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夔
他从来不相信算命、预测之类的玩意儿,但他还是来到这个号称“明镜长老”的僧人面前。这个老僧虽然瘸着一条腿,却是家乡县城颇有名气的人物。
他沉重地叹息着,诉说自己的不幸:几乎打懂事时起,就没人关心他、爱护他、帮助他。长大后高考落榜、恰遇下岗、妻于离异……世界对他来说冷得像个冰窖。他愤世嫉俗,悲观厌世,看破了红尘。
老僧静静地听着,微眯着的老眼满含玄机。他讲完了,眼巴巴地等待着老僧为他指点迷津。老僧慢悠悠地捋着胡须问道:“这世上真的没谁在意你、关爱你吗?”
“没有。”他坚定地摇着头。
老僧似乎失望了,眼中凝滞着一层悲哀。良久,才举起指头提出三个疑问。
第一问:“打从儿时上学到18岁高中毕业,这期间真的没人照顾你、负担你的生活费和学杂费吗?”
他一怔,想到自己蹬三轮车的父亲。上小学六年,不论风霜雨雪,都是父亲呵护接送。母亲早早去世,父亲又当爹来又当娘,为他洗衣做饭,把他拉扯大。父亲十年没添新衣,寒冬腊月里,双脚冻得红肿流血还在蹬车为他挣学费。父亲说:“再苦也不能误了孩子读书……”
第二问:“人吃五谷杂粮,难免有病有灾。你生病的时候,难道也没人坐在你的床边?”
他脸红了,仍然想到自己的父亲。那年上高二,他得了急性肾炎,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父亲日夜守护在他的身边。为了凑齐住院费,老人家还偷偷地去卖了血,当医生怀疑他是肾衰竭时,父亲哀求医生说:“只要能治好我儿子,我愿意捐肾……”
第三问:“当你落榜、下岗、婚姻变异遭受挫折磨难时,真的没人与你共度难关?”
我低头无语,还是想到自己的父亲。落榜时,他在家躺了三天,父亲硬在他的身旁坐了三天,好言好语宽慰他,好茶好饭送到他手边。下岗那年,父亲掏出自己积攒的两千元钱,帮他租了一间书报亭……
他抬起头迟疑地对老僧人说:“可是……他、他是我的父亲呀!”
老僧问:“父亲的恩惠就可以不算恩惠吗?”
这一问,像重锤敲击他的心灵。是呀,他真的从没把父爱当一回事儿,在他的心目中,父亲对儿子的恩惠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他想起自己读初一时同父亲拌嘴负气出走的事。那天,他在街上游逛了一天,饿得眼冒金星,他向卖馍的街坊大伯讨了一个馍,居然感激涕零地说:“我一辈子忘不了您的恩情……”父亲的养育之恩难道还不如一个馍?
老僧人说:“孩子,学会感恩吧——一个连父恩都不记得的人,怎会记得苍天给你的雨露、大地给你的五谷?怎会记得朋友移到你头顶的伞、路人给你的笑容?还有小鸟对你的歌唱、微风给你的爱抚……”
他面红耳赤,惭愧地向老僧作一长揖,告辞而去。
“从那以后,每次回家,那个灰点都成了指引我道路的灯。我迫不及待地走近,就想看着它偷偷摸摸地在那些绿树叶里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