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承了侍疾的名头入的宫,侍奉太后凤体安康便成了我的头等大事,丝毫不敢懈怠。
自入宫第二日起,白日里我便时时刻刻的伺候在太后床榻跟前。端茶喂药,铺床捶腿,俨然成了第二个流素姑姑。日子久了,我便觉得若是抛开身份地位,只论血亲。那长乐宫里太后同我无疑也是一对令人叹服的慈孝祖孙。
然后,就在我沉溺于这般的慈孝深情中时,那从未见过的椒房皇后便开始匆匆对我发难了。
是夜,我独坐于永宁殿的寝宫内,微弱的烛火在七月微冷的夜风里摇曳,连带着铜镜里的我也开始摇曳。
瞧着铜镜里不大清楚的自己,伸手小心翼翼的卸下头上的发饰,旋即又退去了一副翠玉耳铛。
“二姑娘….二姑娘….”方才将一副耳铛放入首饰盒中,殿外便传来甄儿急促的呼唤。我心下暗叫不好,只盼着莫要是长乐宫出事了才好。
旋即,匆匆拣了外衣穿上便疾步赶向殿外。才行至数步,甄儿便已匆匆入内,“二姑娘,长乐宫那便来传话,说是皇后娘娘唤您过去呢。”
闻得甄儿此言,脚下不禁一软。甄儿眼疾手快,忙将我扶住,且慌且道,“二姑娘,您…您这是怎么了?”
我缓了缓心下的慌张,有些无奈的扯开嘴角笑了笑,“莫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言与其说是在安抚甄儿,莫如说是在安抚我自己。
在往长乐宫的路上,我略微的理了理这几日所发生的事。可惜的是,任我回想千般依旧未曾发觉这几日有何行差踏错之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于长乐宫处唤我,想必是想好了给我个什么罪名的。
念想至此,已然至长乐宫前。我敛了神色,收起了先前的慌乱。步子稳稳的踏入了长乐宫内。
方入殿内,微微抬眼便瞧见了上方端坐的太后。目光稍侧,入眼便是凤冠凤袍,威仪万千,此人不必言说,自是那椒房之主——皇后娘娘。
“民女拜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愿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愿皇后娘娘长乐未央。”一番言毕,早已屈膝跪拜在地。
“现下已快入秋,渝儿起来说话罢。”我这样方言毕,太后便于上方发话,许我起身。
良久,我方才缓缓的将身子直起。而双膝才欲离地,便闻冷泠之音从侧上而来,“母后,此女不敬犯上,怕还是跪着回话的好。”
未等太后再言语什么,我便重新恭敬的跪在地上。皇后深夜这般惊动,哪里会就这般三言两语放过我,这怕只是前奏罢了。
“皇后既说渝儿有罪,便好好的给哀家说道说道。若是说得不好,哀家可要问皇后一个擅权欺压的罪!”太后此言一出,我脑海中猛然闪过母亲曾对我说过的,太后同皇后暗地里一向是有些针锋相对的。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永巷自然也是不能容二主的。
现下,我终是省得皇后为何要向我发难了。若说这汉宫旁人看不出薄家送我入宫意欲何为倒在情理之中,可若说能稳坐后位多年且愈坐愈稳的皇后都看不出,那便是混蒙三岁孩童了。
“母后放心,臣妾掌**多年,自是明白这些的。”原本端坐侧上方的皇后随即起身,向着太后欠身一礼。片刻,方正过身子瞧着地上的我说道,“臣妾若是没有凭据,岂会为难一个平民之女?”
果然是有凭据的。正在我猜想皇后口中所谓的凭据是何物的时候,一个着浅绿衣衫的宫娥已在我身旁跪下。
她?只消一眼,我便识得了身旁的宫娥。此女不是旁人,正是这长乐宫内的洒扫宫女。我日日来侍奉太后,便是日日瞧见她。一来二去,倒也熟络了些,我尚记得就在白日里她还同我闲话了两句。原来,这汉宫当真是个毫无人情的地儿。
“惜彩,你且将薄阿渝入宫以来侍奉太后的种种悉数道来。”闻得皇后此言,我心下不禁松了三分。我自问入宫以来侍奉太后勤勤恳恳,未曾有所懈怠。若是皇后欲在这上面做文章,我倒是不怕的。
“回皇后娘娘话,薄家二姑娘自入宫以来,皆是卯时便是入寝宫内服侍,直至戌时方才离去。其间勤勤恳恳,未曾有过半分懈怠。”惜彩一番话尽是说我如何的勤恳,尽职。任是怎么挑,也不应有错处。可不知为何,我心下却是愈发的不安。
“哦?勤勤恳恳,未曾懈怠?”最后一个字音落时,那华丽的凤袍已至跟前。我心下愈发惶恐。
还未等我明白过来惜彩话中的蹊跷时,皇后已开口问罪,“大胆薄氏!陛下召你入宫乃是为太后侍疾,如今你倒在这里享起清福来了?”
