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德二年(公元961年)十一月,北宋太祖赵匡胤下令进攻西蜀。
西蜀便是四川。四川历来号称天府之国,经济繁荣、财用富足。且地处盆地,四周高山险峻,易守难攻。唐朝大诗人李白曾咏出名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唐末天下大乱,四川天高地远,朝廷无暇顾及,为人称“贼王八”的王建所盘踞。唐亡,王建自立,史称前蜀。后来王建的前蜀被后唐庄宗李存冒力所灭。而李存冒力派往该地的节度使孟知祥又反叛自立,史称后蜀。其地在宋之西,又称西蜀。西蜀的国主是历史上有名的庸君孟昶。他的名气,得自他的穷奢极侈。据说连他的尿壶,都镶嵌着7种名贵的珠宝。他日日击球走马,沉溺于“方士房中之术”,大政委于大臣王昭远。
王昭远出身微贱,志大才疏。他头脑简单,军事知识充其量只是读过几本兵书。赵匡胤取荆湖,南接五岭、西控三峡、东制江南。蜀国首当其冲,唇亡齿寒,陷于危境。以宰相李昊为首的一些大臣,认为赵匡胤的运势气魄,不像后汉后周,“一统海内”,怕就在此人身上!因劝国主孟昶向宋纳贡、维持割据现状。王昭远则极力反对,下令在边境屯兵,并扩充水军,摆出迎战的架势。
赵匡胤看到蜀国竟敢积极备战,冷笑一声,更加坚定了“先取巴蜀”的决心。
恰在此时,山南节度使判官张廷伟说王昭远道:
“公素无勋业,今居高位,不谋建立大功,何以面对天下清议?不如通好太原,请北汉发兵南下,我军自黄花子午谷出兵响应。使中原表里受敌,如此关右三秦之地,可传檄而定。”
这无异于纸上谈兵。诸葛亮六出祁山而无功。以西蜀无拳无勇、从不训练五十年不闻战事的羸弱之军,出蜀定汉中谈何容易?
王昭远却深以为然。他竟狂妄不自量力地以诸葛孔明自诩,欲竞武侯未竞之业!鼓动孟昶遣派谍使,带“蜡丸帛书”,由宋朝京城汴梁问道太原,勾结北汉。
谍使三人来到汴梁。按原计划,其中孙遇等两人留下刺探宋朝军情,赵彦韬身藏蜡丸由汴梁转赴河东,待赵彦韬回来后,三人一同返蜀。
不料赵彦韬出卖了王昭远,转身潜往东京,将“蜡丸帛书”,献给了宋相赵普。孙迢等也跟着投宋,指陈、图绘西蜀地形兵备、道里远近,劝宋进取西川。
那帛书上写有:“早岁曾奉尺书,远达睿听,丹素备陈于翰墨,欢盟已保于金兰;洎传吊伐之嘉音,实动辅车之喜色。寻于褒汉,添驻师徒,只待灵旗之济河,便遣前锋以出境。”
直是西蜀勾结北汉的铁证。赵匡胤执书,拍案大笑,道:“朕师西出讨蜀有名矣!”
伐蜀以赵匡胤亲征的名义。指挥官称“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大军兵分两路。陆路以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任行营前军兵马都部署,武信军节度使崔彦进任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使王仁赡任都监,带步骑兵三万西进陕西涵谷潼关,出凤州(今陕西风县)南下;水路以宁江军节度使刘光义任行营前军兵马副都部署,枢密承旨曹彬任都监,带步骑军两万出归州(今湖北秭归),溯长江西上。
赵匡胤志在必得。天下大势早已全在心中的赵匡胤,却命人取出川江地图,一一指点,详授机宜。特别指示统帅水师的刘光义,夔州(今四川奉节县)水面蜀军严密设防,江上有设三重栅寨的浮桥,巨炮夹江列置,所以溯江而上至此,切勿以舟师争胜,贸然进击。需停止前进,以步骑兵两岸偷袭,破伏夺桥,而后水路并进,一举破之!
大军出发那日,又见飞雪。
赵匡胤身穿貂裘,上朝听政。寒风如刺,从窗隙间钻入,赵匡胤不禁打个寒噤,猛然回头见侍从缩肩搓手,心念一动,道:“朕被服如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士冲犯霜霰,何一堪处!”当即脱下貂裘,派人给西征军主帅王全斌送去。
冰天雪地之下,离乡背井途中,一件带着天子体温的裘衣,不能不使西征军全体将帅士兵感动得涕泪交流。
人是需要理解、沟通、慰藉的。理解、沟通、慰藉产生的效应,不单单是温暖,而很可能成为一种热能,一种能将冰天雪地全部消溶的巨大的热能。赵匡胤懂得这一点。
孟昶得报宋师伐蜀,急令王昭远任北面行营都统、赵彦福为都监拒战。并气急败坏地对王昭远道:
“北,北军之祸,乃因汝而起,汝当勉力为朕却,却之!”
