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原本异常刺目的阳光渐渐变得柔和的时候,秋纫兰用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看着微胖的杂货店老板从钱柜中拿出一沓数目可观的钱来,红彤彤的很是喜庆。
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此刻的秋纫兰心跳得很快,就像小学时听老师公布获奖名单时一样紧张,以至于接钱时手抖得厉害。这是她赚到的第一笔钱,对于她来说,这笔钱的意义远大于它本身的价值。当接过似带着圣母玛利亚之光的钱后,秋纫兰按照老板的意思清数了一下。清数也就只是走个形式,毕竟老板不会多给,也不会少给,但清数一遍后,秋纫兰才觉出不对劲。又数了一遍,才发现原本小气得连块糖都不肯送的老板竟然多给了自己五张红彤彤的票子,这着实让秋纫兰惊讶。
抬头望向老板时,人到中午的老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你干活干得不错,五百块是我给你的奖金。”
一句话,让秋纫兰心里有一种不知味的感觉在涌动,或许是觉得自己终于做到了自己满意,他人肯定的程度,连老板都肯定了自己,那么两个多月的努力是立竿见影的了。还记得当初来打暑期工时,她贸然走进杂货店,许是找工作,找得有点累,都未曾看到招聘上写着“男杂工”。所以一进门便碰了钉子,当时的秋纫兰也是一腔热血冲上了头,拍着桌子许诺:“试用三天,若三天之后不满意,分文不取。”
许是铿锵有力的言辞让老板点了点头,她也辞掉朋友为她介绍更舒服的工作,决定要在此干出成绩来。后来也被老板夸为全店至今最好的暑期工,可她知道没那么简单,店中一向只招男生不是没有理由的。五十来斤的货一箱箱地从店往外或从外往里搬,还要背着货上两层楼,工作时间八小时,不能坐下来。这种活虽工资高,但连男生都不愿做,更何况是老板眼中“柔柔弱弱的小女生”。
两个多月,从一开始因为刚从学校走出来没干过什么重活所以干得格外吃力,到后来提货抬货不在话下的秋纫兰,的的确确让老板汗颜,再加上秋纫兰一向不会投一句怨言,更让人佩服。
不管在何时何地,面对何种困难,她身上的那种冲劲不会淡去,她一向是这样,迎难而上。“做一个有韧性的人。”这是她的信条。
收了钱,准备离开之时,老板又叹了口气和秋纫兰说:“我这儿干活的男生都没有你那么拼,女生嘛,不要那么拼为好。”
秋纫兰笑而不语,若她不拼,她的人生又有谁来铺就,她不是那个当初想要一个昂贵玩具,只要哭着求父母,便可以让他们做到的权利。凡事只能靠她自己,这些年来,她积累下来的秉性,便是如此。
下个学期的她便要正式成为一名大一学生,在进大学之前,她还要自己赚钱买一个手机。手机的价格她都一分不差的算好了,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要采购。学费虽不是自己出,但生活费她不能靠任何人。
今天拿到钱,付了手机的钱,她要把剩余的钱存进一张新办的卡里,这卡将会存入未来她赚的每一笔钱。
她还有另一张卡,那张卡将会在每半年的时间段里打进一笔钱,打入的钱足够她上大学的所有费用,她从未见过这个打钱的人,只知道他叫“许宁”他将资助她上大学。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人于她有何意义,当家里勉强把债务填平时,她从高中毕业,考上了一个她很满意的大学,可是钱是个难题,在父亲多年打拼事业并有所成就的这些年里,母亲一直是个家庭主妇,买的一双丝袜都够花去她一天的工钱。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父亲来的一切都如同泡沫消失般迅速。紧接着带来的是一笔巨大的债务。
若不是母亲从不知道何处的地方筹来一笔钱把债务还清,秋纫兰的生活将更加艰巨,再加上父亲不受打击死在那曾算作临城一大景观的“临星楼”下,这个家早就岌岌可危,塌败不堪。
也许她现在还能穿出看上去光鲜亮丽,价格上千上万的衣服,但那都只是两年前,但那都是两年前的服装了,她也早早把那些衣服以申旧货的方式卖出去了。公主失去了美丽的裙子,漂亮的鞋子,还是公主,可是秋纫兰不是了。
她不是没有生在骨子里的倔强,去拒绝别人的施舍,但是有时候为了生存必须去接受援助,毕竟这种援助带着善意。
两年时间,母亲都开始投简历找工作,自己没有理由不去拼,养尊处优早就和她和母亲无关。也许每次穿过街时,看到拎着各大品牌店购物袋,牵着名贵宠物的人,秋纫兰还会记起当初的岁月,只是想想,在脑海中过一遍,她又讲投入现实中。
“许宁”是她的一个希望,她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心里是存着感激的。她没有承诺要在将来把钱还给“许宁”,因为她的承诺刻在心里,她不喜欢许诺,也不轻易许诺。她从小便有个习惯,那便是谁送她什么礼物,她都会记下来,再寻了机会,以相同金额或更高金额的礼物回赠之,她不愿欠着别人的一分。
