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慢慢变凉,官道上少有人烟,只有往东行驶的马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一整天的赶路加重了风纪才的伤,苦修几次询问是否停下休息,都被迷迷糊糊的风纪才拒绝。范阳不明白苦修为何这般关心风纪才,本不是要杀他扬名么?
“往东去,不知道能不能到达东海……”风纪才喃喃自语,一路上风纪才又苍老了许多,发出如梦话般的低语,“青儿,苦了你了……”
苦修和范阳知道,一代强者也走道了末路,而他们能做的就是替他完成心愿,虽然他们不知道此去劫谷所为何事,也不知道“青儿”是谁。
“到了吗?”风纪才已经很虚弱了,说出的话轻不可闻。
“快了。”苦修说。
这句话苦修已经说了很多次了,每说一遍车内二人都唏嘘不已。
见多了生死,范阳本以为自己可以看淡,但是眼前真有人将死,还是不好受。
风纪才问完,也不知道听到苦修的话没有,又沉沉睡去。
午后,风纪才醒来,强坐起来,面上稍稍有些了血色,但范阳知道,他已是回光之照。
“我怕我到不了了。”风纪才微笑着说,自从范阳见到风纪才,他有耍赖的样子,有严肃的样子,唯独温暖的样子是第一次见,那笑是对人生的一次回顾,看得出那里面是美好的东西。
风纪才从怀中掏出一个朱钗递给范阳:“你记得昨天去的那户人家吗?”
范阳想起的是那位温柔心善的女主人。
“把这个朱钗给她。”风纪才轻声说,“尘归尘土归土,不该带在身上的物件就不能贪心。”
范阳不知道那个女人是风纪才的什么人,也没想去问,但是没想到风纪才娓娓道来:“她是我的徒弟,叫青儿,我们……那时我三十多岁,他只有你这么大年纪,我们……终究没有在一起。”
苦修不知道二人谈论的是谁,但是从风纪才的话中他知道对方的无奈。师徒相恋本就为世俗不容,更别说相差许多的年岁。
“劫谷的人是我的一个好朋友,他犯下了大错,我这次去是要他付出代价,有些人不能辜负,比如誓死追随的手下,浴血奋战的士兵。”
“上京城破,皆因他的妇人之仁!”
风纪才似是想起兵戎铁戈的过去,断断续续地为苦修范阳讲起了那段残酷的时光。
原来那时风纪才知道北面战事吃紧,知道自己的好友,人族的主战守将姚年思手下缺少助力,便自告奋勇前去助阵。
几个回个下来妖族大败亏输,风纪才和姚年思可谓自信满满,誓要反攻妖族重振人族。
谁知中间突生变故,姚年思突然投降妖族,大开城门,从此上京生灵涂炭,上京变边城。
之后姚年思失踪,风纪才从此不离边城,四处起事,想要重新夺回边城,迎回圣上。但苦于没有后援,几年来并无起色。
被暗算后风纪才回到圣都,一是找到藏于此处的赵阿四除掉他为保义女平安,再就是找到姚年思,一报当年叛敌之仇。
“到了!”苦修道。
风纪才以为苦修又是再敷衍自己,一看外面,虽然天色已晚,但风纪才依然看得清,果然是到了。
风纪才下了马车,被二人搀扶着,缓步向前。
劫谷虽然离圣都不远,但是却杳无人烟,毒虫腐草甚多,住人更加不可能了。
虽然苦修二人都有疑问,这姚年思怎么能在此活过一天?但是却并不发问,风纪才的体力越发不足,就算问恐怕也回答不了他们了。
走了不知多久,风纪才指向一处,苦修了然,过去拨开树枝,竟是凭空出现了一处洞穴,往里走几步发现里面隐隐映出火光,风纪才道:“他果然是在这里。当年我们一起在这劫谷练功,我猜他无处去,必然,咳咳……”说了一句话风纪才便颤抖起来。
走到深处。最里面一个穿着兽皮的女子对着火光在把玩一个物件,长发垂在脚边,看不清面容,仔细看那手上是个布娃娃。
“娃娃乖,别哭哦!”女子似乎对四周全然不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婉儿?”风纪才唤道。
女子依旧没有反应。似是察觉到女子的异样,风纪才自语道:“怎么?……”
正在这时,洞外传来一声怒吼,这声吼叫凄厉无比,但是听得出来是一个人发出的声音。
如若是野兽来袭也就罢了,正因为这声音是人的声音才会这般让人心悸。这个“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咚咚咚”听得出的跌跌撞撞让范阳知道了这个人的神智恐怕不清楚,这是极度惊慌急切的动静,这样的动静范阳曾在边城逃亡的难民身上见证过无数次。
火光一闪,一团东西闯了进来,范阳苦修将风纪才护住,却见那团东西绕过了他们扑向女子。
“不好!”苦修惊道。
苦修二人全力保护风纪才却忘记了在场的还有一名女子,那东西来得太快,那名女子已然无力再救。
那东西将女子揽入怀中打量一番,又将其护在身后,俯下身子,脏乱打结的长发散落下来,眼睛从头发中射出精光,隐约能看到这个东西还保有人形,只是骨骼皮肉都不堪入目,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的皮肤了。
苦修张着嘴回头看向范阳,却见对方还是那么淡定,暗自摇头,那四名女尸可是恐怖得多,相比之下这“人”的样子已经好很多了。
风纪才已经不能站立,慢慢坐下,顺了顺气,慢慢开口:“姚年思,你还记得……记得我吗?”
