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寸步难行”?有了私家车也不过如此。原以为明天才开始放假,今儿这条路上的车不会堵得太厉害,谁知现在却把我们夹在了这延绵京城南北的狭窄“铁流”里无法动弹,真是插翅难逃啊!
看到我们在车里一路怨声载道,大熊安慰地对我说:“为什么今晚就来十三陵?你看吧!明天会更堵……”
说的也是,本来平时就是早上进城堵,晚上出城堵——北京的“新常态”。如今已经是早春,不说苦闷烦躁的城里人都想趁着放假这几天出来踏青旅游、散散心,而恰好又是清明节上坟、祭祀祖先的时节,这出城的各条要道自然都是车满为患了。明知这是“常态”,可遇上了堵个一两小时还在原地踏步,谁的心里都忍不住要窝火。
我是在学校下课刚回到寝室就被熊明和米兰夫妇俩抓来了,饭都还没吃呢!正在堵车的当儿,肚子都开始抗议了。为什么非要心急火燎地今天赶过来?我不由得也对大熊他们有了些许的不满起来。不就是想早点让我了却他们的心愿吗?说白了就是让我早点给他们办好了事儿,他们才能好好度过这个假期。
没错,米兰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她柔声细语地对我说:“晚上要是能把这个事情解决了,我让人带你在这里好好玩上两天……除了十三陵,这附近还有许多著名的风景区呢?蟒山国家森林公园、虎峪风景区,我们都可以一起去看看嘛!”
我心里想那句“让人带你”,这个人是谁啊?难不成真的是她的剩女妹妹?怎么这夫妇俩一个劲地要给自己“拉郎配”呢?至于看风景:还是免了吧!我是从桂西的大山里来的,去看这里的山有什么意思?我们老家素有小桂林之称,那些山,钟灵毓秀、郁郁葱葱,随便哪一座不比这漂亮?我都看惯了,有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情绪。不过,我一向都是吃软不怕硬,面对表嫂米兰的细气软语实在是无法表现出什么不耐烦出来。人家素养好,细心体贴,似乎永远都不会发怒生气似的,当人民教师那是最恰当合适不过了。
如此一路地走走停停,小心挪移,晚上差不多八点钟了我们才得以以蜗牛的速度进入十三陵地区——天寿山谷地里。我嫂子的老家在长陵镇的德陵村,我们抵达的时候爷爷奶奶两位老人早就吃完了饭想要躺下睡觉了,老年人一向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表嫂米兰进门后就马不停蹄地忙开了,下厨房给我们下面条,又去村里的熟食店买了一堆荤素熟食,还捎带回来几瓶啤酒提前犒劳我们。今天大熊破例跟我对饮起来,因为不用开车了啊!等我们酒足饭饱了,时间已经是九点多钟了。我站起来对大熊说:“咱出去走走,消消酒呗!”
大熊悄声问我:“要不要准备些什么东西?比如找个趁手的武器或者工具?”
我笑着说:“又不是去打仗什么的,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也就随我了,两人拿了手电筒领我向那栋诡楼走去。
这栋楼其实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典型的北方农村建筑风格,带着一个大院落,很是宽敞,住在这里肯定心情很好。我们把整栋楼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上上下下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异常。我最感兴趣的是,在走进正中间大厅的门口台阶下,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板。我用手电筒仔细地照看发现,石板似乎是被人精心雕琢过,边沿还有一些模糊的字迹和纹饰,只是被岁月风雨侵蚀得差不多消失了。
我蹲下去一边触摸一边问道:“这块石板是从哪里弄过来的?”
表嫂说:“好像是从村前的河滩边上挖过来的吧!我叔叔觉得它平平整整的,安放在这里做个台阶正合适,就这么放着了——它有什么不对吗?”
