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朵像是被火熏过一般,围绕着月亮,直呛得月亮躲躲藏藏。夜风吹得四周的树枝不断摇晃,尽管范阳过惯了衣不蔽体的生活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冷吗?”风纪才没有转头,问。
范阳摇头,但马上发现这样风纪才并看不到,正欲努力地发声,风纪才淡淡道:“当然会冷了,四周都是杀气怎么会不冷?”这句话看似是对范阳说的,却看的是密布的丛林深处。
方才那个绝剑山庄的黑衣人出现之后风纪才便话不再多,现在却开口说了话,面上闪过一阵不耐:“哼,一群鼠辈。”说着拉起范阳提气疾走,范阳感觉身子一空,又被风纪才拎在手上,四处景物不断倒退,竟是比之前更加快速。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风纪才停下,手随意地将范阳一扔,范阳两脚刚一着地就觉得剧痛无比,坐倒在地,撑地的手也擦出了血。
范阳心中不满,看向风纪才,依稀看到后者盘腿坐在地上,双眼双唇紧闭,双手结印。
过了许久风纪才睁开眼,仿佛自嘲般笑到:“哈哈,对付一个小辈也将我逼到如此地步,可悲。”
范阳这时明白黑衣人说得不错,风纪才是受了伤,而且不轻。那黑衣人并不是胆怯不敢动手,而是眼前这位风状元用了什么办法让他动不了手而已,现下因为那次动手触动伤口了。
休息过后风纪才摇晃着站起,范阳连忙过去搀扶,风纪才也不避,两人慢慢走向大道旁的一个分叉小路。
范阳是被风纪才拉来的,心中并不情愿与他同行,如果这时要走,风纪才恐怕无心去拦,不过细想风纪才并没有害过自己,相反还出手帮过自己,留下来只当是还人情了。想通之后范阳没有之前的怨气,挺了挺身让风纪才更舒服些。
绕过一棵大树,黑暗中出现一处亮点,范阳的眼力不错,看到了那是一个大客栈。
到底有多大?那客栈坐落在三面环山之处,竟与那山同高,客栈上许多处伸出的吊桥连在山上,仔细看那山上也修有房屋。而正对这客栈的这条路竟是唯一一处通往外面的路。再一打量,范阳他们不知何时正处在一处深谷之中。
莫非这便是风纪才所说的劫谷?
范阳看向风纪才,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是说要去劫谷,虽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但是范阳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慢慢走上客栈宽阔的木楼梯,向大门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客栈真是雄伟,让人不自觉地仰头。
此时客栈上很静,偶有人走动的声音,却看不到半个人影。两人走到柜台处,一个带着小帽的男子在打盹,范阳不知道是不是要去叫醒他,看向风纪才。
“自己拿牌子,五十金。”小帽男并没有睁眼。
“老朽与孙子路过贵处只想讨个住处一碗剩饭,身上并没有许多钱财!请小哥行个方便!”风纪才道。
想起圣都的种种,范阳觉得他们恐怕是要将他们轰出去了。却不想小帽男睁眼,看了风纪才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钥匙扔在桌上,道:“这是我的房间,在最西边,里面有一个人已经住了不过床够。现在只有剩饭,马上给你们送去。”
风纪才拿了道声谢,和范阳往西边走去。
一路上范阳诧异于小帽男的态度,怎么风纪才说没钱反而觉得他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到了门前,风纪才不急进门,笑道:“果然是老了,竟将你看走了眼,能跟到这里也着实有些实力。”
门开了,一个清秀的脸并无表情:“世上谁能在状元郎的眼皮底下跟来?我只是猜想你要来此投宿,碰碰运气。”
风纪才进屋,“你现在是要动手?”
“刚才不能出手,现在又有什么不同?”
“不打架就睡觉。”
和范阳吃完饭,风纪才在就近的床上倒头就睡。范阳不知道风纪才哪里来的底气竟能打起呼噜来,身后就是刚才要杀死他的黑衣人。范阳看向那人,见那人和风纪才一样也躺着,面朝里面,看来也睡着了。原来只有自己在紧张,范阳摇摇头,拉起被子也睡了过去。
范阳从没睡过如此舒适的床,竟头一次睡过了,一睁眼看到的是一缕阳光,心里不禁一阵惊慌,连忙跳起来四处巡视一番,见屋子中央的桌子旁坐了两人,这才稍稍平复心情,起身也在桌前坐下。
范阳心中不禁嘀咕,前一天还拔刀相向的人今天怎么坐在一起。不知他们在做什么,莫非这是另一种决斗?
