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鼻中有些酸涩道“我小的时候来过这里的。”顿了顿,叹道“其实我根本不是龟兹王的女儿,我的娘亲是龟兹王妃的亲姐姐。”
季橙吃了一惊,瞬的看向她,荣和却异常的平静,“我娘是大漠上数一数二的美人,我爹是汉人,出身书香门第,你能想象得到他们两人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吗?”
她说着,追忆的神情里满是温暖的笑,季橙放仿佛能想象到是怎样一对神仙眷侣。
他没有打断,这是一个听者应有的风度。
荣和继续道“可是这场两情相悦的爱情却遭到族人的反对,所有人都觉得以娘亲的美貌应该为龟兹的繁荣付出贡献,可是娘不顾众叛亲离,远离大漠嫁给了爹。”
她深呼了一口气,好像背负着很重的包袱,季橙知道接下来的故事可能没那么美好了。
荣和道“娘过门的时候爹早已娶过正房,是爷爷生前的时候给爹指的婚事,但爹心里只爱娘一个人,其实在我六岁前的阳光都是很美好的,我们三个总在一起,爹和娘都很疼我,常常陪我去泛舟游湖,即便她很怕水,可是我很喜欢。如果那时我知道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就快到头了,我会抓紧时间多去疼他们一点。”
她说着,眼里的泪终于决堤,眼底的悲痛像是永远也不能愈合的伤口,季橙也想到了自己的爹娘,这种有影无形的痛最折磨人心。
她道“中秋节后,爹外出几日。大娘在娘的香体膏里下了手脚,娘的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溃烂,娘亲的脸,她的脸……”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胸口痛心的落泪。
季橙能想象到那样不堪入目的画面,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当时的荣和才六岁,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太过残忍了。
荣和已泣不成声,继续道“娘不想让爹看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追查此事,她是个傻女人,用这把剑了结了自己的生命。”她看着手中的剑发抖,又道“她甚至不让爹看见她的尸体,临死前一定要吩咐下人将她埋起来,如果让爹看见她毁容的样子,她死也不会安心。”
季橙被她的遭遇所触动,更加痛恨下毒之人,心肠蛇蝎。他道“之后是否恶有恶报?”
她一声冷笑,然后痛心的摇了摇头合上了眼,就好像害怕再看见那样血淋淋的场景。
她道“爹听说了此事,没有回家便赶去娘的坟前就再也没有回来。”
她低着头,泪水大颗大颗的落在她鲜艳的裙摆上映开了花,“管家将爹娘合葬在了一起,不久,姨母将我带回了大漠,认作亲生女儿抚养,不愿让我再提以前的事。”
季橙轻叹一声道“还好有王妃这个亲人,以致你不会一个人孤苦无依。”
夜风很凉,就如荣和的声音,道“姨娘是对我很好,可她终究是王妃,所以她更多的要我做一个公主,而不是她的女儿。”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荣和吗?”她忽然转过头问季橙。
季橙没有想,只想听她说,便摇了摇头。
她道“姨夫亲自赐名,取龟兹能欣荣繁盛,民和年丰,就好像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已经注定是这样了。”
季橙原以为她遇上亲人对她是福,可是如今看来,里面多半是利益操控,亲情不过是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荣和眼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道“也许是注定的,要我回到大漠生活,九岁那年我遇见了霖哥哥。”
季橙观察着她的眼神,不再那么冰冷寒凉哀痛,甚至有了很多温暖欢乐,便猜测这个霖哥哥一定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她笑着,神思拉远了,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道“我们发现霖哥哥的时候,他倒在大漠里,姐姐说他的头受了撞击必须带回去照顾,这也是我回到大漠见到的第一个汉人,那年他十四岁。”
她的笑里满是幸福,“霖哥哥醒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他的名字,让人惊异的是霖哥哥什么都会,读书写字,齐射,吹洞箫,剑术,好像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东西,就连我的琵琶也是他教的。”
她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那段日子应该很幸福。
季橙笑了笑道“这么优秀的人才,龟兹王一定不舍得将他放走了?”