“还说不上有什么不对劲,就是觉得它有点特别,与众不同。等明天天亮再仔细看看吧!”我站起来,说道:“今晚我就先在这边呆着看看,你们先回去吧!”我知道,鬼魂出来游荡,大多都是选择在午夜前后一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所以我只能守候了。
大熊有点不放心地问道:“你,一个人行吗?”我想本来他是想说要陪我留下来的,可是他有过经历,肯定还心有余悸,所以说不出口来。
我就说:“没问题。”这种事,多多少少都是会有一点危险的,没必要让他们任何人来跟我担惊受怕,弄不好给吓得冲撞出什么毛病出来那可麻烦了。他们什么都不懂,弄不好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反而碍手碍脚。
这一点他们想来也是知道的,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尽量叮嘱我要小心:“手机一定要打开,有事就打电话!”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他们送出了大院门口。我想,今天晚上,恐怕他们是难以入睡了。因为,他们比我更要紧张和无助、不知所措……想帮忙又帮不上,甚至还会帮倒忙。
我关好了院门,又把所有屋里的灯关都掉了,然后坐在大厅的一张旧沙发上闭目养神。于是,整个所谓的“诡楼”顿时融入了浓浓的夜色里。北方的城镇本来就没有什么夜生活可言,因为天气的原因,农村里天一擦黑就开始闭门闭户躲在屋里看电视了。如今正是早春季节,所谓春寒料峭,夜里气温还是比较低的,尤其这里是群山环绕的山区谷地,寒意似乎更浓一些。
我可没有心思去欣赏宁静的夜色,我要集中精神起来,才能应付有可能发生的各种不测。别看我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在此之前我可是必须做足功夫才行的。打没有准备的仗,胜算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我可不想傻冒险,因为幸运之神不可能时时陪伴在你身边,遇到危险的时候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不知村里谁家的几声狗叫传进了我的耳朵里,又过了一会,我竟然清晰地听到了外面的虫鸣声——这是我多么熟悉的农村啊!熬到三五更天,说不定还能听到久违了的公鸡打鸣呢!心念就这么一闪,我忽然觉得不对劲:现在是早春,天还冷呢!怎么会有夜的虫鸣?那种大自然的美妙交响曲应该发生在夏夜,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才对呀!
我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让目光渐渐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光线,这时候我的精神达到了高度集中,那是最佳的状态,任何不干净的东西休想躲得过去。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也许我等的东西就要出现了。果然,当我再一次凝神静听,发现除了轻柔的风声外,什么都没有了。原来,刚才我听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爷爷说,鬼不仅会蛊惑人,还会制造假象来麻痹人,尤其是女鬼们,常常引诱心存邪念的人很容易地陷入她的迷魂阵里。
这时,我猛然听到院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声,还有很多人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我心里一惊,不会是大熊他们担心我有什么不测而邀一群人一起来探个究竟吧?深更半夜的,他们怎么还这么张扬呢?还是想让这种声势来给他们自己壮壮胆?我早先不是已经跟他们说过不要声张吗?我站起来想要出去阻止他们,可是院门好像被打开了,许多人影让我眼花缭乱地涌了进来。那时候我正好站在大厅的玻璃门后要打开门走出去,一看他们那样的阵势就停下来了。非常时期,“敌”我未分,我可不敢贸然出去。
就在我迟疑的片刻之间,那群人走到大厅门前的台阶边就停下来了,他们拿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使劲地往地下挖着……仔细一瞧,原来他们是在挖东西——他们在挖我原先觉得有些特别的台阶下面的那块大石板。这时我还注意到,原来在我眼前晃动的这些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犹如在背景透明的电影画面里一般。假象?原来如此。我默不作声,静静地站在玻璃门后面看这些鬼们的表演。
过了一会,有个鬼暗哑地叫了起来:“不行不行,太沉了,挖不起来,改天再来吧!”说着,他们都像定格了似的停了下来,随着一阵微风拂过,他们像画面一般飘远了,消失在夜色里……
——原来如此。
我看着依然紧闭着的大院门,心里明白——这里,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雕虫小技!”我不由得碎念了一句,转过身去,却怔住了。我看见在我刚才坐着闭目养神的旧沙发上,正躺着一个装束古里古怪的老头儿。
我顿时怒道:“你是谁?还不快给我走开?那是我的地方。”
老头儿支起了上半身,不愠不怒地望着我:“谁?你是在说我吗?你能看见我?”
“当然。”我说,“看来这房子发生的古里古怪的事儿,是你在作祟的了?”
