一件治国安邦的大事。
赵匡胤问赵普:“自唐李以来,数十年间,帝王易八姓,朝代屡更迭,战火不息,生灵涂炭,天下大乱,这是何故?”
赵普没有立即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岔开话题,道:“李筠、李重进之乱,绵延数月,扰得民心不安,若不是陛下御驾亲征,疾速进击,掩其不备,后果实堪忧也。臣以为,古今事,大都事不同而理相通,即所谓鉴古可以知今,古今一也。”
赵匡胤道:“卿以为唐李数十年之乱与二李之事有何相通之理?”
赵普道:“唐李自高祖、太宗皇帝开创大业,历三百年天下,诸帝多励精图治,慎于守成,至使盛世频现,万国来朝。然天宝之后,藩镇作乱,狼烟四起,经久不散,终使大唐王朝终结。此后便进入暗无天日、兵革不息之时代。五十三年中,王朝五更,帝王易八姓,历十四君。各短命王朝长者一二十年,短者仅四年。其所以至此,盖因骄兵悍将恣行,藩镇专横跋扈,动辄兴兵作乱,篡夺皇权。而二李之乱,亦因其自恃拥兵在手,资深位崇,故而藐视天威,冒天下之大不韪。”
赵匡胤赞同地点了点头,深思有顷,旋即问道:“朕欲息天下之兵,为国家长久计,其道若何?”
赵普深施一礼道:“陛下之言至此,天地人神之福也,国家幸甚,万民幸甚,请受臣一拜!只是,臣尚有小虑,不知是否当讲!”
赵匡胤道:“朕虽非圣明,愿效唐宗,广纳直言,卿素为朕所重,何虑之有?”
赵普微微一笑,噤口良久,没有说话。随即他想起了前不久赵匡胤安排的一次特殊的宴射。
那天,赵匡胤召他的“义社兄弟”前来宴射。当“义社兄弟”兴冲冲地来到宫中以后,赵匡胤首先和他们闲聊了几句,问了问他们的生活起居,然后吩咐内侍:“备弓马来!”
稍顷,诸兄弟得到了皇帝授给他们的一弓、一剑、一马。弓皆良弓,剑皆利剑,马皆骏马,诸兄弟受宠若惊,跪地叩谢。他们感激万分地说,皇帝既临大位,不忘友情,给予他们这些老兄弟诸多关照,赐以重要官职,他们终生难忘,并表示牢记圣恩,披肝沥胆共保社稷。
赵匡胤理着胡须,微微一笑,道:“我等且出城吧!”
当即,赵匡胤也乘御马,与诸兄弟同出开封城西门固子门,直奔郊外。
三月早春,旷野上已渐渐有些绿意,溪水清澈地流淌,和煦的微风吹来阵阵清新,使人惬意地感受到春的气息,春的活力。
赵匡胤和诸兄弟在侍者事先选定的一块草地上坐了下来。此处在两个小丘中间,环境幽静,阳光温暖,草地上盛开着一片色彩缤纷的野花,犹如一块天然地毯。为了保持这种野外氛围,未置桌案,只是在草地上铺了一块毡毯,将酒菜就放在上面。众人席地而坐,边谈边饮,似乎已经淡忘了君臣之间的距离,只有兄弟间的情谊。
“义社兄弟”这样的聚会只是在他们职低位卑时有过。那时候,他们地位相同,情感相通,没有等级的界限,也不存在彼此间的戒备和隔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的变迁,这一切仿佛都已是相当久远的事。今天往事重现,诸兄弟都颇受感动,沉浸在往事的美好回忆中。
酒至半酣,赵匡胤突然拉下脸来,起身道:“诸位兄弟,且将所授弓、剑拿出,将马备好!”
众人顿时大惊,睁大了眼睛望着赵匡胤,手中的酒杯不由自主地放了下来。他们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不知如何问,只是张着嘴,愣着神儿,惶恐失据。
赵匡胤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诸兄弟,掷地有声地说道“此地远离皇城,幽静无比,没有外人,没有闲人,只有朕和尔等,尔等要想当皇帝,只须箭上弦,剑出鞘,易如翻掌!”
赵匡胤的这番话像是暴风刮来的一阵冰雹,把几个“义社兄弟”都砸傻了。他们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呆若木鸡,轻松、和谐、欢快的野宴刹时变得一片肃杀,气氛紧张得要爆裂。他们不约而同地齐跪在地,道:“万岁息怒,我等断然不敢!”
赵匡胤嘴角上泛起一丝冷笑:“尔等既然拥戴我为天子,就要尽臣之职,献臣之忠,不得偃蹇无礼,欺君罔上!”
诸兄弟连连叩拜:“谨遵圣命,永不敢忘!”
