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本来就不熟的裴青衿就彻底与她断了交情,再也没有人会在秋纫兰睡觉时,反过头来,笑着把她叫醒:“又睡啊,秋纫兰。”而同桌夏幽兰也许还想好好和秋纫兰谈谈,可秋纫兰没有再和她说一句话。
秋纫兰莫名地心烦起来,这个该死的临城一中。她这样想着突然把书狠狠地往桌子上扣,书扣在桌子上的声音很大,把本来唾沫乱飞的老师和认真的同学吓了一大跳。
老师看了看座位表,大声吓道:“秋纫兰同学,你在干什么?”
秋纫兰眼帘往上一抬,脸上带着笑道:”上课啊,您说干什么?难不成是玩闹?这里可是临城一中,我敢干什么,不过打打苍蝇,您有意见?”
戴着小眼镜的数学老师气得直跺脚,班上偶有个别同学在憋着笑。
“老师,别生气。佛曰:莫生气,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秋纫兰喝了口茶,淡定无比,似乎只是下午茶桌上的谈话。班上总算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全班都开始笑了起来,此时的全班,不包括三个人。裴青衿没有反头,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夏幽兰看着秋纫兰,脸上有些担心,秋纫兰看了看夏幽兰脸上的担心,终软下心来没有再出口顶撞老师。
“下午叫你父母过来!”老师把教鞭往讲台上一扔。
“我只有母没有父,老师。”秋纫兰淡然地说着,这一句刚落,裴青衿便反过头来,用前所未有的眼神看了她一眼,她认得那眸子里的东西,是理解,是同类看同类的眼神,她莫名地被伤了一下。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同学之间都叫他“老封建”事实也确实如此,但终究是训了秋纫兰一顿,没有叫她的父母。她记得上初三时,不少老师都已经放弃了她。这个曾经是天之骄女的人,当她从云端低到尘埃里的时候,就再难收到关注了。她几乎是冷眼看着,老师对后起的第一名嘘寒问暖,她心亦是冷的。而临城一中的老师虽训斥了她一顿,终是负责的。她看着手中的课本,默念着:其实学好也不难,不是吗?
秋纫兰从床上起来时,发现自己还是保持着那个拿手机的动作,而且身体使劲地蜷缩成球,这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睡法。有段时间,夏幽兰总喜欢嘲笑她的睡姿。怎么又想起她呢?秋纫兰起了床,看到还在睡觉的张颖,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把自己弄得像蝉蛹一样。这个被子如茧一样,是张颖自己给自己的茧。她的头虽露在外面,手却紧紧攥着被子,脸上还有不确切的似泪痕的痕迹。阳光射到她的脸上,那道阳光下仍有阴影的疤痕,明显至极。
秋纫兰,你好像又找到一个同类,和你一样的人。
不知道为何秋纫兰看着她那张精致的脸和那道疤痕,沉默地发起了呆。张颖突然睁开了眼,瞬间坐起。平日淡定冷漠的表情一刹那间,有惊乱和恐慌,但她很快平静下来,因为她看到的是秋纫兰。
“我不习惯别人看着我睡觉。”张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秋纫兰欲离开,但她回过头来莫名且不受控制地说:“也许你只是习惯把守护者当成迫害者。”
“把守护者当成迫害者。”张颖喃喃地念道。秋纫兰离开的一瞬,张颖长长如翼的睫毛下噙满了泪水。
走在韵城大学的林间小道上,秋纫兰觉得心情还是颇为美好的。三三两两走过的人群向教学楼走过,很多人手中拎着一张报名表——是社团报名表。秋纫兰昨天已经上交了文学社的报名表,听说大三的原届学生会要换大二的新学生会长,今天便可以出结果。
“听说了吗?昨天一个大帅哥威杀四方,夺了学生会会长的名头。”
“是很帅,和校草乐艺比起来,不相上下。”
“别忙花痴,人家可拼的是实力。钢琴过了十级,写得一手好字。原来还是美术社社长,也和文字社社长乐艺共同主编校刊。”
“名字也很好听呢。”
“是挺铁别的,叫飞青衿。”
“傻瓜,你国语白学了,那个字念裴(pei),叫裴青衿。”
正漫步而走的秋纫兰听到裴青衿三个字,像触了电一般。她不顾形象,对说话的人吼了一声:“你说什么?”