那怪人听到风纪才的问话,身子明显抖动了一下,慢慢走近想要伸手去碰风纪才,苦修抽出剑,那人并不为所动。
苦修看向风纪才,见风纪才也看着那怪人,知道现在不是自己出手的时候,又将剑收了。
突然怪人大叫一声,随即呜呜后退,像是受到惊吓的野兽,退至女子身边,将那名女子抓起冲出了洞穴,速度之快让苦修范阳二人惊叹。
“那就是你的仇人?”苦修问。
风纪才道:“是好友,也是仇人。我本以为看透了世间万事,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世俗情仇。”
“追?”范阳发出一个字。既然是仇人,既然风纪才将死,那么完成将死之人的嘱托,也算是一种报恩吧。
“算了……”风纪才慢慢靠在石壁上,这一个“算了”仿佛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也许风纪才人之将死不愿再杀生,也许是看到那人可怜放他生路,苦修和范阳永远也不知道了,一个时辰之后,风纪才身体渐凉。
留下的两人并不伤感,本就萍水相逢,有的只是感慨。
范阳将风纪才的尸体背出洞穴,找了个较远的地方埋了,怕那个怪人来掘尸,也没有立碑。
苦修在旁搭手,两人谁也没言语。
虽然道路繁杂像迷宫,但是苦修跟范阳还是找到了之前的马车,这让苦修对范阳又多了一份好奇。
马车依旧在官道上奔驰,来时的路仿佛短了许多,不一会范阳将马车停下,摸出怀中的物件向一个民宅走去。
苦修想起风纪才的嘱托明白范阳要做什么,也跟着下来。
开门的依旧是小帽男子,依旧是破口大骂,这次那妇人来的更快。
妇人认出了范阳,遣走小帽男子后让范阳等一下,转身入内。
范阳不张口,苦修也静立一旁,妇人回来,拿了一个馒头和一双旧鞋递给范阳。
范阳接过馒头鞋子,递上朱钗,妇人不接,问:“这是?”
苦修知道范阳言语不便,替他说:“受人之托,还给你的。”
妇人接过朱钗看了一会,又问:“受谁之托?”
“风纪才!”
“风纪才?”妇人更加混乱,“我不认识啊!”
“你是否是青儿?”苦修只能依照风纪才的只字片语去解释,“你的师父给你的。”
“我小名是叫青儿,可是我不记得有个师父啊!”妇人皱眉,似乎真的不记得自己有个叫风纪才的师父。
苦修见状也不再解释,道:“朱钗送到,我们只是受人之托,告辞!”说着转身朝马车走去,范阳也不再逗留。
“风前辈要是知道……也许,哎!”苦修赶着车感慨。
范阳却对此表现的很平静。
你所珍视的人也许并未将你放在心上,你没放在心上的人却千方百计要你的命,这就是现实。
“也许,那个青儿还是会想起风前辈吧,毕竟那朱钗便是回忆!”苦修自我安慰道。
范阳望着天空心想,那青儿午夜梦回要是记得自己忘记了曾经最珍惜的人,不知道是要感慨,还是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