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看见慕初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干嘛?第一天见到我?”
“没有,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的含金量这么高!”梁启超啧啧有声地摇头,“现在,我太悲催了,你们一个两个如此飞黄腾达,剩下我……只配在角落画圈圈……”
他委屈地戳着手指,但表情却不见得悲伤。
“最近相亲又失败了?”慕初狠心地打击他。“还是那一刀戳中了你的要害,你已经不行了?”
“不相亲了。”他闷闷地道。“你不行,我还坚挺着呢!混蛋!”
取笑他!他现在可是天天晚上都有晚安告别短信的说!
“那就好。”慕初拍了拍他的肩,“我上岗了,你赶紧回来吧。我可不会替你代班太久的。”
几天没见,梁启超好像整个人都胖了一轮似的。
他好笑着,随便挥手告别了,很快回到自己的办公区。
堆积了几天的工作,特别地多。
几个新入院的小朋友要安抚,资料要了解,几个出院手续要给病历本,下午排了两场手术……
慕初庆幸,自己已经适应了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才能够在杨韶言的公司里面游刃有余。
所谓的休假,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过劳死了。
就这样,白天到医院上班,晚上看资料,和助理开会,每天爬上床的那一刻,就是慕初最幸福的时光了。
雅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句话,他的脑袋一靠到枕头上,眼睛就闭上了,气息就马上平稳了。
他睡得那么香,雅淑也只得给他好好盖上被子,生怕他着凉了。
她内心悠悠地叹了口气。
还想跟他商量,自己月事完了,要不要抽空去医院检查一下,可是,他真的忙到跟自己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啊。
她的指尖抚过他的黑发。
那俊雅的眉眼,就在自己的面前。那温暖的气息,就围绕在自己身边。
她忍不住伏低了头,轻轻印上一吻。
睡吧。好好休息吧。
只要你好,我就能好的……
慕初还没恢复上班够一个礼拜,急诊就转来了一个小病人。
他来的时候,右腿已经不敢着地了。
急诊的大夫马上批了住院,孩子转到了慕初的病房里来了。
慕初仔细给孩子检查了一下,家长在一旁很急,一直催个不停的:“拜托你快一点,孩子疼得一直哭呢!”
慕初抬眼,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这种事,快了就容易出错。孩子已经这么严重了,你们怎么不早点带他来看?”
孩子的膝盖肿胀得十分厉害,根据拍片的结果来看,似乎也没有发现骨折的现象,只是,膝盖周围的软组织都浮肿着,不排除其中已经有瘤变甚至是癌变的可能。
慕初当机立断道:“我建议你们转骨科。”
就算不是,他也必须找骨科的医生来会诊,才敢给孩子治疗。
估计,要借助手术,才能让孩子重新站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胸口就被家长整个揪了起来。
男人的身上有着浓浓的酒气,他瞪得斗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初:“混蛋医生!你们当我们是猴一样耍?从二医转到一医,从急诊到儿科,现在又叫我们去骨科!妈的,这么多医生,都治不了我娃?就这样非得把孩子踢来踢去的?!”
孩子的母亲在一旁嚎啕大哭着,一边指天指地地咒骂着,一边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你们老这样推卸责任,我们要退钱!把我们的检查费还给我们!!”
慕初隐隐也有些动怒了。
本来已经是下班时间了,被这么一个急诊病人搅合到下不了班,现在又被人揪住胸口,问候遍祖宗八代,佛都有火了!
“我们不是不治。只是你的孩子确实是骨科的问题,我们需要骨科医生协助,所以建议你们转科!”慕初耐着性子解释道,口气已经比较差了。
男人的拳头就要擂下来,欧阳笙赶紧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前阵子发生的事情,现在都还人心惶惶的。
说是袭击梁启超的病人有抑郁症,天知道,眼前这个有没有!
