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女真
那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草,本来也不是什么有名有目的植物,不过是一个情人送给另一个情人的信物。
清晨的花市上,熙来攘往,姹紫嫣红。小号白瓷盆中,一束针状的细草吸引了我的目光。清清亮亮很干净的、不张扬的绿,以及那种欲垂还休、让人有些怜意的针叶,和周围那些枝大叶大的发财树、金钱榕比起来,更符合我对居室花草的审美习惯。只是,从来没在别处见过这种草,不知道它的名字。面对头戴草帽的卖花人,忍不住不耻下问。黧黑的卖花人,也许看我不像买花的样子,吝啬地丢给我一句:”情人草“。并不像一般卖花人那样,顺便多给你讲几句这花如何如何,想方设法让你动心进而从腰包里往外掏钱。卖花人只吝啬地吐出那三个字,就去打理一对开着车来买花,看起来很像夫妻的男女。
卖花人的冷落打消了我买下这盆花草的念头。但归来后,却仍旧对那盆植物念念不忘。把一种草拟作情人,或者把情人比作一种草,能给植物起出这种名字的,该是性情中人。不能把情人比作树,不管常青的树还是落叶的树,是灌木还是乔木。情人只能是植物中的草,细弱,短命,登不了大雅之堂。虽然白居易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又生出来的那些草怎能是原来的那片草。春风吹又生的只能是草中的另一茬,人中的另一代了。
在中国,情人现象近年越来越引人关注。从一个思想和情感高度禁锢时代走出来的中国人,一定是在补偿曾经荒废的时光——思想领域的空前活跃有目共睹;在情感方面,伸展到家庭之外的男女私情从最古朴的民间行为发展为一种社会时尚。情人一词从前是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现在则是登堂入室,成为某些人公开谈论、公开羡慕的对象,成为一种被广泛关注的社会现象。在当今最有话语霸权的影视传媒上,那些吸引了观众眼球,占有了观众大量时间的影视剧中,总会有人扮演着情人的角色,为生活中的情人们树立着一举一动的楷模,甚至已经有了”大众情人“这样的角色丰富滋润着寻常百姓的日常情感生活。
虽然如此,情人仍旧是草,仍旧不是树。传统的婚姻关系不但受到法律的保护,而且像参天大树一样仍旧根深蒂固,是维系我们这个社会正常运转的最基本的社会关系。而所谓的情人现象,不过是现代人在家庭之外为自己建立的情感驿站。从前这种驿站是隐秘不宣的,现在,人们只是不再耻于谈论它。但是这种态度的转变并不会改变一般情人关系的脆弱与短命。男女两性之间的相悦无外乎情与性两条,情可能长,按科学家的研究,性却非常短暂,异性之间只有一两年最有吸引力的时期,过了这个阶段,也许还有所谓的情维系着,然而没有了性的情,还能维持多久?情人之间没有法律的约束,两个人一旦在一起不再情意绵绵,除非有利益关系在其中润滑,又何必被这种额外的关系所累?如果是两个人同时心灰意冷,那么这种关系的终结就更为容易,不像一个家庭的解体那样,还要为财产和下一代的分属而耗费口舌,耗费精力。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也许还有记忆,也许连记忆都成为多余。路边的野草,谁会在意它们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长什么时候消亡那种叫情人草的盆栽植物,我只在早晨的花市上看到过一次。那以后,每次在花市上流连,我都会特别留意这种有着特殊名字的植物。但是,我再也没有见过它。较真儿地去查《辞海》,也没能查到这个让我印象深刻的名字。在网上搜索,倒是有情人草一条,与我看到的那种盆栽植物却并不是一种东西。
有一天,走过另一个花市,我忽然悟到,也许那盆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草,本来也不是什么有名有目的植物,不过是一个情人送给另一个情人的信物。情人不再,另一个人拿它去早市上换两袋酱油钱。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