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次屏住呼吸,看下去。
她在一年后的某日写道:我都佩服自己的运气了。我考上二A班了!哈哈,我和杨慕初同班了!老师说,我是全班成绩最垫底的,安排我和成绩最好的同学坐前后,我们可以互相促进。嘻嘻,我就坐在杨慕初前面喔!我好开心,不行,我要偷偷把自己的秘密藏起来……
一道闪电,击中了慕次。
多年之后,她写道:人淡如菊,身世飘零,哪里是停泊的港湾?
多年之后,在他们新婚的那天晚上,她写道:“洞房花烛夜,滴落的是烛泪,还是我的泪?我想后悔了,我想反悔了,阿初,你在哪里?你为什么连我最后的退路都要堵上?”
他的眼泪,一点一滴地注穿了这带着可怕往事的日记本。
他猛地把本子合上!这不是一本回忆往事的日记本!这根本就是一本死亡日记本!
简单,我曾经以为,你的死去会让我的心也跟着死去,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锁起来,藏起来的这久远的秘密,是会毁了我的世界!毁了我在这世界仅存的唯一!
他的手颤抖着,盖住了自己的脸。
那么温柔善良可爱的妻子,那么兄友弟恭的可贵亲情,现在,一切伪装撕裂了,他的弟弟,和他的妻子,罪恶地相恋着,他们丑陋到他觉得恶心!他们瞒着他,甚至,他不由联想到,那个让简单丧命的胎儿,真的是自己的亲骨肉吗?
不!
巨大的绝望打垮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刻的愤怒!
奸夫与淫*妇!
他的妻子已经死去,可是他的兄弟,还继续隐瞒了他三四年的时间!
怒火烧断了他的理智,他操起床边的助行拐杖,摇着轮椅,拎着那几本日记本,气势汹汹地打开了房门。
小芙蝶早已经睡下了,雅淑在客厅里改着作业本,慕初打着呵欠,按着遥控器换着台。看见慕次出来,雅淑站了起来:“点心煮好了,慕次哥,你等会,我端给你吃。”
慕次的眼睛全红了。
慕初奇怪:“哥,你怎么了?”
“你不要叫我哥!”慕次嫌恶地骂道,“你做的好事!”
他把几本厚厚的日记本丢到慕初身上,那力道砸到慕初手臂上,还火辣辣地疼。
“怎么了哥?”他莫名其妙地,捡起了本子,随便翻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慕次心里又痛又气,他抡起拐杖,就朝慕初打了下来:“亏得我有你这么一个好兄弟!”
这变故来得太忽然,雅淑尖叫了一声,竟然不管不顾地就跑去护慕初:“慕次哥,有事我们好好说!你这么打,打死他的……”
慕初不敢相信自己哥哥会下这样的重手,他生生地挨了几棍,痛感和委屈同时涌了上来,他沉声问道:“哥,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自己看,什么误会!”慕次恨得牙痒痒,“你们当我是傻瓜是不是?”他把拐杖抡得更高,高高扬起的拐杖碰落了茶几旁的花瓶,乒乓的都摔了下来,水也流一地。
“你们!背着我偷偷来往!”他的手颤抖着,“甚至,那孩子……那孩子不是我的!”
慕初断然否认:“不!哥,这绝对不是真的!我和简单,是清白的……”
清白他个头!慕次眼睛猩红,更加没头没脑地打了下来。慕初用手护着脑袋,身边的东西,全然让拐杖给扫落了。
雅淑抱住了慕初:“不要打,不要打你们是兄弟啊!”
“屁!从今往后,我们什么都不是!”慕次痛苦的喊道。“怎样的弟弟,才能和自己的嫂子交往!”他说不下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耻辱感恶心感袭了上来。
雅淑惊讶了,她看向了慕初,对方痛苦地朝他摇了摇头:“哥,我没有!”
“没有。那这些是什么!”慕次厉喝着,夺过他手中的本子,随便掀开一页:“我读给你听!走着想,坐着想,躺着也还想!阿初,我就要结婚了,你在哪里?!”
他把本子兜头兜脸地丢向慕初的脸颊,后者脸上迅速浮起了红印:“不。我不知道她……我从没有想过和她一起的,哥!我绝对没有!”
慕次哪里肯听?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脚,踢翻他所有能踢倒的东西,挥开障碍,更加凶悍地逼近了慕初。
雅淑拦住了他:“你就不能住手……”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被慕次狠狠的力道甩开,往后跌了去,她的手按在了地上的花瓶碎片上,顿时,辣辣的刺痛了起来。
可是,慕初从头到尾都没有抵抗过,他抱着那几本日记本,越抱越紧,脸上也凄苦了起来。她生怕他再挨打,赶紧爬了起来,拦在了慕初的身前,剧烈地喘息着:“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的妻子已经死去了,就这样,你空口无凭地指责阿初,公平吗?”
“那些就是证据!”慕次大声喊道,拐杖指向了慕初手中的日记本。
“那上面,是写了她和阿初的私情,还是写了她和阿初怀了孩子?”雅淑勇敢了起来,“一个已经死了,你还想打死另外一个吗?女人再重要,这也是你的亲兄弟,你唯一的亲人!你要打死你弟弟?”