欧阳笙好声好气地说道:“我们看,我们看。请家长稍安勿躁,你们先坐。我们真的需要骨科医师协助……”
男人力气很大,手一挥,本来就比较单薄的欧阳笙被甩开了,倒退了几步,撞到了桌角,痛得直揉腰。
“骨科那是看老人的!我家娃那么小,就是你们儿科的事!骨科大夫等会不会看小孩,下药重了,下刀重了,咋办?!”男人蛮横地说道。
慕初反而平静下来了。
他甩开男人揪住自己的手,整了整衣领:“既然你坚持要孩子留医在儿科,那行,我们必须找骨科大夫协助。你们先到床位上休息吧。我们晚点会进行会诊。”
男人这才悻悻然地抱着孩子,走出了医护站。
孩子漠然的眼神透过男人的肩膀,投射到慕初的身上。
那是一种被疼痛折磨得绝望的眼神。
4岁了,还不能像平常孩子一样走路。
因为他的右膝盖永远是肿的,永远是痛的,永远下不了地。
大人固然很过分,但是,孩子是无罪的。
慕初的心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才在孩子的病历本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按下了内线电话:“麻烦转骨科。”
骨科的值班医生来的时候,慕初已经吃完了晚饭,替孩子再进行了一番检查。
“什么状况?”对方问道。
“不清楚,真的不知道。”慕初眉头紧锁,“看情况,挺像是膝盖上长了软组织肿瘤,但是,我真的不能肯定。”
骨科医生拿起投影拍片,对着灯火琢磨了好久,又按了按孩子的膝盖,孩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家长几乎要跳起来了:“妈的,明知道我娃脚痛,还一直按,一直按!”
孩子的母亲挺起了自己不小的肚子,也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一个按完,一个又来按,有完没完啊你们!”
骨科医生一下缩回了手:“不检查,怎么断症啊?”
“你们那是检查?前后我们拍了多少张片了?!骗人的医院!”女人手指快戳到慕初脸上了,孩子哭得更加撕心裂肺的。
“如果不信任医生,你们大可不必来。”慕初沉声道,“你们一直闹,对孩子的病情有帮助吗?你们知不知道,如果不好好治疗,孩子一辈子都别想走路了?我们如果不仔细检查,万一弄错了,孩子谁来负责?!”
那对彪悍男女才算住了口。
骨科大夫和慕初走出了病房:“姑且试试吧?看看切除之后,能不能有所恢复。如果再拖下去,孩子真的走不了了。”
这么大的孩子,他还真不太敢下刀啊。
“也好。”慕初点头,“试试吧。我来主刀。”
“行。”骨科大夫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道,“这家长,太恐怖了,我真怕他拿刀砍我。”想想,不对,慕初不是被刀砍过的吗?“还是你心里承受力好,还是你上吧。”
慕初有些哭笑不得:“切除小肿块,不是小手术吗?瞧你怕的。”他回到值班室,翻了翻手术室安排,“算了,明天马上给安排一下,反正明天手术室有空。”
可这有空,小手术的安排也必须要慕初来做才行。
他这边还在做一个大手术,当然顾不了,那边护士几乎要被气哭了:“杨医生在做一个手术,完了才能给你们做啊。你们不要急嘛。”
“不急?!”男人口水都喷到护士身上了,“要你儿子躺病床上,你能不急?!别人的命就是命,我儿子的就不是?!”
“当然不是这样。”护士委屈道,白晓沫已经赶了过来,对着男人微笑道:
“抱歉,对不起,先生,这是医院,请您放低音量。手术室的安排是有规定的,您的孩子慢入院,所以会晚一点做。杨医生现在正在手术中,做完,他就马上赶过来……”
晓沫长相极其秀美,加上淡淡的笑容,特别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可是,这次也失效了。
“那你们就一直放我儿子晾着?得晾到什么时候?!”
“那要看杨医生的手术做到什么时候,我们会尽量安排……”晓沫耐着性子解释。
“你知道我儿子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饭吗?一口水都没喝吗?现在都几点了!!还要等,等等等!你们医生就当我们病人好欺负?!”
女人欺上身来,叉着腰对着晓沫破口大骂,晓沫身后的小护士忍不住红了眼眶:“你不能这么说话……每一个病人都是这样的……”
“恐怕不是吧!”女人哼了一声,挺高了自己的肚子,“谁给红包,你们给谁先做的对吧?要钱是不是?老娘有!你们这些吸人血的混蛋医生护士!”
