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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松风醒来之后,得知儿媳妇已经跳了河,尸体都不知道漂到哪儿去了。大哥主持给办了法事,又把永亭的尸体用席子裹了,到后山找个地儿埋了。办完了这些,马松风整个人都变得恍惚起来。马松阳去县上的慈福堂请了医生来看过,医生给开了几帖补药,吃完之后亦不甚管用。后来有人给马松阳送了一朵上好的紫灵芝,马松阳拿到手就立刻命人给马松风送来了。结果不吃还好,这一吃下去,马松风的精气神倒是回来了,只不过隔三岔五要疯那么一回。
此时马松风正在荷花池子当中,头上顶着一张荷叶,耳朵边夹着一个荷苞,把偌大的一个荷花池当成了戏台子,在池子里唱起戏来。他原本是唱弋阳高腔的,中气十足,平日也吊嗓子练身段,可现在却成了破锣音,似乎身体在漏气。他用破锣音沙哑唱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声音让人心里直刺挠。
伍子安问马松阳:“他知道什么了?”
马松阳摇头,把他侄媳妇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知道什么了。”
伍子安绕着池子走了一圈,突然嘴里发出“啧啧”的响动,马松风一听到这响动,突然不再唱歌了,而是侧着耳朵听起来,听得十分陶醉,似乎对他来说,这啧啧声比什么都动听一般。
突然间,马松风整个人往水里一蜷,又猛地往上一蹿,荷花池边虽然说没有石栏,但是夏日水浅,池子离条石砌成的池沿却有三四尺高,这一蹿之下,竟然稳稳当当地落在池沿上,马松风向着伍子安猛扑过去。
伍子安却并不着急闪躲,眼见得马松风扑到了,突然手指结印喝了一声,这一喝,马松风就像着了定身术一般定在那里。细细看时,却见马松风的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画上了一个圈,这个圈在各个方位画上了晦涩不明的图案,竟然是一个什么阵法。
马松风在圈子里挣扎,似乎想要迈出圈子,可是刚刚抬腿,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惨叫一声,连着好几次都是这样。突然他把头上那张荷叶摘了下来,伍子安见他做这个动作,连忙大叫:“来人,不要让他扔荷叶。”
可是这话说得已经太晚了,马松风将荷叶往地上一抛,正好搭在这画圈的线上,踩着荷叶他就冲了出来,向着马松阳扑去。马松阳有过一次《正气歌》驱邪的经验,也不甚慌张,舌绽春雷般飞快喝了一句:“天地有正气。”
马松风一泄,改向其他人扑去,扑到半空,却生生顿住,反方向逃走了,一纵两跳之下,竟然跳出了院墙,直向印月池逃去。
马松阳连忙命人追,却被伍子安挡住了。
伍子安说道:“这东西已经逃入了印月池,咱们不作准备,便不是他的对手。”
马松阳一愣。
伍子安看出马松阳不悦来,连忙解释说:“我说的那东西,并不是令弟,确切说,令弟早已经死了,现在被这东西占了身体。”
“那是什么妖物?”马松阳第一次问出了妖物这两个字,“难道和永升身上那怪物是一种?”
“不是,”伍子安指着地下的那个圈说,“这个圈是用盐末儿画成的,我原来料想这物就是蚂蝗成了精,靠这圈便能困住他,却不想他还有几分灵性。”
“那你的意思是,我弟弟还活着?”
“不,你弟弟已经死了,有灵性的并不是他。我怀疑这蚂蝗是被什么东西给控制了,形成了类似于伥鬼一样的东西,伥鬼本身是没有意识的,控制它的那东西有灵性,”伍子安看看已经哭得快晕过去的马松风夫人裴清莲,摇摇头说,“夫人你节哀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马松阳心中痛苦与愤怒交织,“我马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马员外,有件事情我想问你。”伍子安说,“你这个院子是后来盖的还有原来就有的?”
“这个有关系吗?”马松阳问道,也不待回答,“这院子虽然是后来盖的,但是整个地基却是原来就有的,用条石打的地基,非常牢固,因此我们就贪方便,在原来的地基上盖起了房子,这有关系吗?”
伍子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怀疑这是一个风水阵,不过我并不精通风水,所以您少待几日,我去请我的师兄来帮你看看风水。”
马松阳又问:“那我弟弟,不,那东西回来怎么办?”