“民女斗胆,不知罪于何处。”皇后发难至此,我若在不开口怕是在劫难逃了。心下一狠,随即又道,“民女自问入宫以来侍奉太后不曾半分懈怠。每侍汤药不曾废离,太后于民女,论礼法太后是主民女是婢。论情太后是祖民女是孙。于礼于情,民女都担不起皇后娘娘的问责。”
“好个薄氏!当真巧言善变得很。你既言担不起本宫的问责。那本宫便告诉你,本宫因何问罪于你。”这一瞬,我分明瞧见皇后嘴角的嘲讽与得意,“薄氏之女,奉圣召入宫,本应日夜不离侍奉太后榻前,尽其孝义。可此女却依仗太后仁慈,每每侍疾皆不尽心。日日卯时才迟迟入宫侍奉,不过戌时便匆匆离去。此种大胆行径,本应囚于掖庭,永不得出。而今本宫念你乃太后宗亲,掌嘴三十,逐尔回本家吴郡。罪女可依?”
我细细琢磨皇后的话语,心下方才明白。皇后此一番问责,不过是想将我逐回吴郡罢了,倒也不是真想取了我的性命。
逐回吴郡……我脑海不禁闪过一丝大胆的念头。若是皇后真因此将我逐回了吴郡,那是否意味着太后不能再利用我,而我亦可以过回曾经的日子了….
“渝儿行千里而来,只为侍奉哀家。而今皇后却因渝儿一点儿细微的疏忽便要责罚于她,皇后是想让远在千里之外的薄氏夫妇寒心不成!”太后适时一番维护我的话便生生将我欲认罪出宫的念头斩了个干净。原来,这汉宫不入则罢,一入便是永生。
“太子殿下驾到——”
他来了?这一刻,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折身过去看了他。刘启,时隔多日。他依旧是那般的风华万千,依旧能轻易拨动我的心弦。
“见过皇祖母、母后。”刘启恭敬做了一个礼,不等上许免礼,便侧身朝着自己的母后说道,“启禀母后,方才儿臣自未央宫而出,巧遇为父皇诊治的徐太医。想着皇祖母凤体还未康健,便令他同儿臣前来为皇祖母诊治。现下母后欲问责薄氏侍奉不周之罪,正巧让徐太医替皇祖母诊治一番,若是皇祖母凤体有所好转,此女便是不曾有什么侍奉不周之罪的,若是皇祖母凤体依旧违和,再治其罪。母后你看此法可好?”
我听着刘启的每一字每一句,生怕落差了其中某一句。听至末尾,方明白过来。他绕着这样一番却是在想为我脱罪的?可我却寻不到任何理由足以让他这样帮我,就似方才我寻不到任何理由让堂堂的皇后来问责我一个平民之女一样。但我深信,刘启绝不会是因我。
“难得启儿有这份心,那便依你所言罢。”皇后盯着自己的儿子看了半响之后,终究是愿将自己今日的一番算计付诸东流。
尔后徐太医进殿为太后诊治一番,结果在众人意料之中。太后的脉象趋于平和,大有病痛已去之象。
随后,徐太后按照规矩为太后开了几副养身的方子。临走之际还不忘嘱咐了一些,其中一句便是,“太后娘娘此病本就是旧疾,若是早早的发觉病情,按照我们几位太医开的方子煎了药服了便可止住的。奈何时日久了些,便拖到了顽疾的地步。太后娘娘日后可得切忌病从浅中医啊!”
我跪在地上,紧紧的攥着袖子。好一个病从浅中医!大抵皇后早就明白了此理,所以从浅时,便想将我这个心头之病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