赵匡胤见众人确已伏服在地,便改换了口气道:“兵骄则逐将帅强则叛上,此乃五代以来之恶习,诸位久在军中想已知之。尔今,朕对诸位以诚相待,信任不疑,赐以高官,委以重权,切勿辜负了朕之一片苦心!”
“小臣不敢!”
赵匡胤又道:“朕方才言辞过激,一是因为多饮了几杯,二是想起了潞、扬二州的祸乱,尔等切不可过高估计了手中那点兵权就忘乎所以,铤而走险,步逆贼二李之后尘!”
“小臣一定引以为戒!”
赵匡胤脸上骤然泛起的阴云此时又骤然散去,野宴上极度紧张的气氛也一下子缓和下来。赵匡胤又命侍者斟酒,并首先举杯,邀诸兄弟共饮。于是,亲亲密密的兄弟情谊又像小溪一样流淌起来,尽管它再也不像原先那样舒缓、顺畅、自然……
众人又饮了一阵子,赵匡胤又提议骑马较射。众人经过了那场惊吓,本已没有了兴致,但他们哪敢违抗圣命?赵匡胤话音刚落,便一个个地翻身上马,引弓搭箭,按照赵匡胤的指令,比起射箭来。然而,众兄弟因余悸尚存,心怀惴惴,注意力也已分散,射术远不如昔时,或偏离方向,或绵软无力,统帅的神威,大将的风采,荡然无存。赵匡胤看在眼里,默不作声。他无意责怪他们,他根本不留心较射的输赢,在他的心目中,“义社兄弟”皆不足道,真正的赢家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威不可犯的大宋皇帝。
开封郊外的这次特殊宴射是赵匡胤为解决功臣宿将“偃蹇难制”问题的一次彩排和试探。他发现了什么,又悟出了什么呢?
赵普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想:是时候给皇上说明此事了。于是赵普忧心忡忡地对赵匡胤讲:“石守信、王审琦等皆陛下故人,各典禁军,为国家计,请改授他职!”
赵普一语正中赵匡胤下怀,赵匡胤心下想:赵普的忧心虽然也和自己产生共鸣,但对其“改授他职”的建议却一时难以定夺。他下不去手,他感到这样做太对不起这些曾经舍生忘死拥立他的兄弟们。
赵普看出皇帝很为难,又想出另外的理由,劝道:“石守信、王审琦幸伴陛下多年,久蒙厚爱,倍受恩泽,臣想他们未必能辜负圣恩,举兵反叛,臣只是觉得,这几个人勇则勇矣,功亦高矣,只是缺少统兵御众的本领,恐难制服部下。万一所部有人作孽,他们也难得自由了。”
赵匡胤微微地点了点头,说:“容朕再想想。”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赵匡胤心情慢慢好起来了,他看到了机会。一天,殿前都检点、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延钊入朝,侍卫军节度使韩令坤返京,赵匡胤以为良机已到,便单独与他们进行了一番交谈。先是问及他们一些有关禁军将校素质、兵士管理等情况,然后对他们说,鉴于以往禁军失控、大权旁落的教训,准备取消殿前都检点这一头衔,将包括侍卫亲军在内的禁军指挥权统统收回,实行中央集权。二人听罢,默然良久,心潮起伏。他们知道,事情已无法改变,只好连声应诺,无可奈何地下殿去了。
就在这一天,他们双双被罢免了原职,慕容延钊改任山南西道节度使,韩令坤改任成德节度使,“自是殿前都检点遂不复除授”。
赵匡胤罢免慕容延钊后不再设立“殿前都检点”。这一官职是有他自己的考虑的,或者可以说,这一官职太重要也太敏感了。“殿前都检点”是禁军的最高统帅,禁军是中央主力军,是国家军事力量的支柱。在武人制肘天下的时候,“殿前都检点”虽说受命于天子,但因其掌握着军队,拥有着武力,随时都可能呼风唤雨,将高高在上的天子玩弄于股掌之上,改朝换代、帝王易姓只须举手之劳。郭威是这样做的,赵匡胤也是这样做的,而他们当时的官职又都是“殿前都检点”!
回思往事,赵匡胤心潮翻滚,仿佛双回到了澶州,回到了陈桥,“黄袍加身”的场面恍在眼前。“殿前都检点”给他提供了机会,使他获得了成功,但这机会和成功只能属于过去,属于他,决不允许再次出现,再给予任何人!
