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轿子落地,苏如惠才从恍惚困意中醒来。随着如嫣掀起轿帘,轿内透进了些许的光亮。苏如惠轻揉了揉双眼,伸出手来,正又如嫣扶起。
“娘娘,留心脚下。”如嫣甚是体贴。今晚的事,她多少心里都知道,能估摸着一些,只是大概还不清楚。此情此景下,做事更得让苏如惠放心。
苏如惠点头应答,下了轿子来。
还未往门前走进两三步,远远已见小陈子等候在偏殿院外的回廊里。
心处稍是一提,狠狠一纠,苏如惠放慢了脚步。
“娘娘?”如嫣觉察不对,问道:“可是乏了?”
苏如惠回视如嫣,眸中暗淡无光,“远就见小陈子候着,今日着实累了,本不想陪伴圣驾,此刻倒好了,他倒是等着咱了。”说的是气话,也是酸话,可内里是当真不愿此刻见他的。
如嫣嘿嘿一笑,松动了苏如惠的手,“这个好办,奴婢与陈公公说道说道。娘娘乏累了,得早歇息。”
如嫣天真地往小陈子处跑去。望着她调笑牙牙的模样,苏如惠倒是有些不忍,只是,此刻,她当真无法子面对。
站在冷风中,远远看到小陈子与如嫣交谈,还有小陈子不时望来的身影。苏如惠矗立在那,一动都未动。
约一盏茶的功夫,如嫣就回来了,面色清清。
“娘娘,陈公公应了,回皇上去了。”
苏如惠远远就瞧见小陈子转身离开。只是,见如嫣神色奇怪,边携了她的手,边叹问:“怎么了?可是被小陈子教训了?”
“不!”如嫣神色尴尬、犹豫不决。
苏如惠装作恼怒道:“连我都不说实话了,往后还能指望着你?”她昵了眼如嫣,倒叫如嫣有些不知所措。
随后,便急了,脱了口快。
“陈总管道,皇上醉酒地一塌糊涂,正在寝宫里喊娘娘的小名呢。”如嫣停了停,只觉得苏如惠抓着她的手紧了紧,望着她较好的侧脸续道:“陈公公本不想打扰娘娘歇息,只是皇上闹个不停,差点就将身旁宫女当作娘娘。幸是,陈公公阻拦下来。此刻,本是想请娘娘过去劝酒的。”
听到此处,苏如惠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是待她好的,可……今日秋飘雪所说之事,必然不全是假的、编造的。她狠了狠心肠,冷道:“真会闹!酒醉了?就寻了个理由,将旁人当作我。那酒醒了,可不埋怨我不在他身旁的不是了。”
今儿,苏如惠狠下心来了。如嫣越想越不对劲,猜测下,认定是律王妃子激将了苏如惠,她想了想,口不择地道:“娘娘可别是受了人的挑拨了,有人巴不得娘娘成天气皇上呢。”
到此处,苏如惠已听明白了,忙插嘴道:“小蹄子,休要胡说!”
此后,默默无语。待两人回到偏殿,佴荷已将床铺整理妥帖。苏如惠本就疲惫,心情欠佳,更是心事重重,与佴荷随意言谈两句,便合衣入眠。
佴荷自是一肚子疑惑,忙着要与如嫣套话。如嫣已然被苏如惠嘱咐一番,自是谨慎少言,随意答应了两声。
这让佴荷满腹生疑,定要查个清楚才肯罢休,亦回屋入眠。
房中特意留下的烛火轻飘飘的跳动着,一双黑深的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久久闪烁着。不知过了多久,双眼已涩的不得了,苏如惠眨巴下眼睛,翻过身去。此时,门“咯吱”一声倒是响了,烛火随着门外涌进的冷风熄灭。
“谁?”冷静略惊,苏如惠轻问。
一股酒气瞬间袭鼻而来,苏如惠翻回身子,半坐起身。一道削瘦的身影倒影在房内,门前的他站定良久。
夜很黑,极黑。
苏如惠看不清他的神情,两人都沉默着,倒叫气氛尴尬了起来,她想徉装不知一些事,问道:“是皇上吗?不是回了陈公公吗?夜深,您怎么还过来?”
“朕……许是迷糊了。”筑斯琰云淡风轻道,随即拢了拢衣袖,侧过身子。淡色的银月光儿打在他的身上,衬地他的侧脸轮廓更是峻毅。
他迟疑道:“朕这就回寝宫。”话完,也不见动。
苏如惠没作声,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这样子他,教她更为心疼着。
片刻后,筑斯琰忽然就地而坐,坐在门槛上,背对苏如惠,“朕今晚未去赴宴!原是想你们女子家聚聚,朕去了倒是扫兴。可后来,又想秋家老少男子皆在,恐你们在,他们极是难为之自在的。故此,下旨意让你们散了去。”
“皇上英明。”苏如惠顺嘴道。
“这般就可称英明了?苏丫头倒是会哄人。”筑斯琰笑声淡淡的。两人此刻不像夫妇,更像是平日里交谈打趣的文友。
“皇上甚是英明,不论朝前宫内。两年下来,蓬莱国政绩卓越,……。”
“此话不然,内有六国番王暗地谋掠,外有嘉赫南瀛虎视眈眈。区区这几个月,朝前宫内屡屡突变。先是索里之死,后是“大辽”行宫惨案,皆成无头公案。教那些办事拿俸禄的交出前因后果来,可是难上登天。”筑斯琰今晚的话尤其之多,许是借着酒兴,说出平日里憋在心里的想法。
苏如惠心里一悬,忽有一个想法,只是既是惶恐又是害怕。
“嫔妾可问皇上一事?”
筑斯琰怔了片刻,侧着脸道:“说。”
“皇上可是遣了人留在各位王爷王妃身旁?”包括,律王王妃。暗地埋了间谍,以备探取各方消息。
“开头留了些。”他回的很轻,随即晃悠地站起身来,回身,又面对苏如惠的方向,伸手慢慢关上门,“后来,被杀害了些,现在,朕也不清楚到底活着的多少。”他平静地就像在说今晚没有月色一样。
门已合上。房外,又是他的声音。
“偏殿,今夜守卫的人都跑哪去了?”自言自语般,絮叨地说了些什么,远远地就再也听不清了。
房内,死一样的静寂。苏如惠缓缓滑下,平躺在床上。想起,秋飘雪与她说话时,特意暗示的眼色、神态,表明她身旁的宛玉与她是个大麻烦。可,又必须留着她。此刻,听了筑斯琰的话,所怀疑的答案又有些动摇。
宛玉未必就是筑斯琰派去的。只是,这个可能性更高些。若是宛玉乃是筑斯琰的奸细,那他不出明日午时,就会得知秋飘雪见过她,一来二往,总是能猜测到他们的对话。
而今夜,苏如惠赫然觉得自己做错了。若如往常了,他就难以怀疑她知道了什么。不然,若此事两人都心知肚明,往后的日子就将更艰难,她更难想出办法来挽救,或者去证实一些事不是真的。
思及此处,苏如惠抚住腹部,有些生涩的感觉在腹里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