她掏出了身上的零钱,把那满手一毛两毛往晓沫身上一撒:“够不够?”
那姿态,十足打发乞丐。
晓沫挺直了腰:“抱歉,我们不收红包,也不接受你的侮辱。如果你们对我们医院有意见,你们可以选择转院!”
她不想废话了,转身想走,女人却扯住了她:“那我儿子呢?!你们不管了?!”
晓沫没理她,看着小护士:“打内线电话给杨医生,看他的意思怎样。”
小护士一路小跑着出去,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杨……杨医生说,给病人再输点葡萄糖,他可能还得好一会才能做完手术呢。”
“好。”晓沫拂开女人的手,“我去开药,你拿来给他挂上。”
小护士赶紧跟着出去了,一路小跑跟在晓沫身后,拍着胸口:“真恐怖啊。我还真怕等会他们打我!”
“好像入院当天,阿初就差点被他们打了。”晓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向医护站。
这种人,赶紧给治好,赶紧出院,留一天,肯定就闹一天的。
慕初被催着,一个手术刚完成,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那个小病人已经又推了进来。
骨科医生看着他:“可以?”
“当然。”慕初吐了口气,交代身边的人准备好器械。“切除个小肿瘤而已。”
而且,孩子都已经打了麻醉剂,昏昏睡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等最后把伤口缝合,慕初长出了口气:“赶紧好吧,然后,赶紧出院。”
那样的父母,算了吧!
肿瘤切除了,伤口缝合了。孩子顺利地送回病房。
慕初总算摆脱了那对奇葩父母,回到医护站,晓沫气得俏脸都发白,竞杰正在一旁替她顺背。
慕初累得瘫在椅上:“拜托了,赶紧让他儿子好起来,我再也不想见到这对父母了。”
晓沫气呼呼的:“你还没那种被人洒了满头零钱的经历呢。人家当我乞丐呢!受气死了!”
这事还没完。
第二天,因为护士换液的速度慢了,这家人又和小护士吵了起来。
看着还在实习期的护士美眉哭着跑回医护站,慕初叹了口气。
他心里有种莫名地担忧。
孩子的软组织肿瘤是切除了,可是他并不觉得,孩子就此就拥有了行走的能力。
似乎问题比他们想象得更加棘手。
孩子的脚始终不敢着地,拍片的结果,似乎骨骼也在慢慢发生变化。
难道,这个诊断是错误的吗?
几个主任级医师,又团团把孩子给围住了。
初步诊断,确实化验的结果是良性肿瘤,可是,这瘤,并不是孩子不能行走的真正原因。
孩子的骨骼,已经在长期的不敢行走中慢慢发生着变化,甚至,他们不能了解到,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慕初给孩子停了药。
这些药或许并不适合孩子。
或者说,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那夫妻俩愤怒了。他们组织了一群同乡,几乎把整个医院都掀了。
慕初他们的医护站,整个被砸了。
甚至,他们还打了电话,去投诉慕初的医疗事故。
他们甚至言之凿凿地说,慕初收了他们的红包。
“阿初,你不如暂时停职吧。”收到调查的通知,院长被烦得不行,只得对慕初提出这样的要求。“你不离开,他们天天来闹,整个医院都没法运作了啊。”
这群人,天天堵在医院门口,不让车子自由进出,救护车都被他们砸了。
一来,就是百来号人,保安们看见了他们,都得往屋里躲,否则被逮到了,会被揍的。
至于慕初,更加是人家瞄准的对象。
听罢,慕初没有说话,他慢慢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
“学医5年,从医又5年,换来今天这样,算了。”他把衣服叠好,放到了桌上,“没意思。想查我,查吧。想怎么冤枉我,有收贿赂?医院里面到处都是闭路探头,哪个有我收的镜头,我都认!”
他哼的一声,笑得傲气:“如果告我医疗事故,手术室监控录像也还有,专家去看看嘛,哪个环节出错,不规范,我都认!”
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只想给自己讨个公道。我会到法院告他们的。至于这份工作,这个医院,我不留恋。”
他洒脱地把胸牌往桌上一扔:“我不干了!”