没想到老头儿竟先叫起屈来:“这可不能怨我,是他们拆了我的房门把我弄到这儿来的。我没有地方可住,当然就要在这里住了。它们毁坏了我的家,我也让他们的房子不得安宁,这不行吗?”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跟鬼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也没有什么道义可循,我的手段一向是先威慑,不行就开打。我说:“你该哪儿呆向哪儿去,再在这里为非作歹、蛊惑作祟害人,我就收拾你。”一直以来,人总是怕鬼,却不知其实鬼是更怕人的。你不怕它,它便奈何不了你。
“你真不讲理,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横的。”那老鬼儿气愤地说。
“笑话?人跟鬼讲道理,这行得通吗?”我说,不过好奇心一起,我便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好吧!你跟我说说你的道理,或许我能帮得到你。”横归横,虽然我年轻气盛,但我也知道做什么事都不能树仇太多,给自己多留一点余地还是好的。
那老鬼儿说:“我本是成祖皇爷的护陵人,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护陵人,刚才你看到院子里的那些都是我的子孙们。皇恩浩荡,我们就是死了以后也一定要陪在皇陵左右,守护这一方水土的。我死了之后,我的子孙们就是把我埋葬在了前边的河滩上。虽然时久日长,坟茔早已被流水冲刷平整,但我的墓碑还在,我墓碑倒下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曾想这一家子去年竟把我的墓碑挖起来,压在门前这里当垫脚石,你说我能不生气吗?我看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有相当道行了,我也不想与你为敌,但我已无家可归,你让我何去何从?如若你真的要强行把我赶出去,虽然看来这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我的子子孙孙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以后依然来骚扰这户人家,没完没了,你看值得吗?”看不出来,这老鬼儿的话可是软中带硬啊!真要如他所说的发动子子孙孙都来跟这户人家为难作对,那还真是大麻烦。
我想了想之后,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老鬼儿说:“这很容易。请把我的墓碑放回原来的地方去,最好能再给我起个坟茔。以后咱们两厢无事,阴阳双安,各走各的道。”
我觉得老鬼儿的话倒也不无道理,把这块他所谓墓碑的大石板安放回去,这有何不可?这台阶再找另外的来代替不就行了?想来米兰他们爷爷奶奶和叔叔们不会反对的,一块石板能换来整栋楼的安宁,何乐而不为?于是我就决定做主答应了老鬼儿的这个要求:“就这样而已吗?”
“决不食言!”老鬼儿信誓旦旦地说。
这一点我倒是可以相信他的。鬼,往往是比人更要信守诺言的。这一点我一直深信不疑。
“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了。趁着清明节,我一定在你的坟前多给你烧一些纸钱的。”我也向他承诺道。
“那老朽就多谢了。”说着,老鬼儿从旧沙发上站了起来,对我深深地鞠了个躬,“烦劳!老朽这就去也!”说完向门外飘然而逝。
大功告成,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这件事能如此圆满解决,我也感到很欣慰,想到大熊他们那边可能还提心吊胆、彻夜难眠地等待着我的消息,于是我掏出手机来给他们发了一条短信:“已解决!平安无事,明天再说”。发完一看时间,原来竟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这时我才感到一阵困意袭来,也不想去那边叫门打扰了,和衣在这沙发上对付着眯上半宿得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忽然被外面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了过来。我敏感的神经真是越来越警觉了,像是某一种能力,哪怕是一点微小的动静都逃不过我的直觉。我发现声响又来自于院门口,不由得心里暗骂那老鬼儿说话不算数,又来作祟骚扰我的睡眠了。当然,也或许是他所谓的子孙也未可知。我睡意朦胧地爬起来,径直向院门口走去,这次我一定要给它一个教训才行。走过院子当中的时候我还顺手操起了一截不知谁什么时候丢弃在那儿的木棍,准备狠狠地给来者一下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再来?
此时天空已经现出了灰蒙蒙的白,离天亮似乎并不太远了。我一边走一边凝神倾听,发觉声响还在继续,来者在门外好像企图顶开院门的插梢。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来的不是鬼,而是人。那么,难道是小偷?熊明他们我已经通知过他们了,那边不会再此时来人的。
我这么一分神的功夫,忘了控制脚步的力量,走过去竟发出了一些声响出来,门外的人这时也警觉地停止了动作。幸好这时我已经靠近了院门口,一不做二不休,迅速地拉开了院门的插销打开院门,高高地挥着木棍就要砸下去。
然而,我高举着的木棍瞬时便凝固在了半空中,我整个人都定格在了那里:大气不敢出,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因为在朦胧的晨色中我很容易地辨认出了眼前站立的那一身笔挺的制服就是我们平日里最常看到的警服,而之所以能够把我当时吓得半死的却是一件冰冷冷的物件——那是一支顶在我额头上的、随时可以把我的生命吞噬进去的黑洞洞枪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