王昭远却无自知之明,在宰相李昊奉孟昶之命于郊外为其军饯行之时,喝得酩酊大醉,道:
“我此行何止退敌?但率此二三万雕面恶小儿,取中原易如反掌乃尔!”他自以为是地,手执铁如意,指点军事,踌躇满志地去了。
十二月,宋西征军陆路王全斌等取兴州(今陕西略阳),连下石图等20余寨。夺军粮40万石。先锋史延德又在进川咽喉、栈道门户西县(今陕西沔县西)大败蜀军,生擒蜀招讨使韩保正、副招讨使李进,夺军粮30万石。蜀残军将栈道烧绝,退守葭萌(今四川昭化南)。王全斌一面命军抢修栈道,一面率军绕道进蜀,强渡罗江。
两军主力在大漫天寨(今四川昭化南)决战。宋军分三路猛攻。蜀军集中全部精锐迎战,大败溃退。王昭远又亲自引兵抵抗,结果三战皆败,狼狈夺路而逃。渡桔柏津后,烧毁浮桥,退守剑门。
王昭远惨败的消息传到成都,孟昶大恐,急命自己的儿子太子孟元哲率万余精兵增防剑门。
孟元哲乃一纨绔子弟,不习军事,副将以下“皆庸懦”。军中旗用五彩刺绣,旗杆也缠着蜀锦。出发之时,天微雨,孟元哲怕湿了绣旗,令卸下来。天晴重新装上时,竟一不留神,把几千面绣旗都装倒了。如此之军,岂能上阵!
乾德三年(公元965年)正月,王全斌下益光(今四川昭化)。从降卒牟进口中得知,益光江东越过几重大山,有一条叫做“来苏”的小路。蜀人在西岸设栅,有船可渡。从此路出剑门南20里,至青疆店即同官道会合。如走这条路,古来所称“一夫荷戈,万夫莫当”的剑门天险,竟不足于恃!王全斌大喜,却以蜀军连战连败,士气沮落,自信有压倒一切、决战决胜的气魄与能力,只派先锋史延德率军从“来苏”小径轻袭青疆,自统大军从正面官道浩浩荡荡杀向剑门。
宋军南北两路夹击,猛攻剑门。
王昭远仓皇留下偏将把守,自己引兵退屯汉源坡(今四川剑阁东)。未到汉源,闻报剑门已破。慌得两腿打战,瘫坐在胡床上站不起来。都监赵崇韬出战,打败被俘。宋军斩首万余级。王昭远免胄弃甲,只身逃至东川(今四川三台)。这位“蜀中诸葛”藏在老百姓仓舍之中,束手无策,成天悲嗟流泪,哭得两眼肿成烂桃一般。直到被俘,仍哭叹自己是“运去英雄不自由”。
孟元哲行至绵州,闻剑门失守,随即溃遁,逃回成都。
与此同时,宋军另一路大军刘光义、曹彬部,按照赵匡胤的既定部署,一举攻破锁江的夔州。夔州既下,西向纷纷披靡。宋军连取万州(今四川万县)、施州(今湖北恩施)、开州(今四川开县)、忠州(今四川忠县)等地。遂州(今四川遂宁)知州陈愈献城而降。峡中诸州县尽为宋军所有。
水陆宋军,眼看即将会师成都!蜀主孟昶惶骇无策,竟自在宰相李吴劝谏下,奉表出降了。仅六十六日,宋军便统一了西蜀,得45州、198县。
西蜀的覆亡,对南方各割据小国应该起到当头棒喝的作用。赵匡胤一统天下之心已昭然若揭,下一个,将轮到谁呢?
然而,紧绷的弦,突然松了。
惶惶不可终日的南方各国,感到来自北方的压力莫名其妙地减轻,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蜀主孟昶举族由峡江而下,东入汴京,待罪阙下。
赵匡胤未发之前处心积虑,既发之后则慷慨豪迈。立即御崇元殿,以礼接之。封孟昶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授秦国公。子孟元哲为泰宁节度使。盂母以下子弟妻妾官属,均各有赏。
这不仅是性格问题,更重要的是,赵匡胤深知西蜀,是他攻灭的第一个南方小国(湖南荆南虽有楚国、南平国之称,实际并未称帝,仅是割据一方的节度使),西蜀问题处理是否得当,关系着宋朝在其他小国心目中的形象。
然而,孟昶住进了右掖门南汴水之滨那座500多间房的豪华大宅院后,终日抑郁,仅仅七日,暴病而亡。紧接着孟母李氏亦亡。那李氏得赵匡胤厚待,几乎视为已母,特命肩舆入宫,并曲言宽慰道:
“国母善自爱,无戚戚怀乡上,异日当送母归。”
孟昶死,李氏亡国丧子之痛无法渲泄,还是数日不食,跟着去了。
接着,由入蜀宋军劫掠搜刮当地民人所致,蜀乱大炽,“盗起四方”。
赵匡胤强压着一肚子火,一方面废朝五日,为孟昶发哀,追封孟昶为楚王;一方面不得不集中主要兵力、财力、精力平定蜀乱。同时,为了避免其他各国以蜀为鉴,拼死反抗,赵匡胤暂缓了进攻的步伐,大肆收揽人心,放出了偃武修文、广施仁义的和平烟幕。
耽于安乐的南方各国专门吃这一套。这是因为它们喜欢,不,是因为它们习惯于吃这一套。它们从来便习惯于在苟且和侥幸中过自以为“太平”的生活。
士气民心全部瓦解和松懈下来。王公贵族,依旧是温柔乡中的放情纵欲、恒舞酣歌、骄奢淫逸、挥霍侈靡。
他们不知道宋朝已成为了统一的中坚力量。这正是赵匡胤所希望见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