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中期普遍承认的理论认为,神经症是一种可以描述的病理状态,它是那时存在着的、医学模型上的一种疾患或病症。但我们已经学会用辩证的方式看它,认为它同时也是一种向前的运动,一种趋向健康和丰满人性的向前的困难摸索,在畏缩而不是在勇气的庇护下胆怯而软弱地前进,而这过程既包含着现在也包含着未来。
我们得到的一切证据(大都是临床证据,也有某些其他研究的证据)都表明,几乎每一个人甚至几乎每一个新生物,都有一种倾向健康的积极意愿,一种倾向成长或倾向人的潜能的实现的冲动。但很遗憾的是,几乎没有人这样做。在人类总体中只有一少部分达到同一性、个性、丰满人性、自我实现等等,这是我们最大的难题。既然我们有倾向人性充分发展的冲动,那么,为什么不能更经常地发生?是什么阻碍了它?
既预料到它有很大的可能性,但又失望于这种可能性实现的罕见,这是我们研究人性的新方法。不论何种现状,这种态度和“现实主义的”何种现状都接受的态度是对立的,后者认为现状是常规,例如电视的民意测验。此时此刻,无论是从描述观点看,还是从没有价值观念的科学观看,这一常态或一般状态是我们能够期望的最佳状态,因此,我们应该为此而感到满足。常态宁可说是一种疾病或残废或瘫痪,那是我们和其他每一个人所共有的,因而未加注意。我想起我在大学时代用过的一本陈旧的异常心理学教科书,内容其实糟透了,但卷首插画非常精彩:下半部是一列孩子,苹果脸,甜蜜的微笑,兴高采烈,天真无邪,非常可爱;上部是地铁车厢中的许多乘客,愁闷,灰溜溜,绷着脸,似乎很生气。下面的解说词非常简单:“怎么啦?”这正是我要谈论的问题。
我们一直在进行的工作的一部分是关于研究工作的战略和策略问题,是为研究工作进行铺垫,是试图说明所有临床经验和个人主观经验。我们力求能够在一种科学的方式中更好地理解这些经验,即,核对、检验、使结果更精确,并观察它是否真实,直觉是否正确,等等。为了这样的目的,也为了那些对哲学问题感兴趣的人。这是一个古老的问题——事实和价值之间、是和应该之间、行为和规范之间的关系问题,一个哲学家们一筹莫展的问题,自有哲学家以来,他们就一直在讨论着这个问题,但进展却很小。我愿提供某些思考,在解答这一古老的哲学难题中这些思考对我是有帮助的,也可以这么说,是突破两难困境的第三只角。
熔接词是一个一般的结论,部分来自临床和心理治疗经验,部分来自格式塔心理学家。在某种哲学方式中,事实往往有一定的指向,或者说,它们是有矢量的。事实并不是躺在那里,象一块锅饼,什么事也不做;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是路标,能告诉你该怎么办,向你提出建议,引导你向某一方向而不是相反方向前进。它们“呐喊着”,它们具有需求性,甚至具有如克勒所说的“必需性”。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充分认识,我们便知道该怎么办;当我们必须决定到底该怎样做时,充分的知识常常能帮助我们做出道德和伦理的选择。例如,我们在治疗中都有这样的经验,当人们的“认知”越来越有意识时,他们的解决、他们的抉择也越来越容易,越来越自主。
这就是说,有的事实或词汇本身兼有两种作用——规范和描述。暂且称它们为“熔接词”,表示事实与价值的一种熔化和连接。除此以外,我们不得不力求解决“是”和“应该”这一问题。
在这类工作中,所有的人都会这样做,在一种坦率的规范方式中前进。现在我们要提出的问题是: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健康?
马斯洛在他的著作中这样描述:我先前的哲学教授仍然象长辈那样非常亲切地对待我,我也象晚辈那样尊敬他。有一次他写给我一封担忧的信,善意地责备我不该以傲慢的方式处理这些古老的哲学问题,信中有这么一句话:“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吗?在这一问题的背后有两千年的思想,而你却在这层薄冰上那么随意和漫不经心地滑行。”我回信解释说:“这一类的事正是一个科学家的作用方式,这也是他的研究战略的一部分,即滑过哲学的难题越快越好。”我记得有一次我给他的信写道:“我从战略考虑,在推进知识中不得不采取这样一种态度,只要涉及哲学问题,就应该是坚决的天真。”
这就是我们在这里所采取的态度。谈论正常与健康,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这是有启发的,因此我们常常对于这个问题有些任性。马斯洛曾做过一项研究,用一些优等的画和一些劣等的画作为测试材料,他在注脚中直接写道:“优等的画在这里的定义是我所喜欢的画。”他的目的是看自己是否能跳到他的结论,并证明这并不是一个坏的战略。
在研究健康人、自我实现者时,一直有一种从公开规范的和坦率个人的稳定运动,一步一步地趋向越来越形象的、客观的词汇,直到有了一个标准化的自我实现测验。现在已能在操作上对自我实现做出定义,象智力通常的定义一样,即,自我实现也是可以用测验测试的。它和各种外部变量密切相关,并继续积累着相关的意义。作为一种结果,我深受启发,觉得从“坚决的天真”出发是正确的。我用直觉的、直接的、个人的方式所看到的,现在大都正在由数字、表格和曲线进行验证。“丰满人性”与“自我实现”概念相较,这是一个更富有描述性和客观性而又保留着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规范涵义的概念。我们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从直觉的启发式的开端逐步向越来越高的确定性、越来越大的可靠性、越来越客观的外部证实运动,这又意味着这一概念越来越具有科学的和理论的效用。这种说法和这种思维方式是我以前由罗伯特·哈特曼的价值论著述那里受到启发而形成的,他把“善”定义为实现一件事物的规定性或概念的程度。这使我们认为,或许把人性概念理解为一种数量的概念是为了研究的目的。例如,丰满人性可以用分类的方式说明,即,丰满人性是抽象的能力,运用合乎文法的语言的能力,爱的能力,有一种特殊性质的价值观,能超越自己,等等。我们甚至还可以把这种全面分类的规定用明细表描述出来,如果需要这样做的话。对于这种想法我们可能会感到很惊讶,但它非常有用,只要能向进行研究的科学家在理论上阐明就行。这个概念能成为描述性的和定量的,但也是规范的,比如说这人比那人更接近于丰满人性。甚至我们能说:这人比那人更多人性。它确实是描述客观,因为它和我的愿望与旨趣、我的个性、我的神经症无关;而从丰满人性概念中排除我的无意识的愿望、畏惧、焦虑、希冀要比从心理健康概念中排除容易得多。
在研究过心理健康或任何别的类型的健康之后,你将会发现,它是如此具有诱惑,使你不禁要投射你自己的价值观念,并使这个概念弄成一种自我描述,也许是一种关于你想成为什么样子,或你认为人们应该成为什么样子的描述,等等。你会不得不长时间支持这种倾向,并且你将发现,虽然在这样的工作中有可能成为客观的,但肯定很难做到。即使这时你也不敢绝对肯定。归根结底,假如你选择研究对象是以你个人的判断和诊断为基础,这样的选样错误的机率会比你依据某种非个人的标准进行选样时多。
很明显,熔接词是高于较纯规范词的一种科学的进展,同时也避开了更坏的陷阱——科学只能是无价值观念和非规范的,或超人类的。熔接概念和熔接词使我们有可能参与科学和知识的正常发展,从它的现象学和经验的开端向更可靠、更有效、更确信、更准确、更能与他人分享和取得一致的目标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