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和眼里的绝望像是阴雨天的阴霾,越来越重,越来越沉。
此刻什么都明白了,挂着泪道“你是明朝的将军,这些年来一直潜伏在大漠。”
陈韦霖没有看她,眉头锁着,淡道“从你们在大漠将我救回,一直到今时今日,我都在为皇上办事,就像我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荣和难以承受的闭上了双眼,打了个寒噤,尽量保持着平静道“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你对我好也只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是不是?”
陈韦霖看似很是低落,清冷的扬声道“对于一个细作来说,取得身边人的信任是第一要务。”
荣和本来还想骗自己,安慰自己他也是被逼的,可是当听到他这么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几乎奔溃的痛声道“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对得起姨夫姨娘,对得起我吗……”她痛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是被自己的哭声淹没了。
就连季橙也难以想象这种痛苦,一直以来朝夕相对的人竟是他国派来的细作,实在是可怕,最可怜的是荣和偏对他一片痴心。
陈韦霖缓缓的看向抱头痛哭的荣和,眼前模糊了。这时,一个侍卫走近了禀道“大人,不宜拖延,我们还要向皇上复命。”
陈韦霖忍泪望着荣和,迟迟没有说话。季橙看出端倪,沉声道“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先离开这里再说。”
荣和放下掩面的手,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让人看了心也跟着一起痛,陈韦霖更是心头一紧,他多么想抱住她大声告诉她,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即使当初有意接近,可是此后她的一颦一笑都是他心上的事。
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足以抹去荣和心头的伤痛。
荣和抬起含恨的眼,那一双原本勾人心神的杏眼此时除了火焰一般的痛恨没有半点情谊,看得陈韦霖心如刀割。
泪水无声的淌着,只听她一字一顿的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要么就杀了我。”又道“别再让我见到你,不然我一定杀了你。”说着,搭上了季橙的手,身形轻便坐上马背。
眼看季橙扬鞭而去,后面的侍卫已驾马冲了上来,忽然一片白烟雾随着“嘣”的一声乍现眼前,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陈韦霖向四周望了望,直觉告诉他暗地里还有高人相助,赶紧上马令道“你们下山等候,我定会将公主带回。”说着一打马鞭,冲破白雾而去。
季橙一路驰骋,一面担心被追上,一面心疑方才离开之时,在暗处制造烟雾离开的高人是谁,为何会出手相助。
怀中的荣和一直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季橙知道她一直在哭,因为几颗豆大的泪水落在了季橙的手背上。
紫厌穿过小林,在宽阔无垠的荒草地上一路驰骋,季橙听不到后面大起大落的马蹄声,也放松了些。
此时一道轻如飘纱的紫影从树间飞身而来,犹如一只轻盈美丽的紫色花蜜鸟。
只见她掠身一转在紫厌面前几步以外落了下来,紫厌长声惊啼,忽然一个人杀出来季橙更是吓得神容失色,万惊之下赶忙勒紧了马缰,紫厌受惊的扬起前蹄。
萧风儿依旧沉着脸,处变不惊。
季橙被她吓得半死,忍不住气道“你疯了!”
萧风儿正脸看向他,可是目光只是落在同样受惊含泪有些楚楚可怜的荣和身上,眼底愈发的坚定,看向他处淡道“你就打算带她躲一辈子吗?以挟持公主的罪名。”
荣和微微偏过了头,季橙顿道“方才出手相助的人是你?”
萧风儿嘴角的弧度有些冷酷,看向他道“你可千万别会错意,我只是不忍看见一对有**被活生生的拆散。”
季橙冷眉道“你是在说我咯?”