风纪才此刻正和黑衣人对弈棋局,范阳没有见过当然不懂。原来黑衣人与风纪才早前醒来无事可做,风纪才从屋子里翻出了一副棋,便招呼黑衣人来下,黑衣人竟然答允。
风纪才面色凝重,全神贯注盯着桌子上的棋子,看来在做思想斗争。反观黑衣人就淡定些,双手抱怀,见范阳起来了,对他点点头。范阳心说:“这人也不像坏人。”
“风状元,该落子了!”
“别叫我状元,平日里叫叫也就罢了,这个时候叫,我怎么觉得你在嘲讽我?”风纪才不耐地说。
黑衣人撇撇嘴。
“话说到现在你也不自报名姓,在长辈面前成何体统?”风纪才终于把手上捏的棋子落下,看了看又欲去取,摇摇头又点点头。
“苦修。”黑衣人说着落下一子。
“这名字真是适合,干什么事情都这么拼命,下个棋都这么认真。”风纪才嘀咕着。
“风状元文武双全棋局定是不凡,我对阵状元,应当的。”苦修道。
“你要不是挖苦我,就是没见识,谁告诉你状元就要棋琴书画样样精通?”风纪才说完落下一子。
苦修见范阳在认真地看,问:“你喜欢下棋?”
范阳摇头,干瘪瘪地说:“学。”
风纪才半天不落子,苦修无事做,便给范阳说起棋局的玩法。
风纪才恼说太吵,苦修也不甘示弱地回呛太慢,风纪才只得任由苦修给范阳讲解,范阳倒是灵慧,一说就懂不断点头。
三个人就这样下了一上午的棋,临近中午饭点,一阵有序的敲门声响起,屋外有人说道:“我家主人有请。”
范阳要去开门,风纪才道:“让他去,请的是他。”苦修看了看风纪才,起身去开门,门外一个短襟男子目光炯炯,苦修问:“你家主人是谁?”
男子道:“我家主人听门前说昨晚有一老者来此,算算时日料想是风状元到了,特来命我前来相请!”
风纪才趁苦修离座之际快速将棋换了位置,示意范阳不要声张,道:“让你家主人等等,这局棋下完就去。”
“天子一号房,恭候!”
“知道我来此定是明白我的来意,天字一号房,哼,是要保那个杂碎吗?”
短襟男子皱下眉离开了。
苦修关上门重新坐下:“看来状元是有仇人在这!”
“算不上仇人,只是取回一点东西罢了。”风纪才淡淡道。
“什么东西?”苦修问。
“威名!”
“不过状元,这棋子位置不对啊!”
“哪里不对?你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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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是随便玩玩打发时间,不想风纪才还是故意拖延,本已落子还百般悔棋,让棋局又臭又长。苦修知道风纪才故意为之也就听之任之。倒是这段时间范阳终于是学会了棋的下法规则,虽然两人对质的手法他是不懂,但也不再完全是个门外汉。
约莫一个时辰,范阳饥肠辘辘之时风纪才站起身,对苦修道:“这棋下得畅快,喝点酒就更完美了,这家主人好客,一起去?”
范阳是被风纪才挟持来的自然同去,苦修低头思量一会道:“正当如此!”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童子,尽管看得出他是很有教养的,但由于年纪很轻,面上或多或少留下些许不耐。
跟着童子,风纪才一行穿过横廊,走在长长的楼梯上,往下探望,昨晚的清净已然不再,一张张桌上坐满了南来北往的商人旅客,大厅各处柱子旁都靠着行人们的行李,宽阔的大厅经显得很拥挤。
当腿都有些酸乏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范阳发现这已经是这庞大建筑的顶层了。
再往里走,一扇两人高的大门敞开着,从门里面能看出大桌子上的丰盛食物,甚至饥肠辘辘的范阳都闻到了一阵肉香。
走进门后童子退出,毫不费力的关上了那扇看起来很厚重的大门。
房间里只坐着一人,那人起身道:“风状元的大驾果然是难候!”
“难候就不要候,装作不知道谁也不麻烦!”风纪才少见地冷了脸,完全没了范阳之前印象中为老不尊的无赖样。
看那人年纪也不小,穿着体面不怒自威。
“状元说笑了!状元应该知道明落阁的规矩!”那人平静地说,对风纪才的冷面似是早已料到。
风纪才坐下,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桌上的菜,范阳与苦修也坐下,却是有分寸的,没有像风纪才一般随意地就吃了起来。
“明落阁的规矩何时管上我了?”