荣和回眸冲他笑了笑道“你猜对了,霖哥哥在大漠住下了,姨娘让他教我读汉人的书,画画,如今我才知道为什么姐姐不用学,因为这些只有和亲的公主才用学。”
季橙目光一沉,此时的荣和很是平静甚至淡然说起这些像是聊着别人的遭遇,或许她的脆弱和难过只会因她深爱的人而体现。
荣和笑了,道“这柄剑的剑鞘就是霖哥哥为我做的,原来那柄有一次我发脾气时丢掉了,气得霖哥哥半天不理我,可是一见面就带着亲手做的新剑鞘给我了。”她珍惜的摸过上面的龙马纹路,很是幸福。
季橙不是傻子,当然看出两人之间产生了男女之情,问道“你们有了感情,他为什么不带你离开呢?难道他会看着你远嫁大明吗?”
荣和嘴角的笑淡了,深深运了口气,微微扬起的下巴在惨淡的月光下,有些阴郁。
眼里有些许泪水在打转,保持着声音的平静道“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爱不爱我,可他从未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就连我走也没来送我,可我又知道他是爱我的。”
轻笑一声,“我是不是很傻?到现在还愿意相信我们的感情。”她没有给季橙回答的机会,紧接着道“但我还是愿意赌一把,临走前我说过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等他出现为止。”
她满含希望的侧颜好像有了灿目的光辉,在这一刻仿佛能照耀山里最阴暗的地方。
季橙心一颤,原来她非要逃离不可的理由,不过是心里已经有了非等不可的人了。竟没想到荣和公主光环的背后有这么多故事,想起初见的冷漠也许只是她抵挡外界伤害的盾牌,其实她的内心是很柔软的,很需要被疼爱的女子。
季橙知道不该这么问,可是眼下他却必须这么问,“那如果他永远都不来呢?你要一直这么等下去吗?”
荣和神色怔了怔,眉目因心得煎熬而皱在一起,她微微一笑,掩饰着那抹痛,道“这世上哪有永远呢?既然没有,我为什么要先放弃。”
她的回答是那样由心而生,很是自然,却不得不让人感动,甚至震慑人心,季橙虽没爱过,却不得不被她的执着所折服。
不错,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用时间的长短来衡量爱情的永恒是荒诞的。
那些等不起时光选择放弃的人,也许恰巧是爱情里先丢下的对方的人。
隐约中季橙听到有大批的马蹄声从方才来的林子那边奔来,他警觉的跑到树底下解马缰。
荣和起声问道“什么事?”
季橙已翻身上马,赶着走来肃道“我听到有人追来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吧。”说着伸出手。
花音刚落,荣和望去,真的瞧见有追兵赶来,正要上马,只听见马蹄溅地的轰隆声中,有一匹孤马踏着铿锵有力的落点率先临近。
季橙回头一看,急道“还等什么,快把手给我。”
荣和只是望着来人眉宇间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只见马背上的英俊男子在不远处一勒马缰停了下来,如鹰的眼睛始终看着荣和,说不出眼里是感伤还是什么,片刻后他翻身下马向他们走近两步。
借着月光,季橙发现他头戴黑乌纱貌,身上的深紫色的罩纱下是朝廷蟒纹官服,怎么朝廷的人会追到这来?
荣和再忍不住热泪盈眶,开心到声音都在发抖道“霖哥哥!”说着,向男子跑去。
季橙望之一怔,这个霖哥哥怎么会是朝廷的人?
荣和张开手臂就要怀抱霖,他却做出让季橙和荣和都讶然的举动,似抗拒的退开了两步,然后极其恭敬的抱拳低头道“府军前卫陈韦霖奉大明皇上之命特来接荣和公主回宫。”字字铿锵,听起来却是那么拒人千里,分外无情。
季橙忽然明白了什么,可是又不是很明白。马队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全是朝廷的人,看来都是奉皇命接荣和进宫的。
荣和愣住了,笑意僵持在嘴边,不愿相信的笑了笑,眼泪就快要出来了,道“霖哥哥,你说什么?什么前卫什么皇命?”她走近了道“你来这里难道不是……”
她的话还未说完,陈韦霖声音打断道“末将说了,奉大明皇上之命迎接龟兹公主进宫。”他一直不敢看荣和的眼睛,眉始终皱着,就好像他非这么绝情不可。
荣和被眼前“陌生”的男人吓着了,脚下有些踉跄,退了几步,她这才仔细看过他身上的官服和后面的大明军队,瞬间懂了。