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恩忠
晨曦微露。迷蒙天色下的天坛,庄严肃雍。成一字排列在正南方位上的五座燔柴炉中火焰簌簌有声。皇宫庞大的乐队伫立在北方冬季的寒风里,等候着一个非同寻常的时刻的到来。随着大麾一挥,中和韶乐骤然响起,钟磬齐鸣,皇帝率领朝廷众臣鱼贯而出,毕恭毕敬地登上了圜丘坛。
这是冬至日出前七刻,清代祀天典中最隆重的冬至大祀,拉开了帷幕。
不知不觉我在圜丘坛上已独自坐了近两个小时。每次赴京,我就想去天坛走走。
走进天坛,一种不言自威的气势直压过来,心中不知不觉就充满着莫名的肃穆和惶恐。特有的庄严气象,令人震慑。天坛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从嘉靖至乾隆年间屡加修建,终于成了今天这样的规模,嘉靖九年立四郊分祀之制,京都东有日坛,西有月坛,北有地坛,唯以南边天坛的祭祀最为盛大而隆重。唐宋天子祭天,万人出动,耗资巨大,明清时代,祭天已是年年必办的大事了。今人可以凭这种的”盛大而隆重“,嘲笑先人的愚昧无知和渺小,但我笑不出来。
一个孩子跟着他年轻的母亲从我面前走过。孩子说:妈妈,这里园子挺大的,盖的可都不高呀!我对孩子笑笑。他的脸上有了腼腆的羞红。孩子无法理解天坛的蕴含。我走下了圜丘坛,向祈谷坛走去。
祈谷坛前端是那条长长的丹陛桥。丹陛桥正中央的石板大路为”神路“,是供天帝专用的,连皇帝都走不得。祈谷祭时,皇帝和众臣只能在它的左右两边上下进退。登上丹陛桥之前,皇帝要在具服台上更衣整饰,拾掇得清清爽爽后,才能上路。丹陛桥北高南低,人走在上面步步是仰望的姿势,仰望着前方有着三檐攒尖镏金宝顶的祈年殿,似仰望着高远的天庭。那一种格局、构想,无不寄寓了对苍天的敬畏,是内心极为虔诚的表达。在天坛里,皇帝退去”皇上“的威严,下放为”天子“的角色。他必须对上天行三拜九叩之大礼。一切礼仪都神圣不可逾越。
当然,帝王祭天,要的是风调雨顺,进而五谷丰登,进而国泰民安,进而坐稳社稷江山。动因相当功利而复杂。但是,皇帝老儿向上苍行礼祈福,算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实事儿“。黎民百姓觉得一年之中惟这一天朝廷离自己近了些儿。天坛虽肃穆凝重,却是百姓寄托生计福祉的地方,精神上的这种皈依,使人无法与它疏远。况且,往日正襟危坐在金銮殿里受人朝拜的万岁爷,也有诚惶诚恐又叩又拜的一天,多少叫人找回了些心理平衡。天坛就多了一份平易温和的面孔。
天坛里除了建筑物外,其余是大片大片的柏树林。那是真正的绿草如茵,古木参天啊。我停住了脚步,感受那苍翠浓绿里特有的庄严肃穆。天坛植柏是很有讲究的。祈谷坛多侧柏,圜丘坛多桧柏。环植柏树本身,就寓《周礼》”苍璧礼天“之意。数千株柏树一排一排,或纵或横或斜都笔直成行。树龄最高的约八百年,树干遍布沟壑,却依然生机盎然。
天子祭天的行列远去已有百千载之遥,然而,当年祭拜的神圣气氛似乎一直弥漫在天坛里,在生态环境受到越来越严重破坏的今天,对苍天即对自然怀有一份敬畏之情则是必要的。
天坛千古仰望,浩浩苍天永远在上。
我们不再需要天坛的跪拜,但天坛有它不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