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后十二个时辰是病人最危险的时候,前世母亲总是有法子阻断病邪的干扰,但她现在除了医术,母亲的那些药物一点也没有,现做也是来不及的。
麻沸散的药效过了,李浩本已经醒了,可突然的高热不退,人有晕沉沉睡过去了。
林孝珏给他诊脉,脉象沉而数,她又用手背去试探他的额头,很热很热,用母亲的话来说,起码有三十八度半。
现在要让李浩退热才行,林孝珏蹙眉思考方案。
“受伤后发热是最常见的病况,处理不好人可能就白救了。”张岳敬在一旁也是愁眉不展,他提议道:“先开个清热的方子吧!”
林孝珏摇头:“其实,我母亲,是治金創外科的,个中高手,但我,始终以为她的法子,治标不治……”
“本!小姐你是不是要说这个?”
“……是。”林孝珏无奈的看着自己的丫鬟一眼。蓦的,她嘴角弯腰看着张岳敬:“先生可敢再赌一把?我有别的路子。”
张岳敬无奈笑道:“某的身家性命全在小姐手中。”
“承蒙先生,信任了。”林孝珏一福礼,对陶省三说道:“还请公子,将我托付您的药方,熬制出来。”
“小姐稍等。”
陶省三揖礼出去了,张岳敬不解的看着林孝珏。
“某有心想知道小姐交给小徒什么方子,小姐可否相告?”
“这有何,不可相告的。先生,随我来看。”林孝珏转身先一步走到桌案前,张岳敬和周一一前一后也跟过来。
只见她提笔,眉间一缕沉思,过一会仿佛胸有成竹,在铺开的草纸上写下:“熟地、生地、人参、川芎、当归、黄芩。”
字体是工整的方块楷书,其中竖排与横排的距离相差无几,如手艺匠人精心栽培的笔直盆景,又放置的井然有序,层层叠叠的十分敦厚。
“啊呀,小姐写的一手好字啊。”张岳敬端起方子,口中不住的感慨,甚至方子与字更关注字多些。
林孝珏嘴角勾了勾:“还很一般,不及当年,十分。”
“一般?”张岳敬脸皮一下子就臊红了,他四十多岁,写的字还不及人家小姑娘说的一般的一般,还有没有脸了?
“先生,不必自愧。”林孝珏看出他的想法,嘴角一勾:“术业有专攻,看人的喜好罢了。先生此处,不如我,或许别处很过人,比如,好——脾——气。”
三字个故意顿开,张岳敬和周一都听出她的戏谑。
张岳敬连连摆手:“某惭愧,某惭愧啊。”
周一在一旁哈哈笑。
嬉笑过后,林孝珏一抬手:“请先生,看方子,如何?”
张岳敬端起纸认真揣摩起来。
“熟地,川芎,当归,这方子中含生血的四物汤,但却没有白芍,又加了人生,生地和黄芩,某想不通是为何。”思虑一吸,又摇摇头。
林孝珏弯着嘴角讨回方子并用手指逐个指给他解释:“四物汤,去掉白芍,加上人参,是因为,怕有形之血,一时不能迅速的生长,就先补气,以起到固摄作用。李官人失血过多,此时正气不足,自然会引起,虚高之热,方子中的生地,是滋阴、清虚热的,黄芩,亦清虚热。这方子,叫圣愈汤。”
“小姐不用外伤药,仅仅补气补血就能治好李官人的病?”张岳敬道:“如果真如此,真应了小姐那句非神圣不能,我们怎么想不到呢?”
林孝珏道:“因为母,住金创外科,我祖父,确是药剂高手。”
张岳敬笑道:“那也是小姐学的扎实,小姐小小年纪。”突然好奇的打量她:“小姐您芳龄何许啊?”
“小姐和我同岁,十六。”说话的是周一。
“十六……那小姐真是天资聪慧,某是自叹不如啊。”即使心里已有准备,这个年龄还是让人十分震惊。
“我读医书识字的,医案看过,千万例,上下千年的,经史子集,读过无数。”林孝珏大方又肃然的承认:“行医已有,二十三载,并不是,聪慧,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可以担当的,我付出的,是刻苦与艰辛。”
周一想了想摇摇头:“小姐您今年十五岁,怎么能行医二十三载?”
林孝玨抽抽嘴角。
“……”张岳敬心道:“可能说错了。”重点不是行医几年,是这医术太过高明,又听她不肯承认自己聪慧,由衷感慨道:“世人都期望得到他人的赞许,某也不能免俗,这些年只听小姐一人说过本领高是刻苦学习来的,不是天资聪颖,您大医,某佩服,佩服。”
林孝玨嘴角微翘:“我因求索而骄傲。谁的,辛苦,谁知道。”
张岳敬被她有些狂傲的表情逗笑了:“小姐的话道理深刻。”此刻他有点明白,这小姐自打出现就引人注目,人群里你绝不会忽视她,不是她貌美,不是她粗鲁,也不是她呆傻愚笨,而是她学识高深,腹中自由芳华。
三个人并不在相同的认知水平上,但依然可以相谈甚欢,张岳敬可能失去房产和性命的顾虑都被抛在脑后,直到陶省三端着煮好的汤药进来才打断。
林孝珏闻闻药碗,又递给陶省三:“每隔,两个时辰,服用一次,连服三次。”并让他记录在纸上,教他写医案。
陶省三都照做了,写完又拿给师傅看,张岳敬看这范本很有学问,问道:“小姐的医案有所不同。”
治疗的过程十分详细不说,其中连病人预计会有何症状,该用什么药,为什么,服药后及时能见效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样写是很清楚,可若小姐说五更会醒,但是没有醒,那么家属追究起来不是留有把柄?”
林孝珏道:“医非神圣不能,的道理,就在这。我自然知道,何时会醒,何时,能痊愈。因为,我有把握,所以我敢写,而您,没把握,就得逼自己,有把握,怎么逼?看书啊。”
她眸光凌厉,嘴角微勾,在加上不凡的相貌,说这话时整个人的气势让人自惭形秽。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狂傲不可一世,你却感觉不到她在轻视你或卖弄自己,而是不得不谦卑的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张岳敬再一次感慨:“三生有幸,三生有幸,能让某得遇小姐这样的高人。”
林孝珏摇摇头“您呐,先别敬佩我了。咱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什么硬仗。”周一一歪头。
林孝珏笑的高深:“既来之,则安之。”
卖起关子来了,大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