慕次的呼吸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高高举起的拐杖,慢慢的放了下来。
半响,他像一个被抽空了的气球,彻底失去了生息。
默默地,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随便收拾出了几件行李,拖了出来:“我不会留在这里。你,让我恶心!”他说完,自顾自地打开了门,走出了慕初的家。
在这里,留多一刻,他都不愿意!
门被重重地甩上了。
慕初的眼泪,才慢慢地流了下来。
雅淑伸手要去抹,想想又不恰当,只得抽了一张纸巾,塞到他手心。她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一定有着无比的伤痛,这痛,比身上的伤来得更深!
慕次不相信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愿意去相信。
在她眼里,这个男人,要什么女人能没有?他或许会爱着自己的嫂子,却绝对不会私通,如果他能,他就不是自己认识的杨慕初!
慕初的眼泪,很快止住了。
他抱歉地笑了一下,这小小的动作,牵动到了他嘴角的伤口,微微鲜血渗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抹去:“抱歉了,让你看笑话了。”他按了按眼角,把眼泪毫无痕迹地擦去,翻身从地上坐了起来。
雅淑心被什么牵动得疼了起来,她无力地安慰道:“兄弟没有隔夜的仇,慕次哥他……”她自己都觉得很荒谬,杨慕次这人她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人眼里揉不下一颗沙子,他认定了自己的唯一亲弟弟和自己最爱的妻子私通,怎么能谈原谅?更重要的是,慕初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什么解释,而此刻,对于慕次,心里恐怕也是难受到了极点,才会如此疯狂吧?
她润了润唇,才说道:“没关系,我替你去当和事老!”
慕初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一边笑,一边看着同样一身狼狈的雅淑,她和他一样,跌倒在地,衣服上还沾着带了露珠的花瓣花叶,裙摆上湿一块干一块,手上还带着血迹,这样的女人,安慰他说没关系,她要替他去出面,面对那个她有些畏惧的冷酷男人。他笑得眼眶都红了,末了才道:“雅淑,你……你真是个傻丫头。”
“我不傻。我知道你无辜的。”雅淑分辨道。“你明明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
慕初垂下了头,苦笑了一下:“有什么好说的?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委屈……”他抬眼看向了雅淑,“雅淑,我……我真的爱过……我自己的嫂嫂,哥哥没有冤枉我,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她这婚结得是那么不愉快。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解释什么呢?”他眼神里有一点试探,“雅淑,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耻?”
雅淑的心全软了:“我明白了。没有私通,只有爱慕过,偷偷地爱慕,对吗?”她拿出医药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用棉签轻轻拭去他嘴角的伤痕。他动都没有动。
“雅淑,该怎么说你呢……”他的声音渐低,“那时,她就坐在我前面,傻傻的,一道问题要问我好多遍……每次住在同一幢楼,她磨着我,说,她没有爸爸,只有再婚的妈妈,她不愿意太早回到家里,宁愿坐在操场上看我打球,直到我打完,才坐在我单车后面跟我一块回家。那时,我真的嫌她烦的,全班都在传她喜欢我,每次,我都觉得很好笑。”
他低低地述说着:“我只想读书,那时,我哥哥已经在读大学了。我想,读一个比哥哥更棒的学校,更想去读医科,救很多像我母亲一样的人。那天,下大雨,我带了她回家,遇到了我哥哥……”
他的思绪慢慢飘远了。
那天是怎样的呢?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那天之后,哥哥说,如果小丫头家里不想回去,就让她来我们家吧?
后来,到底是哪一天呢?她告诉自己,杨慕初,你哥哥说他喜欢我……
喜欢,很好啊。不过,做我嫂嫂,你确定你够年龄让我哥哥喜欢?
他记得自己当时笑得很开心,还讹哥哥请了自己一顿。
她哭了。她说,你怎么能这样?我哪里不够资格,让人喜欢?
哥哥说,以后,她就是我女朋友了。好好照顾她,让任何人撬我墙角,我就打你打到妈妈都不认识你。
他还很不屑:你确定有人愿意撬你墙角?
一年两年……
他以为,高考过后,就能摆脱这个鼻涕虫,没想到,成绩那么烂的她,也一样和他考在了Z市。
她来看他,给他带哥哥捎来的食物。
不要来了。这是哥哥给你的。他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
医科五年。他却没有找过任何女朋友。
班里的人,在传他是个同性恋。
开始,有男人找他搭讪,有男人给他写情书。
他赶跑了他们,用他的拳头。
因为,他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陪哥哥的女朋友逛买哥哥喜欢她穿的衣服,哥哥喜欢的香水上面……
她比他先两年毕业。
大专的她,毕业了,答应了哥哥的求婚。
她说,慕初,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
当时,他在见习。
他记得很清楚。那时他在Z市见习。过年只放了7天假。
哥哥在腊月结婚。他排了一天的队,买到了最近一班的汽车票。
颠簸五个小时,回到家里。到处贴着喜字的婚房。
哥哥喝了不少。
外婆把酒杯塞到自己手里:“阿初,哥哥今晚很忙的,你替哥哥喝。”
他笑着。都替哥哥照顾女朋友那么多年,现在最后,替他喝几杯,有什么呢?
敬哥哥的酒,大部分,他都喝了。只是,哥哥醉了,他还醒着。
他没有别的地方去,陪着哥哥他们,回了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