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生活的绝大多数领域中所得出的结论和对问题的解决办法大部分属于这种类型。我们在想问题的时候,总爱看前人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以便我们自己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显而易见,这样的结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思想,也就是说,这种结论并不是由问题的本质所决定的,而是从别人那里拣来的一些陈规化结论,我们相信别人胜过了相信自己。
这种认识肯定会帮助我们理解传统的教育为何比理想目标差距如此之大。这里我们只想强调一点,这就是,我们的教育几乎从不努力去让人学会直接观察现实,相反,却让人戴上一副预先造好的完整的眼镜,借此去观察世界的每一个方面,确定应该相信什么,应该喜欢什么,应该赞同什么,应该反对什么。一个人的个性很少能够得到充分的发挥,也很少有人鼓励他拿出自信,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看待现实,破除迷信。勇于提出自己的不同意见。在高等教育中,各种陈规化倾向也触目皆是,我们可以在大学的课程表中找到这方面的证据。在这些课程表中,不管一门课涉及到怎样瞬息万变、无法描述和神秘莫测的现实,都被一视同仁地安排为3个学分,而且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课都不多不少正好上15周。它们就象水果一样被整齐地分为彼此不同、互相排斥的门类。科学常被当作某种稳定不变的东西来教给人们。其实科学是一个知识系统,其生命和价值依赖于它的流动性,只要新的事实或新的观点暗示着可能有别的结构,它就应该立即修正它那些最珍爱的结构。可惜,目前科学并不是当作这样一个知识系统来教授的。这类标签不是来自于现实的,相反,它们是被强加到现实中去的。有一种所谓的“平行教育制度”,或者可以称为人文教育,这种教育制度旨在纠正传统教育制度的弊端。
尽管这一切都已经非常明显了,但仍无法清楚地确定应对此采取何种措施。许多人在考察了标签化思维之后都极力推荐这样一个措施,这就是让学生逐渐摆脱标签的束缚,学会去关心那些新鲜的经验的那些特殊具体的现实。在这点上,怀特海说得很对:
“我个人对传统的教育方法的批评就是,它们过分关心思想的分析活动以及公式化信息的获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本应去加强那种对个别事实进行具体评价的习惯,但我们却往往忽略了这一点。我们完全注意不到这些个别事实中出现的各种价值之间充分的相互作用,我们只是单纯地强调各种抽象的陈述,而这些抽象的陈述却完全忽略了不同价值之间的这种相互作用。“我们的教育把以下两者结合了起来:一方面对少数几个抽象概念进行透彻的研究,另一方面对其余大量的抽象概念的研究则相对减少了一些。我们的教育程序过于迂腐了。按理,学校的普通训练应该引导年轻人对事物进行具体把握,应该满足他们做具体事情的热望。在这里当然也离不开分析,但这种分析只要描述出各个不同领域中各自不同的思维方式就足够了。在伊甸园里,亚当是先看见动物,然后再给它们命名的,而在我们的传统制度中却与此相反,先给动物命名,然后才看见它们。”
“这样的专业训练只能触及到教育的一个方面,而这一方面的重心在理智上,其主要工具是印刷成文的书籍。但专业训练显然还有另一个方面,这一方面的重心应该落在直觉上,应该避免与整体环境的分离,其目标是尽可能少地对整体进行分割,而去对整体进行直接把握。现在我们最需要的那种一般性,就是对各种各样的价值进行直接评价。”
人们都能接受这种观点,建立理论就意味着选择和拒斥,也就是说,我们希望一种理论可以弄清楚世界的某些方面,而同时又不必去关心另一些方面。大多数非整体论理论的一个特点就是,它们都是一套一套的标签或门类。但是从来就没有什么人设计过一套所有现象都与之天衣无缝的标签,疏漏的地方总是在所难免。有些现象介于各种标签之间,有些则好象可以同时归于好几个不同的标签。
这种理论强调出现象中某些突出于其他性质的特性,说明其可重视性,因此这种理论好象从来都能引起人们注意。这样,所有这类理论,以及其他一些抽象概念都容易去除掉或忽略掉现象的某些性质,也就是说,容易遗漏掉部分真理。
由于有这样一些选择和拒斥的原则,所有理论就难免仅仅对世界持一种部分的、独断的和偏颇的看法。这一切理论即使都结合在一起,也不能使我们对现象和世界得出一个完整的认识。这是一种完全可能的情况。那些理论家和知识分子往往体会不到一种经验的全部主观丰富性,相反,那些在艺术和情感方面十分敏感的人则常常能够体会到。很有可能我们所谓的神秘经验正是这种对特殊现象的所有特征进行充分掌握的绝好的和极端的表现。
特殊化的个别经验的另一个特点,即它的非抽象的特点,我们可以通过上述的对比考虑揭示出来。但这与哥尔德斯坦所说的具体并不是一回事。
当一个大脑受损的人具体地行事的时候,他实际上并不能看到对象或经验的全部感官特征。他所看到的只是由这一特殊情景所决定的某一特征,而且他也只能看到这一特征,例如一瓶酒就是一瓶酒,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不可能是一种武器、装饰,不可能用来爆破或者灭火。
如果我们把抽象活动定义为一种选择性注意,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注意到某一事件的无数特征中的一些而不考虑其他方面,那么,哥尔德斯坦的病人可以说都在进行抽象活动。
照这样看,运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认知,以及将经验进行归类和具体评价经验,利用经验与欣赏经验所有这些活动之间存在着某种明显的差异。在那些专业心理学家中间,几乎没有人认识到这一点。
相反,那些研究神秘体验与宗教体验的学者们却异口同声地强调了这一点。例如,阿尔道斯·赫胥黎说:“随着一个人的成长,他的认识在形式上日益发展成概念性的,日益变得有系统起来,认识中那些与事实相关的功利的内容也骤然大增。但是人们原来的那种对事物进行直接把握的能力却会出现某种退化,人的直觉能力也会变得迟钝起来,甚至会荡然无存。这样一来,他所取得的那些收获就被抵消了。”
但是,直接的欣赏评价并不是我们同自然的唯一关系。事实上,从生物学意义上讲,它在我们与自然的所有关系中是最不紧迫的。因此,我们不要因为理论和抽象概念有危险就对它们苛刻挑剔。这样做是十分愚蠢的。
理论和抽象概念所提供的好处是巨大的、显而易见的,这一点尤其表现在交流方面和对世界的实际控制方面。如果我们有责任向各方面研究工作者提出规劝的话,我们或许要这样来提出我们的规劝:知识分子、科学家等人通常进行的认知活动并不是他们的武器库中的唯一武器。如果他们深刻铭记这一点的话,那么他们的认知活动无疑就会变得更加有力。
的确,研究工作者的武器库中还有别的武器。如果说这些武器通常都分发给了诗人和艺术家的话,那是因为人们不懂得这些遭到忽视的认知形式能够通向另一部分真实世界,而这一部分世界是那些一味地进行抽象活动的知识分子所看不到的。
而且我们早已了解到,完全有可能进行整体论的理论活动。在这种理论活动中,事物并不是互相分离、彼此独立的。它们是完整的,并且作为整体的一些方面而彼此关联,毫无例外地包容在同一整体之中,如形影一般时刻相随,在各种不同层次上展现出一幅壮丽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