“明落阁的规矩是管不了状元,但是却是不能任由状元破坏的!”那人依旧淡然,尽管已过饭点,那人面前的餐具依旧是干净的。
风纪才也不管别人,径直吃了起来。四周的人也不说话,看着他吃。
两人说话就像在打哑谜,范阳完全摸不到头脑,不过苦修却是懂了一些。
明落阁很神秘,说它是门派,却不参与江湖争斗,说它只是商家,五湖四海的门派却往往给足了明落阁面子。
明落阁的产业遍布各地,但真正的业务却是替人办事,宗旨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上有这么一句话,只要价钱给得起,就算你的仇人是圣朝的天子明落阁也能帮你除掉。可见明落阁的势力之大。
最可怕的并不止于此,阴阳双峰的北面妖域也存在明落阁的势力,这个组织已经是超越了人,妖两族的存在。
方才二人说的明落阁的规矩,就是一旦明落阁接受了案子,就一定会完成至死方休。而明落阁成立至今无一失手,在江湖上立起了“契约起,神鬼忌”的威严。
看眼前这人的架势,恐怕他便是明落阁的主事之一。
“本来只想悄悄解决掉那个人,看来是不行了。那个门房的眼力不错,你也够机智。”风纪才嘲讽道。
“明落阁的人怎么能不机灵呢。状元何不给明落阁个台阶下?刘记在这里谢过了!”
“我要是不给呢?”风纪才喝了一口酒,慢慢放下酒杯。
“状元还记得大将军么?”刘记面无表情地说道,虽然并无刻意威胁之意,但这句话本身就是威胁的意思。
前朝大将军威名四海,没人能说得清他到底有多强,很少人有幸与之单对单地过招。大将军常年统兵击溃异族数次,让人族在这片大陆上处于统治地位数年,大将军可谓是传奇的人物。
这位传奇的人物至今被人聊起最多的,却是他那悲剧的晚年时光。
大将军老来得子,本来弥补了他一生无子无嗣的遗憾,但是一个噩耗却让这位身怀功勋武功的大人物一病不起。
他的那个宝贝儿子被一个人贩诱拐骗到妖族为奴,在被人贩偷运去妖族的路上染病身亡。
纵然大将军能力通天也是抵不过死神之力,就不回儿子。
卧床三日之后,大将军拖着病体要去宰了这个人贩为儿报仇,本来杀了小小人贩对这位大人物来说并无难处,可是那个人贩受妖族贵族资助找到了明落阁寻求庇护,一切就便得不容易了。
明落阁只用一晚就将那个人贩藏了起来,尽管大将军动用所有力量也未能找到,震怒的大将军将明落阁各处的宅所几乎扫平,杀了许多人,也逼得明落阁退出人族地域迁往妖族避祸,损失惨重,但是大将军最终还是未能如愿,悲愤过甚竟是被气死了。
明落阁在大将军死后数年也不敢返回人族,只是圣朝易主这才回到这里。
无论世人怎么评说,在江湖上明落阁的名气一夜鹊起,明落阁“契约起,神鬼忌”被广为流传。
刘记提起这段往事是想让风纪才知难而退,也表明了明落阁的立场,这怎么能不是威胁呢?
风纪才这时脸上有了笑容,自己的伤被那个杂碎搞得路人皆知,以前的仇家纷纷来寻,现下明落阁也不会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刘记说话也不像对待自己年轻时候那么知分寸了。
“被妖族当做棋子残害人族大将军,你们也有脸将此当做荣耀,哼!”风纪才不屑道。
刘记不以为意:“这世上谁人不是棋子?人都是随他人的举动而行动,都是被线牵着走的棋子罢了,谈不上利不利用。而且在明落阁只要付得起钱,妖族人族魔族有何分别?”
“看来不动手不行了?”风纪才擦擦嘴,目光凌厉地看着刘记。
“风状元还是不要勉强。服了七魄断魂散还孤身与人族妖族的上百位高手决战于阴阳山,现在恐怕阁下的功力不足巅峰时期的一成吧!”刘记语气轻快地说,仿佛胸有成竹料定风纪才会知难而退一般。
风纪才轻闭双眼,一小会候猛然睁开大喝一声:“赵阿四,你这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
这一声喊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好受,范阳瘫软在椅子上,苦修好一点也低下头闭眼调息,而刘记本来站了起来,这下不得不坐下才好受些。
苦修明白那晚自己出不了手的原因了,那心中的恐惧真真切切又回来了,他想起师傅说的话了。一流高手运气天成,能御天地五行之气自然成压,视为威压,与灵物之灵压一道被称为霸体。
看来风纪才是想用威压将仇人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