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刘启的初见,是我想不到的猝不及防。
流素姑姑正领着在长乐宫前的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着。我便是这样的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在我一个人的眼神里遇见了太子殿下——刘启。
之所以言说这场遇见是在我一个人的眼神里,那是因为在这场遇见里。刘启从未正眼瞧过我,哪怕一眼。
“这花养得可真好。”
在我提起的脚同长乐宫宫殿相距三步石阶的时候,在我斜上方传来此般温润且陌生的声音。
对于生于薄家,长于薄家,且幼承庭训的我来说,我应当知道在这样的情况是要注意男女之别的。我是应当要知道此时的我该退却三步,折道而离的。
可我没有这般作为,不为别的,只为了那陌生男子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能够蛊惑我内心的东西。
那该是怎样的一个男子,那该是要用何种言辞来形容的男子。此时的我不知道。甚至于多年之后的我,仍是不知。
“宫中此花甚多,可被将养得这般好的。本宫第一次见。”他于这石阶之上,再次开口。我暗自揣摩这一句话的意味,有些疑惑,有些好奇,甚至于还有些欢喜。可当我妄图在他眼神中获取我的身影的时候,我不禁黯然。
我黯然的是,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了我手中的千日红上,未有半分偏离。
念头流转千百遍,嘴边话儿欲说还羞。我猜想,世间的差离大多同今时今日的相遇一般。
他瞧见我手中的花时,我**于他的风华万千。
我欲语还羞之际,墨青色的衣衫已从我眼中晃离。
然后我便似是魔怔了一般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于今日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同他的初见会是有这般猝不及防的开场,尔后惨淡的独自收场。
于今日之前,我想的初见。至少应是我独立于宫苑琼花下,他衣袂翩翩从远处来。应该是这样的才子佳人的相见,应该是我回眸一笑折了他心的相见,应该是的。可不曾想过,那般的期盼都成空谈。真正的初见,是我不曾入了他的眼,更无法入他的心。真正的初见,是他猝不及防的出现,匆匆的收了我的心。真正的初见,是我这样一个人输给了一株不会言语的千日红。
“二姑娘,该进殿了。”流素姑姑在耳边轻声的提醒。我方才将我游离的思绪抽回。
许是方才在殿**见刘启的时候,把我该有的惊,该有的喜都悉数用尽了。所以在看见我那位斜卧在榻上的姑祖母的时候,显得是那般的泰然。
我敛了神色,双膝跪地,随后将手中的千日红放在一旁。复将手贴于额上,继而以首临地,高呼,“民女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良久,我未听见上方传来该有的许我平身之语。只是在片刻之后,流素姑姑才至我身前,俯身将我扶起。
待我重新站起之后,榻上之人才徐徐开口道,“丫头,过来这边。近些,让哀家好生瞧瞧你。”
消了片刻迟疑,遂欠身道,“诺。”
旋即,莲步迈开。待至榻前,择了一离榻上之人近些的地方乖巧跪下。
“咱薄家的姑娘,确是生得好看些。”太后将手放在我发上轻抚了好一会子,方才悠然开口,言语中尽是宠溺。
微敛双眸,脸上故作小女儿娇羞。可我的心中早已波澜四起,太后此言一出便算得是定了我的以后,许了我日后在汉宫的一席之地。可真正令我心起波澜的却是太后口中看似平常的“薄家”二字。
诚如太后所言,我是薄家的女儿。我顶的是薄家的名,流的是薄氏的血。日后若是我在这汉宫中行差踏错半步,便蒙的皆是薄家的羞。若是日后有朝一日我犯下任何不是,便皆是薄氏的罪。
此番利害一一在我脑中闪过。我不禁略略动了动掩在袖中的手,这才惊觉——手中早已湿润。
随后太后便同我聊起了家常,但是谈及之事大多离不开“薄家”二字。
当太后问及我兄长志在何方时,我不知为何,竟冒着欺瞒太后之罪说起了我在这个汉宫里的第一句谎言。
“回太后的话,民女兄长如今在青州学商。”尔后又故作可惜的补充道,“父亲本来心心念念的望兄长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是为薄氏一门挣个体面。可我那兄长不知为何一门心思的偏在经商之道上。”
话毕,我偷偷打量了太后的神色。不出所料的,那略微苍老的脸上难掩一抹惋惜之色。
其实我并不晓得兄长的志向到底为何,我亦不知晓如今学商之路到底是不是兄长情愿。我只知晓,我不愿我唯一的兄长同我一般在往后日子里如履薄冰。我只知晓,我不愿我的兄长同我一般长长久久的陷在这场家族兴衰的棋局之上。
然后太后便随意的同我说了几句,便让流素姑姑领着我去早已给我备好的住所。
一转二折之后,流素姑姑才领着我在一座叫做“永宁殿”的宫殿处停下。我瞧着“永宁”二字,不禁苦笑。永宁,若是放在别处,应当是个好名字。可放在这个汉宫里,倒是不那么的好了。
“此处是太后娘娘为二姑娘择的住处,殿内一切陈设一应俱全。姑娘若无其他吩咐,奴婢便去太后跟前儿伺候了。”流素姑姑瞧着我望着殿门发怔,禁不住在一旁出声提醒到。
我回转神来同流素姑姑欠身言了一声谢之后,方领着甄儿进殿。
步至殿内,我不似在落香殿一般将殿中陈设打量个遍。只兀自将手中的千日红稳稳的放在案几之上,又轻声吩咐了甄儿去将门掩上。
当我目及殿门合拢的那一刻,脚下再也无力支撑,稳稳的摔在地上。甄儿听着响动上前来将我扶起时,脸上掩不住的讶色。我知晓她的讶异从何而来,我想此刻我的脸色应是不好看的,而她的手触及到的我背上的衣衫应是早已湿透了。
我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朝着甄儿道,“无碍,我不过有些紧张罢了。”
甄儿只是一个劲儿的点着头并费力的将我扶起。其实,我同甄儿都晓得,我这不是紧张,是在害怕。可我们也晓得,这般的害怕,不能言明且无法言明。我们只能长长久久的害怕,然后长长久久的习惯这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