萧风儿扬眉一笑,闲慢的道“你有问过公主愿意和你一起离开吗?这一走可就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她鼻子发出一丝冷哼,道“你倒是无所谓,可有想过公主的清誉?你家中爹娘又会背负什么你有想过吗?”她看似随意一说,却字字珠玑,针针见血。
萧风儿的一番话听似指责季橙不顾后果,其实细想一下,更觉得源头是指向荣和的。
荣和已有些愧疚之情,偏过了头,有些歉意又有些平淡的决绝,道“这位姑娘说的对,这是我一个人的事,要走要留都不该托你下水,你已经帮我够多了。”
萧风儿听了只是略微扬了扬嘴角。季橙瞧了她一眼,当然也听出她的意思,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一个女孩子又能去哪里呢?命运对她已经很刻薄了,这个时候再丢下她季橙实在做不出。
季橙已经有了决定,道“荒山野岭,你一个女孩子能去哪儿?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吧。”
荣和听他这么说,心存感激又有些迟疑,道“可是……”
季橙道“别可是了,抓好,我们这就走。”季橙已打算策马而去,可是他也不得不顾眼前挡路的女子神情是有多愠怒。
她的神情骤然降到至冷,语气里却听不出半点火怒气,道“看来我是白费唇舌?”只这最后一句,她含情的水眸中多了一丝冷酷。
季橙微微一怔,紫厌已原地踏起了步子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季橙道“此事与你无关,当初是我答应荣和会帮她的,今日如果换做是你有难,我同样也会帮你。”
萧风儿听到他说完之后,眉宇间有那么一霍的明亮,怒意少了七分,不再看他。
季橙这才反应过来,原本简单的一句交代听起来竟像是承诺,不禁心头一紧,有些不好意思。
踌躇间,一匹黑马从暗中狂奔而来,正是陈韦霖。季橙回头一看,紧张道“不妙!”调头要走。
萧风儿若要在这时出手拦住季橙简直轻而易举,可是她心底另有想法。
她瞬的目光一厉,冷道“好,我萧风儿帮人帮到底,我现在就替你杀了你的霖哥哥,这样你就不用跑了。”说完,她冲着荣和笑出一丝狡黠道“你放心,这颗人头算我白送。”
话音刚落,她已从腰间拉出她最拿手的利器——烙环鞭,掠身而去。
荣和已惊吓住了,见她是说真的,只怕喊晚一步,大声叫道“不要啊!”回身之时跌落下马。
萧风儿嘴边划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过戏要做足,她眼看陈韦霖驾马奔来,朝天挥开长鞭,有力的向陈韦霖挥了出去,陈韦霖一早察觉来者不善,剑眉一皱,眼见铁环就要随之打在脸上,一把抓住了鞭头,却被萧风儿拉下了马在地上翻了个跟头落地,与鞭子那头的萧风儿僵持着。
“不要,不要杀他!”荣和不顾一切的连爬带跑踉跄的赶去,季橙也赶了过来,一双沉入潭水的眸子一直盯着势不可挡的萧风儿,嘴角抿紧了些。
陈韦霖见荣和冲了过来,制止道“不要过来!”
可是荣和已奋不顾身的拦在了他的身前,因担心而哭,更因担心而坦白自己的真心,眼泪不止道“不要杀他,我不想他死,更不需要他的人头。”
萧风儿不以为然的道“不行,他非死不可,他不死就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她假装要动手,荣和想也不想的道“好,你要杀他连我一起也杀了,这样他不用再受命于人,我也不用煎熬度日,一了百了。”她原来早已谅解他的难处,荣和自己又何尝不是受人摆布的玩偶,与他一样。
陈韦霖的手心已经溢出了鲜血,眼里含泪却执拗的不肯流下,颤抖道“说什么傻话,我不许你死。”
萧风儿原本冰如冷窖的面容也为之所动,陪一个人赴死比替一个人受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因为这种牺牲往往是没有意义的。她一早看淡感情里的承诺,却不得不被眼前的真实所触动。
她手下的力松了松,鞭子软了下来,陈韦霖见她突然松手也有些意外,迟了迟也松开了手,荣和惊讶之余更担心陈韦霖的受伤。
萧风儿转身走开了,一边收着长鞭,再触碰到带着黑网手套的左手心的时候,眉心不觉一拧好像很痛。季橙走到了她的身边,默不作声的将鞭子拿了过来替她收着。
萧风儿的目光落在了他认真却又淡淡的脸上,也没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