所以她决定待她大学毕业后,会连本带利,只多不少地还给“许宁”。
拎了手机回到家,在这不到六十平的出租房中,打开几年前买的苹果电脑,刚打开,QQ上的对话框跳了出来。“易易”又发了几条信息来了。秋纫兰也顾不上拆手机包装,整理配件便开始看。
想当初加上“易易”时,不过是她翻韵城信息时,看到一个同岁的人,一时脑热地加上了,对方也没多话地同意了。那年她在休学,和她同岁的差不多都快踏入大学,不只是为一个约定,也有她的执念,当年一个眉目冷漠,却带着笑容的少年对她说:
“一定要考上韵城大学,别枉顾我对你的期待。”
有时,连她想到这句话都不会不自觉地发出一声“后来呢”的追问。可是,哪有什么后来,硬要说有什么后来,不过是一场梦,梦醒后天翻地覆的改变。殊途的命运,好像只是一回头的功夫,便什么都变了,她都已经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城市临城。她只记得那冷清的少年的笑容,和有一个她也许都不曾忘记的约定,一回首便是天涯相隔。
也就是那时,韵城大学如同一个光点,越来越亮,照亮了她前行的路,让她选择坚定地走下去,久而久之,成为执念。
她的今时今日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只能说是有“易易”的存在。富贵容易贫贱难,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家庭遭受巨创时,她还不甚习惯那样节俭的日子。当年加上“易易”刚聊上几句,还未曾有多熟悉,各自的认知只停留在年龄所在的城市上。她便开始向人家诉苦水,大到“负了一笔债该如何还”小到“地摊上买的衣服一下子划破了。”各种事,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倒给“易易”。现在想想,自己问的问题太傻,倒的苦水太多,可是当时“易易”耐心地带着她去望见本该有的光明,让她可以笑着面对生活。
“一个人处在黑暗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光何时来到。”这是“易易”说过的话,想让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等,等待拨云见日的那一天的到来,生活不是只有绝望,只要你耐得住,绝望就会变成希望。
“易易”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之一,是无可替代的一个,也是一个她不知道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但话题如多年老交的朋友,将来,即时命运安排他们相见,也会彼此错过,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她有时也想问一问“易易”的信息,她也知道对方,只有她问,会回答的。但她没有勇气去问,毕竟怕真实情况让她觉得有点距离感。”易易“是一个男生,但是很懂得处理人情世故,秋纫兰不问他什么,他也就聪明又默契地选择不问秋纫兰的情况。
“易易”发来的信息,极为普通但包含了一些关心。
“生活费够用了吗?记得买手机,最近运城天气虽不错,但记得带把伞。买车票要金科,临到开学,车票很难抢。”
“要是有什么问题,出现了什么情况就和我说。”
秋纫兰看了看自己装了一大箱的东西,觉得没什么问题,除了伞没带之外,还算体妥,于是回了信息过去。
“我买了车票,正在收拾东西,手机也买了。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去临城一趟,再去韵大。我马上要成为你的学妹了。我就在这叫你声‘学长’吧。”
“易易”的信息很快回了过来。
“去临城?好吧,到时候别一想不开跳‘临星楼’把自己交代了。”
“开个玩笑。多带点手帕纸,别哭了胡乱用袖子抹眼泪。”
“临城的天气状况是大雨,你注意安全。”
秋纫兰咬了咬唇发了会呆,才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去临城看看,虽是伤心地,可也过了两年。”
叹了口气的秋纫兰退了QQ,QQ名字“草木”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了眼。这个名字出自她很喜欢的一首诗。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时光荏苒,匆匆两天,她不知道她现在到底对临城还有什么感觉,似乎已经放下了过去,但过去的痕迹依旧书写在那儿。她当初逃离的不只是一座城,还有她的记忆,那些她想忘记,又舍不得忘记的过去,至今还埋葬在那儿。
闭上眼,似乎还能听到那生硬愤怒毫不压抑的声音。
“你给我滚开!秋纫兰,我不想见到你!”
因为那句话,她真的从临城离开,一离开便是整整两年。
明日启程去临城,她不知道她到底是去干什么。
也许只是想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