院长急了,站了起来:“这种事,你要考虑清楚呀。”一医,是S市最好的医院,多少人医科大学毕业,挤破头都进不来。慕初,是他当年去医大面试录用的第一个毕业生。优秀的成绩,出色的实习经验,更加出色的外貌,每一项,都让他十分称心。工作五年,他也确实让自己很满意,可是……
“没有什么清不清楚的。告辞了。”慕初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他胸口闷着一股恶气。
医患纠纷的,他见得不少。
蛮横不讲理的,他见得也多。
但是,医院对他的排斥,明知道他的为人,却不敢替他说半句公道话,甚至任由患者家属打砸他的东西,当然,也不忘了叫他停职。
不是休息,是停职。
他笑了。
停就停吧。他还不想再干下去了呢!
只是,离开归离开,他要清清白白地离开!
这些职业医闹,他就要趁早收集证据,让他们付出代价!!
雅淑放下了电话,刚走出校门,已经看见了校门口倚着灯柱低头摆弄手机的慕初。
她快步迎了上去:“现在这个时候,你下班了?”
慕初看见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异样,仍旧是雅淑熟悉的笑容:“当然啦。不下班,哪能在这?”他揽住了她的肩,“陪我吃点点心吧。我今晚还要去应酬。”
雅淑一下心疼了:“你天天做手术的这么累,晚上还要去应酬?能不能不去了?”
他捏捏她天真的小鼻子:“傻瓜。很多事情,不由我们去选择的。”他眼神微微一黯,很快又恢复了神采,“你不用担心我,我嘛,已经彻底告别我的医生生涯了。”
雅淑整个人懵了:“什么意思?你不当医生了?”
“嗯。我的辞职报告已经打好,等过几天去办手续。”他微笑着,“这样我就有更多时间陪你啦。”
她眼眶却红了:“才不是这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察觉到,最近他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笑容里有点淡淡的阴影,他发呆的次数变多了,问他的时候,他又笑着说,没事,傻丫头,我能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她不顾大下午的,马路上人来人往,就把他抱住了:“我不要你不开心。”
慕初反抱住了她,在她额头亲了亲:“没什么大事。我觉得这样太累,协调不了,就不做了,你不要担心。”
“你明明有心事的。”她咬住下唇,拉住他的手,“我是你妻子,我就不能分担你的不快乐吗?”
“傻丫头。”他的声音略低哑了几分,“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不开心的?暂时的难题,你难道不相信你的男人能解决?”
他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胃上:“不过,我饿了,先替我解决这个难题吧。”
反正快刀斩乱麻,他只要打赢了这场官司,哪怕将来重新找家医院,当当小医生,也完全不是问题。
对于自己,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把事情说出来,惹得雅淑担心,好像自己很没用似的,这可不是他的作风。
浓浓的蛋香。
清甜的樱桃香气。
淡淡的芝士乳香。
雅淑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慕初就跟往常一样,神情自若地享用着自己给他做的蛋糕,她的表情朦胧了起来。
这是慕初的家。
东西都还在。
雅淑中午有时就过来小午休一下,东西都还收拾得很整齐。她做了小点心,熬了汤,晚上就提回岛上去,给慕初和小芙蝶喝。挑嘴的杨韶言喝过一次后,就再也戒不掉了,她只能每次都给他做多一份。
今天做的,是芝士樱桃蛋糕。
自己做的蛋糕味道比外面卖得浓郁多了,只是做的造型就不好看了。慕初曾取笑她,圆形的蛋糕做得像只小鸭子,她都快哭了,她做的是只小猪,有那么不像吗?居然说像鸭子?
不过,看着他满足地吃着蛋糕,她又慢慢开心了起来。
“看看,都吃到脸上去了。”她好笑地提醒着他,修长的指尖替他从腮边抹掉那点奶油,放入了自己手中,含着指尖,“唔,挺甜的,下回不要放那么多糖了。”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雅淑,我爱你。”
她睁开了泪湿的眼,微笑着,回应着他的吻:“阿初,我也是……”
心里,被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慢慢地填满了。
哪怕全世界都背离了我,雅淑,如果想到放弃你,我只有四个字: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