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华伟
去年冬季的一个黄昏,我因心情极度烦躁去长江边闲逛,邂逅了一个渔夫。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着船舷上的污泥。细致谨慎的样子仿佛是在抚摸自己多年不见的幼小的孩子。他的小舟破败不堪,木板龟裂。船桨粗糙,唯有手柄处光滑明亮,折射出他手上偏执而急剧生长的老茧。船头放置着渔网,面盆,人字拖鞋,和一张几欲坍塌的小木桌。
他穿深蓝色帆布裤子。厚重、古朴。裤腿卷至膝盖。小腿瘦弱,泥泞依附在上面,触目惊心。上身赤裸,骨骼凸起,似乎要突破皮肤的包裹。他头发花白,面如蜡纸。但神色祥和而安静。
我走近他的时候,他冲我讪讪地笑。我告诉他,我是长江大学的学生,心情不好随便出来走走。他便与我交谈起来。
今天没什么收获,他指着船头的面盆说,才打了几条小鱼。现在这个季节不好打鱼了,昨天还打了几条大一些的鲢鱼,今天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鲢鱼要贵一些,昨天打了三条,四十七块钱。他接着说,今天不行,都是些小鱼,不值钱,也不多。只能卖几块钱。他脸上浮起浅淡的笑意,这笑意里糅杂着不可抗拒的凄婉,它们并驾齐驱,在苍茫的暮色中愈发惨淡和模糊。它们从他的眉梢一直蔓延,到鼻梁,到嘴角,到躯体的每一寸土地。
他从船舱里拿出一个板凳,递给我,示意我坐下来。他整理着渔网,拾掇上面一些残渣,树枝,水草,以及破碎的玻璃瓶子。他的手指敏锐而迅速地在网眼中穿梭。娴熟而专注。
他把渔网整理好后放入船舱。拿出一条长长的绳子,绳子一头拴着几块吸铁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吸铁石扔进水里。
我问,你在做什么。
去年夏季发洪水,有一条铁沙船从这里沉了下去。每天我都用吸铁石吸一些破铜烂铁起来。可以拿到杂货店去买。但一样很便宜。八毛钱一斤。运气好时一天能捞十几斤。他把绳子拉上来,我果然看到吸铁石有一些已经生锈的铁片和螺丝。
他接着说,家里条件不好,妻子常年害病,两个孩子也早就不念书了。他回过头来看我,又讪讪地笑,你就比他们好多了,可以上那么好的大学。我也微微一笑,他眼神里那种似乎说不出味道的苦涩和殷羡,顿然让我觉得莫名地羞耻。
他把铁片和螺丝从吸铁石上取下来,放入一个塑料袋中。尔后,又重复先前悲壮的动作和暧昧的神情。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他还想跟我说些什么。我急切地等待着,但他欲言又止。
夜幕降临,我跟他说再见。我没有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去。我已经了解他想跟我说的话,虽然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所以回学校的路上,我明显地感觉到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