“你让人沿院墙洒上盐巴,一定要全都洒到了,这样就能防止他再次进来伤人。”
“万一他像今天这样扔个荷叶盖住盐巴再进来怎么办?”马松阳已经认定马松风死了,开始为活着的家人考虑起来。
“这样,我把那只装着青魄箱子留在这里,你们把这箱子放在正堂供着,一旦发生危险,你们就躲到正堂,有青魄在,那东西不敢靠近。”
“青魄就是那青艳艳的东西吧,那是不是要把那黑乎乎的饼子也给留下来啊?”马松阳问。
“那饼子可留不得,那是青蚓饼,是用来引出小永升身体里的怪物才用的。”
“那你知道永升身体里的怪物是什么?”马松阳听话听音,连忙问道。
伍子安见自己失言,他原本的确是为了这怪物来的,只不过来的时候不好直接说人家家里闹了妖,只好借口来寻找美食。这谎一撒出去,再往圆就不好圆了。现在马松阳问起,伍子安只好搪塞道:“这事等解决了之后再和你详细说,我先走了。”
“伍公子,你可得快去快回啊。”马松阳忧心忡忡,“我们马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好。”伍子安也不多话,从藤箱子里掏出两张“甲马符”贴在小腿上,背上箱子,风一样离去了。
10
伍子安并没有走远,那两张甲马符也是虚张声势,他要做的,并不是回去搬救兵,而是彻底调查这印月池的秘密。
之所以要这么虚张声势地演一出,是因为他觉得马家的两次闹妖,绝非偶然,很有可能在马家内部,就有着控制这些妖物的人。但这一切都不好明说,特别是在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
伍子安从藤箱子里拿出一只竹管,这竹管有一搾长,是象牙口镶金丝的,做得十分考究。他旋转了一下管口,打开盖子,里面飞中一道红光,那红光绕着伍子安飞了一圈,落在他张开的手心上,是一只非常小的红鹦鹉。伍子安对这红鹦鹉说了一句话,然后便一托掌,红鹦鹉就飞走来,很快消失在视线当中。
伍子安整了整箱子,重新往印月池走去。
印月池的一边,种着鸡头米,鸡头米的花是紫色的,亦似荷花一般,只是比荷花略小,此时正是着花时节,一朵朵紫色荷花开满望眼,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条数尺宽的田埂直通向印月池中心,这显然就是马松阳修出来的,伍子安沿着道路一直走,便走到了尽头,尽头是一边翠绿的芦苇,间或是青绿的水草,偶尔有白鹭飞起,又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路边树着一块碑,上面刻着《正气歌》。伍子安望着这碑,不由觉得好笑,马松阳可真是倔脾气,竟然生生把这块不可能开发的沼泽开发出这么大一片田地来。
沼泽边,有几间小屋,那就是在这片沼泽里种鸡头米的农户,他们贴近沼泽居住,必然熟悉这片沼泽,说不定他们能知道点什么。
伍子安往那几间小户行去。有句话叫“望山跑死马”,用在沼泽上则是“望岸急死人”,伍子安显然没办法走直线,不得不在沼泽边上绕过去。可这一绕,就远了,而且沼泽边上的芦苇丛生,一绕之下,伍子安竟然有些迷路了。
在芦苇丛里穿来穿去,所幸伍子安身上带着雄黄,因而在这些草丛当中行走,也不用害怕蛇虫之类冷不丁咬过来。不过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穿行,手上,身上都被芦苇叶子给划破了。
等到遇到一个小院子,还有一片平整光洁的地面,伍子安便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也不顾那狼狈的样子,走上前去,叩了叩柴扉。
柴扉吱呀呀地开了,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谁啊?”
伍子安连忙回答道:“我是过路的,要讨碗水喝。”
这时屋里悉悉索索,稍过了一会儿,一个穿着青布裙的少女过来开门,这少女的头发上扎了两个抓髻,一头秀发油光水滑的,走起路来仿佛一阵风。到近着,伍子安才看见,她竟然是个瞎子。
一个瞎子,却能如正常人一般行走,这事就奇怪了。伍子安又细细打量了这少女一眼,这才看到,她的两只耳垂上,各挂着一只血红的耳环,这耳环,竟然是活的,确切说是两条通红的小蛇。小蛇显然是畏惧伍子安身上的雄黄味儿,吐着信子威胁着伍子安。
伍子安亦是心生警惕,难道是遇上草婆子了?草婆子是苗人蛊女的叫法,她们善于驱使蛇活烧死。由于长时间不与世俗来往,草婆子们的生活更像是野兽一般,喜怒无常。
伍子安心生后悔,他道这是江浙地带,本来不应该有类似草婆子这样的存在,可是江湖之大,无奇不有,偏偏今天就遇见了。所幸自己也算是巫术一脉,只要小心提防,倒不怕道了草婆子的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