他需要的是把统领禁军的大权切切实实地抓到自己手中,确实做到指挥自如,他再也不需要任何人代他行使职权。
当初赵匡胤任后周“殿前都检点”时,慕容延钊为副,赵匡胤常“兄弟延钊”,“及即位,每遣使劳问,犹如兄呼之”。慕容延钊是在建隆二年(公元961年)长春节从镇宁军治所来朝的,他原本是前来祝贺皇帝生日的,想不到却被解除了禁军统帅的大权,远徙山南。慕容延钊的心灵大受创伤,情绪一落千丈。他感到,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尽管皇帝派人送来了貂裘、百子毡帐,他仍觉难驱寒气,他是心冷。
慕容延钊死于被解职的两年之后,时年51岁。他离开人世时也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韩令坤被剥夺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后被派往边远的常山,将赴镇,赵匡胤于别殿为其置酒饯行,“因助其为治”。此后韩令坤便一直驻守北边,再也没回来。
韩令坤死于乾德六年(公元968年)。他是疽发于背而死的,时年46岁。据说其镇常山七年间,较有政声,“北边以宁”。但这一切对于赵匡胤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接下来,赵匡胤又组织了一次集会,参加者有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副都检点高怀德、殿前都指挥使王审琦、侍卫都虞侯张令铎、步军都指挥使赵彦徽等。仍是“宴射”时的“元勋故旧”和“义社兄弟”,仍是盛防酒宴,其情甚殷,但这一次不是在郊外,而是在大内。
宴会厅内,气氛热烈,帷帐似乎重新换过,陈设也都焕然一新。被召来助兴的是一班精心挑选的歌舞伎,酒馔也是特殊配备,海味山珍,一应俱全,烹饪方法也皆高超绝妙,这一切都十分鲜明地显露着皇家气派、皇家规格和皇帝的非同寻常的用意。
然而,置身于宴会厅内的这班“义社兄弟”却没有多少幸受殊宠的喜悦,他们甚至显得有些紧张和拘束。这是因为“郊外宴射”那一幕在他们心中的烙印太深刻了,他们唯恐皇帝故伎重演,再来一顿敲山震虎和令人胆战心寒的诫告。他们怯生生地看着赵匡胤,像是在寻找着他们心中疑团的答案。
赵匡胤的目光也在众兄弟的脸上扫视着,他也在寻找,寻找着他们心底的秘密,寻找着复杂表情后面的难言之隐。不过,赵匡胤的神情要比“义社兄弟”轻松得多、舒缓得多,他还不时地向诸兄弟微笑致意,那微笑中充满了友好和融洽。
“诸位!今日是兄弟聚会,不必拘君臣之礼,尽管开怀痛饮!”
赵匡胤首先举起了酒杯,并邀诸兄弟同饮。诸兄弟不敢怠慢,也努力地作出一种轻松的微笑,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只听歌舞领班的手板一响,乐声顿起,舞伎们则合着乐曲的节奏,姿态万千、美目流盼地舞了起来。
酒兴正浓,赵匡胤停杯在手,道:“大厦构建,须千人合力;天子立国,须众卿辅佐。是所谓无百川无以汇江河,无土石难以成高山。朕之所以登临大位,富有天下,皆因尔曹之力也。尔曹之德,无有穷尽,每念至此,不胜感激之至!”
众人齐声道:“陛下神权天授,微臣不足道也!”
赵匡胤放下酒杯,面带忧色地说:“众卿辅佐之功,苍天可鉴,即使卿等不言,朕亦深记于心矣。朕今为天子,位居人上,万民景仰,殊不知,天子也有天子的难处,远不如为节度使之乐!”
石守信等道:“陛下何出此言?天子之贵岂可节度使所能比?”
赵匡胤道:“卿等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也,天子治国家,驭万民,夙夜忧叹,寝食难安。一忧天下不治,积贫积弱;二忧五谷不丰,百姓冻馁;三忧官吏不廉,贿赂公行;四忧边患不止,外寇侵扰;五忧文教废弛,学校不兴;六忧赋敛繁重,民所不堪;七忧流民失业,土地荒芜;八忧财政混乱,国库空虚;九忧刑罚失当,盗贼难禁……唉,人皆以为天子易做,个中难处,谁能知之?当年孙权曾上书劝曹操称帝,自己甘愿称臣,曹操却说,孙权是想把他放在炉火上烤。即使可以称帝,也只想效周文王,让其子当皇帝。魏武帝之所以如此,是提心自己失败使国家倾危,慕虚名而处实祸。魏武帝大略雄才,虑近知远,实可敬也!”
