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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话 最后的任性

连续两个晚上,丹尼都做了同样一个梦,梦见一位穿着丝长袍,头戴面纱的女人正提着蜡烛在海对岸等待,蜡烛上有朦胧的文字,预示着接下去将会是一个好的开始。女人的身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丹尼从来都不会忘记他对大城镇的印象,而在那里,仪表端庄、佩戴金色首饰的贵族们陆续出现在大街上,他们坐着豪华的四轮敞篷大马车,还必须得由两匹上等的斑点马拉它才行,坐在车上的人都用不同语言交流着,像是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

丹尼走近这条街,他看到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老人还是孩子,都在往一处奔跑,地平线上,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一面金黄色的旗帜从东方升起,旗帜的背后,是一些由金刚石与大理石垒成的台阶,它足有上千层甚至上万层,人们在台阶下停住脚步,他们仰望那白云与山峦之间的顶峰,开始争先恐后地往上攀爬。

丹尼无疑是最后一个爬到顶峰的,他发现比他早一步来到这里的人都已经戴上了王冠,坐在金雕玉琢的宝殿上,他们都用怜悯的、但又像是幸灾乐祸的目光冲着他看。这里已经完全容不下丹尼,他过度紧张地看到人们将笨重的金杯银杯丢向他,每一个杯子的底托上都镶有红蓝两颗宝石,丹尼顺手捡起一只杯子,忽然觉得手心一沉,杯子居然变成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而每一个来到宝殿寻宝的人都只剩下身子在动。

丹尼从梦中惊醒,他仿佛看到了地狱,大汗淋漓的胸口感觉不出任何紧张的心跳。

一个灵魂是不需要心跳的,无论它是否要承受比活着的时候更加辛酸的痛苦,丹尼假意将今天当作起程日,这样才能让他迅速远离刚才的不快,他拖着饥肠辘辘的身子下床,在水晶橱窗里寻找食物,可是每一扇橱窗里面都是空着的,只有一些掰开面包所留下的碎屑,丹尼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粘起面包屑,然后放入嘴里。

丹尼清楚得很,他已经没有食物了,而同样的困境已经折磨过两天,这也是起程前一天,他捂着肚子站了起来,又拖着身子挪到窗前,他后悔提早交出笛子,如果能预先从特派员手中得到这三天的食物,那该有多好。

忽然,不知是否是耳朵出现了幻觉,丹尼竟听到门外有人叫他的名字,那人用一只敲门锤使劲敲着,对方敲得越响亮,丹尼就越清楚听到那人正在喊:“丹尼先生在家吗?丹尼先生?”

丹尼在门上摸了老半天才找到门闩,打开门后,他看到七十八号特派员穿着一件四方格子的衣服,左手拎着牛奶,右手举着汉堡和敲门锤在门口等候。

饥饿的压迫使得丹尼在看到食物的时候成了野兽,他扑向特派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吞下之前被认为是最廉价、最不合胃口的食物,等到饥饿的感觉一点点从肠胃中消失,丹尼终于又可以看清特派员的脸。

特派员惊呆了,他甚至忘记把抬起的胳膊放下,就在五秒钟之前,汉堡和牛奶还在他手上。

丹尼不好意思说他把短笛送人了,也不好意思再向特派员要一个新的,于是他假装伸了一个懒腰,冒充刚起床的样子,对七十八号说:“今天的牛奶很特别,我尝得出来,里面一定是多加糖了。”

七十八号特派员耸了耸肩,接着又摇了摇头:“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丹尼先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对今天的食物感兴趣。”

“瞧,我以为灵魂永远不会挨饿,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尝试,结果还撑不到第三天。”

“灵魂确实不会被饿死,但它会和活着的时候一样感受挨饿,这种饥寒交迫的痛苦,将会持续到肉体真实死亡的那一天。”

“看来,我错了,好吧,我需要更多的食物来弥补这次错误。”丹尼打了一个寒颤,他看到特派员的脸色变得不太乐观。

“你只需要吹响笛子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食物,因为我不可能一直在你家门前散步。”特派员似乎已经看穿骗局:“除非你已经把笛子丢掉了,丹尼先生,如果是这样,你最好立刻找回来。”

一开始,丹尼还未对特派员感到厌烦,可现在的他赶走了饥饿,完全有力量重新摆起高高在上的架势冲他说话:“是的!我丢了,事情就这么简单,而且更糟糕的是我忘记丢哪了,牛奶小街这么大,我一天得往海边跑好几趟呢,噢,弄不好它已经被海水卷走了,那我岂不是要饿一辈子了?”

丹尼看来是一个忧郁的、有能耐的少年,也许是由于在生前世界里受尽虐待而变得顽强了,他连眼都不眨一下就编出一整套谎言,甚至若无其事地将特派员的好心好意看成是玩笑,一旦灵魂有了这样那样的想法,就很难回到从前了。

七十八号特派员忍受着丹尼的粗里粗气,脑袋几乎是松松地垂在颈上,他应该完全看得出来,丹尼一直在对他撒谎。

“现在请允许我重申一遍,丹尼先生,你不可以跨过海洋,因为你的九百块钱注定你只能生活在牛奶小街上,一旦你越过这条线,你就得,就得……”

丹尼对特派员的强大洞察力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暴躁地掐断了谈话,故意去激怒对方:“我就要走了,谢谢你来送我这最后一道饭菜,七十八号,你是我在死后世界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卖力的、最愚蠢的一个人!你假心假意把我留在水晶屋里,这样才好让我丢弃对美好事物的想法,可是你错了,七十八号,我看到了温饱以外的东西,染起红唇的女人,满是珠宝商行的大街,还有如同泉涌般从地表喷出的财宝,只有再得到那些东西,我才会觉得自己过得幸福!”

“我看错你了,丹尼先生,我一直认为你和那些住在牛奶小街上的同类不一样,现在看来,你已经完完全全被传染上了,可怕的贪婪病毒就像一场瘟疫,遍布你的灵魂世界,回头看看你的过去吧,丹尼先生,从前的你是一个不肯对命运低头的倔强小男孩,可是长大后的你却选择了一条自以为最简捷、却最愚蠢的道路,你最终还是输给了生活来到了崔凡特,噢,也许这就是你对残酷命运的理解,也许这里就是你的归宿。”

丹尼仿佛从特派员的黑色眼眶里看到自己的从前,一个曾经拥有过幸福家庭的小男孩,一直生活在母亲的慈爱与哥哥的庇护下面,可是当男孩的父亲输掉包括感情在内的所有财产时,生活就变得大不一样了,男孩看到自己的无能与软弱,看到自己只能通过简单的打工方式维持基本生活,他不会再看到母亲的笑容,不会再看到哥哥用身体挡住拳头,他彻彻底底败给了命运,虽然努力过,但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相比生前世界的坎坷,崔凡特简直就是天堂,可是丹尼想要获得更多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任性地竭力去抹除对过去种种不幸的回忆,他注定要让自己一步登天,并且站在高处仰望世界。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七十八号,你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我的亲人,所以请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在日落之前再次看到你!”

丹尼狠狠摔上门,将七十八号锁在门外,他听到整点的钟声在远方敲响,回音持续了十二下,荡过他的脑际,消失不见。

丹尼眼巴巴地看着水晶色的玻璃穹顶,透过它,似乎又能看到幸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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