对方被吓住了,只有支离破碎的“你,你”的发音。
“我叫你再说一遍!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名字!”秋纫兰几乎失控。
旁边有人忙回答:“裴青衿。”
有没有某个时刻,某个字眼,使你轻而易举地被某种情绪所击中,三个字,仅三个字。秋纫兰愣在原地,松开了抓对方的手,皱着没有,蹲了下来。旁边有人走过去,说了一句:“神经病!”也有好奇者回头望望她,秋纫兰意识不清晰地念着:“夏幽兰,裴青衿,他来了,他到韵大了,他来了,我该怎么办?夏幽兰,我该怎么办?”
她起身,头微微有点晕,她宁可自己永远不要知道,永远不要见到这个人,但真相摆在那儿,她是秋纫兰,只会迎向,不会逃开。
本是名狼烟养的天,却迅速下起雨来,让人无法预料。那些路人忙着躲雨,而一个披着及腰长发的女生,面容姣好,表情却是一眼被击中的悲伤,她在那大学的校园的小径上疯跑,狼狈至极。
教学楼前不少人撑着雨伞结伙而走,也有冒雨的情侣跑着离开。雨势大了,秋纫兰停了下来,就这么站着,雨水滴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她的心里放大了无数倍,滴滴答答。雨水从她的脸上滑落,润透了的头发贴着她的脸,带着冷意。
冰冰冷冷的,她想,就是冰冰冷冷的。
教学楼中走出一个人,好看的剑眉,干净的眉宇,俊秀的面容,他挺拔地立着。事实上,他不是一个人,但是秋纫兰只看到了他。
“裴青衿。”她平静地说,平静地不能在平静。掩盖最初的毁天灭地。初中时,她读过一句话:“一切绚烂之极都趋于平静。”而那些疯狂,至少在表面上已被沉淀下来,她刚在考虑是否迎上去,像没发生任何事一样。叫他的名字时,裴青衿已到了她的身旁,目光轻移,定在她身上,然后不自在地一笑,但像当初一样优雅得不能再优雅。
“秋纫兰。”他掏出纸巾,顾不上自己已湿的脸庞,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水和泪的混合液。
“小裴子。”一个穿了一身红的高挑女子撑了伞而来,当秋纫兰抬头看时,便看到一张清爽靓丽的脸。
“还不走吗,来这儿关心小学妹?”女生清爽的声音清脆透过雨中。她挽了挽裴青衿的手,看了看秋纫兰一眼笑道:“到处拈花惹草,小心我回去抽你。”
伞檐滴下的雨滴溅下来,润着秋纫兰的衣服,可衣服已经湿透,秋纫兰没有任何感觉,都是冷的,已麻木了,和她那一年做的梦一样是冷的。
“走吧。”女生拉了裴青衿走开。教学楼前的小路,一眼望去,已朦胧,就这样看着,也有泪和雨落入泥中。
整个过程,都决然无情,裴青衿没有回头。
那个撑伞的女生突然对伞下的男生道:“咦,你脸上有雨滴,为何不擦去?”擦不去的是那些伤痕,最后化成晶莹的水晶,从眼中流出。
看着他们远去的秋纫兰,蹲下来,看着雨路发呆,该回家换身衣服了。一切都已结束了,今天的雨便是离歌,她想。
起身时,她有一瞬间站不稳,但终是迈开腿,那个女生身上的红色已经刺得她眼睛生疼,看到那抹红的一瞬间,她想吐。那么结束时,她该如何走。
她对着雨中说:
“再见,裴青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