赵匡胤这一番话使石守信等既钦佩又怀疑。魏武帝曹操确实是终其一生没有称帝,但曹操有曹操的情况,曹操有曹操的心计。尽管他生前没有皇帝的名号,但其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力无边,不啻于无冕天子,这岂止是一顶王冠所能涵盖得了的?况且,当今皇帝并不是曹操,他也不曾效仿过曹操,陈桥驿黄袍加身与魏武帝拒不称帝怎可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至于赵匡胤谈到的忧心事,石守信等倒是认为这是发自内心。但是,这些忧心事是古往今来所有的皇帝都会遇到的,也是很少有人能够真正解决的。是所谓忧则忧矣,时间既久也便不以为然了。不过,石守信等听罢赵匡胤这番谈话后还是作出了十分敬佩的样子,恭维说:“陛下以天下为已任,忧国忧民,真乃万民之福也!”
赵匡胤淡淡地一笑,又继续说道:“朕还有一忧,如同一块心病,使朕终夕未尝高枕而卧!”
石守信等惊问:“陛下还有何忧?”
赵匡胤扫视了一下四周,缓缓地却是声音很大地说道:“这还不明白吗?谁不想当天子、居大位?”
“义社兄弟”们这才如梦初醒,顿首道:“今天命已定,谁敢复有异心?”
赵匡胤道:“此言差矣。朕确信汝等无异心,不会负朕,但汝等可保证部下都无异心吗?”
石守信等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赵匡胤又道:“俗话说,人心不可测。一旦汝等部下有人贪婪富贵,以黄袍加汝身,汝等将奈之何?纵使汝等不愿,其可得乎?”
“黄袍加身”,多么敏感的字眼!多么令人震颤的诫告!石守信等吓慌了。他们纷纷起身离席,齐刷刷地跪倒在赵匡胤面前,涕泪交流地说:“我辈愚钝,未虑及此,惟愿陛下哀怜,请示一条生路!”
赵匡胤笑道:“众卿何必如此?请起!请起!”
然而,义社兄弟们却没有起来。他们满面忧云地望着赵匡胤,热泪滚滚而下。
此时,舞乐已经退下,侍者宫人也知趣地离开了,宴会厅内只剩下赵匡胤和他的“义社兄弟”,还有这满桌案的残酒冷炙。先前的热烈气氛早已不复存在,飕飕冷风吹遍大厅,吹得人周身寒彻。
赵匡胤站起身,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慢悠悠地说:“人生匆匆,有如白驹过隙,所谓富贵二字,无非是多积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之忧,世世代代常保富贵。尔等何不释去兵权,出守藩镇,到外地去做官?然后,再置办肥田美宅,为子孙永远不可动之业:多致歌儿舞女,每日饮酒相欢以致天年?朕还打算与卿等约为婚姻,永结秦晋之好,到时候,朕与卿等既是皇亲,又是兄弟,君臣之间,两无猜疑,上下相安,不亦善乎?”
石守信等顿开茅塞,暗忖:皇帝此番召来宴饮,原来是叫我等交出兵权、离开京师啊,皇帝真是用心良苦!
想到这里,他们心里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都搅在了一起。他们留恋自己九死一生、久经沙场得来的军权,实不忍就这样轻易地交出去。但又一想,当今天下大定,皇帝已不是昔日的皇帝,不交又怎奈何?军权是好东西,它带来了富贵和荣耀,但当此之时,如果违逆君意,只能招致祸患。还是皇帝说得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吧。只要有美女常在侧,杯中酒常满,也就无复他求了。
经过一番激烈的、短暂的思想斗争,义社兄弟们终于想通了。他们不再忧愁,不再恐慌,多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也搬开了,情绪也陡然变得轻松而美好,同声拜谢道:“陛下念臣等至此,真生死骨肉之情也!”
第二天,石守信等“皆称疾请罢”,赵匡胤很高兴,“抚慰赐赏甚厚”。紧接着,义社兄弟们都被调离京城,派往藩镇。石守信为天平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节度使,王审琦为忠正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宁节度使,“皆罢军职”。只有石守信仍兼侍卫都指挥使,但兵权却不在其手。
赵匡胤也没忘记他的“约婚以示无间”的许诺。高怀德娶了赵匡胤的妹妹、寡居在家的燕国长公主;石守信的儿子石保吉娶了赵匡胤的女儿延庆公主,拜左卫将军、驸马都尉,后领爱州刺使;赵匡胤的另一个女儿昭庆公主下嫁王审琦的儿子王承衍。张令铎之女则嫁给了太祖三弟赵廷美。宋太祖有六个女儿,三女早亡,成人的三女竟有两个女儿在这场政治联婚中定下终身,他的惟一个的一个妹妹也加入其中,真可谓处心积虑也!
被释去兵权的石守信等人既得到丰厚的赏赐,又与皇帝结为亲戚,还得以长保富贵,终其天年,心理上得到平衡,情绪很快稳定,心甘情愿地将一颗忠心系挂在赵匡胤的御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